黑暗,漫無邊際。
但也許……黑暗纔是最令人安心的,因爲當這無盡暗夜中籠罩着血色時,才意味着更大的兇險與痛苦。
鮮紅的血月懸掛在天幕上,將原本冰寒的空氣映照得滾燙灼熱。
這就是森羅域,而且是它最可怕的時節。
孑然一人的少女孤獨地盤坐在荒涼的大地上,她的臉龐蒼白得近乎透明,彷彿一陣風吹來就會傾倒,然而在這樣的酷刑下,她的背脊卻依舊挺直如鬆,未曾有分毫搖晃。
不知過了多久……
魂海中的灼燒之苦漸漸衰弱了,於是她知道,她終於清醒地熬過了這次血月之劫。
少女慢慢擡頭,睜開眼睛望向天空中的血月,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卻似乎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血月的輪廓一點一點稀薄,但真正的危機纔剛剛開始。
遊魂,數之不盡的遊魂,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四周。
之前在血月的映照下,這些扭曲醜陋的東西盡數灰飛煙滅,然而當血月消失後,它們便又開始了全新的輪迴,黑暗是孕育遊魂的母體,而在森羅域,最不缺的就是黑暗。
它們已經發現了不遠處那道純淨的魂魄,她就像是黑暗中璀璨的燈火,吸引着它們去靠近,直到將對方同化爲黑暗的一部分。
紫塵若靜靜地望着這些遊魂的靠近,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驚慌失措,反倒視若無睹地從靈戒裡拿出一塊薄薄的石板,在最底端的位置刻下了一道豎線。
這樣的豎線,一共有三十多條。
在這沒有日夜之分的世界,她已經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只能靠這拙劣的方式來記錄光陰的流逝。
剛剛是血月第三十二次出現,每一次她都必須打起全副精神熬過去,否則一旦昏迷,即便不至於魂飛魄散,可卻會被那些遊魂吞噬,遺忘很多她不願忘卻的事情。
雖然她已經把最重要的事都刻在了這片薄薄的石板上,但她依舊不喜歡重新開始輪迴的滋味。
遊魂,離她只剩下了咫尺之遙。
紫塵若暫且收起了石板,緩緩站起身來,環顧了一圈。
一、二、三、四……三百五十二隻。
跟上次差不多的數量。
這些遊魂,還真是不長記性啊,每一次輪迴,都會讓它們忘記之前是怎麼死的。
沒關係,那就再殺一次好了。
紫塵若的眸中泛起了澄澈的紫光,那是魂海中的萬頃魂力化作有若實質的大海,穿過了無形的壁壘,直接出現在外界。
“嘩啦——”
紫塵若的身形消失在紫海里,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海浪一起一伏,那些飛蛾撲火般的遊魂還未來得及吞噬她的魂力,就已經被一個浪花拍滅,隱沒在浩瀚無垠的海水中。
直到所有遊魂都消湮不見,紫塵若才踏着魂力浪潮走出,她眸中的紫光漸漸消退,而簇擁在周身的紫海也憑空煙消雲散。
她的氣色好了許多,已經有足夠的力氣繼續前行了。
雖然這森羅域中的遊魂本是不可吞噬的怪物,但自從經過那次死而復生的經歷,她那浸透過幽冥河水的靈魄就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生與死的界限,對她而言已不再是不可逾越。
她不畏懼死亡,只畏懼遺忘。
所以每次血月淡去後,有一件事是她必須要做的。
那就是將石板上的字看一遍又一遍,直到她確信短時間內不會忘記爲止。
“我叫紫塵若,是幻靈族人……”
“我的父親是幻靈族的靈皇,他……對我很好很好。我的母親,很早的時候就去世了。我還有兩個哥哥,大哥叫紫秉元,二哥叫紫秉文,他們也對我很好很好……”
紫塵若唸到這裡頓了一下,因爲她發現這幾行明顯有塗改過的痕跡,尤其在“很好很好”這幾個字上。
她想,既然留下的是“很好”,那便讓不好的記憶,隨風而逝吧。
有時候,記得太多,記得太清楚,未必是好事。
她的目光繼續下移。
“我有一位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的人,他叫玉凌,來自明域……”
當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她的心神一陣悸動,莫名地覺得難受。
專門用了這麼多“很喜歡”來強調,那一定是她最愛的人吧……
可惜,正因爲很喜歡,她第一個遺忘的就是他。
如今映入眼簾的這些字跡,就像是一個陌生而熟悉的故事,讓她感到惶恐、新奇、感動和迷惘。
她慢慢地看完了和他相識相處的點點滴滴,心裡愈發感到難過。
雖然她現在可以輕而易舉地剿滅那些遊魂,可剛來到這片森羅域的時候,她卻孱弱得不堪一擊。
經歷了數次輪迴後,她終於丟掉了那些最珍貴的記憶,留下的只有這一塊石板。
這石板,是她來到森羅域後,第一時間找了塊石頭打磨出來的。
因爲當時,她身上的靈戒只有大量的清水、一些衣物、少量丹藥,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所以,她選擇把最重要的事情刻下來,不僅刻在石板上,也希望刻在自己的記憶深處。
“玉凌……”紫塵若輕輕地念着這個名字,彷彿有莫名的情愫在心間流淌而過,讓她感到一陣溫暖。
她拿出了一塊通體純淨的紫水晶,她看到石板上說,她當年送給了那個人一顆,而留下的這顆則可以感應到他所在的方位,無論有多麼多麼遙遠。
這顆紫水晶之前被她嵌在血肉裡,這才得以偷偷帶入森羅域,這似乎也再一次證明了,她是真的很喜歡那個人。
既然很喜歡,那就要在一起啊。
她這麼想着,把目光投向了前方似乎無止無盡的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走過了多遠的路途,她只知道,無論前路還有多麼漫長,她都一定會走到世界的盡頭。
然後,走出這片世界,去與他相逢。
手中的紫水晶一閃一閃,發出逐漸明亮的光芒。
紫塵若有些驚訝地捧起它,輕輕喃語道:“他要來了?”
她的脣角邊綻出一抹淺淺的笑容:“我也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很快、很快……”
“當我離開這裡的時候,我就能記起你了。”
“你一定,要等我哦。”
……
同一時刻。
“前輩,你看什麼呢?已經到幻靈族的大本營了,不要隨便張望,萬一引起他們的懷疑就不妙了。”
看着前面幻靈族長老的背影,柯義爾緊張得直冒冷汗,要不是玉凌提前給他施了個寧神術,否則以他原本那激烈的情緒波動,早就會被幻靈族人發現問題了。
聽到柯義爾的傳音,玉凌也沒有回覆,只是默默地收回瞭望向遠處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剛剛總感到好像哪裡有人在注視着他。
不過沒等他思索個結果出來,雪清泠的傳音便打斷了他的思緒:“這裡就是如今的祖星?好濃郁的靈氣,雖不及道宇星系,但比之南凰星,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然,我當年走的時候,這裡的靈氣就已經不弱於南境的普通星辰,更別說揭開封印後,相當於釋放了整整一萬年的積累。”
“倒也是。”雪清泠微不可查地點點頭,他們一行人現在正坐在一架尊貴華麗的紫色飛行器裡,勉強能透過雲霧,俯瞰到下方的名川大河。
“這飛行器感覺樣式很熟悉,也是慄炎族製造的嗎?”
“看樣子幻靈族很會利用資源,當年我走的時候只帶了部分慄炎族人,很多都留在冰域和華域了……”玉凌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希望留在祖星的這些人沒有受到太大的委屈。
雪清泠看出玉凌的心情不太好,但她不會安慰人,只會笨拙地轉移話題:“啊,下面那條山脈好壯觀,那是十七域的哪一域?”
玉凌看了一眼道:“那是荒山,是華域凡荒州和封域神荒州的分界線,楊昭可的老家就在那裡。”
一時間,前塵往事,歷歷在目。
卻已然物是人非。
雪清泠感受到玉凌的心情越來越複雜,她不禁苦惱地絞着眉頭,思索着該如何勸解他,但憋了半天只能乾巴巴地傳音道:“不要緊,一切都會回來的,很快、很快。”
“嗯……”玉凌輕輕頷首,沒有多說什麼。
這時候,前面操縱着飛行器的幻靈族長老突然道:“你們準備一下,馬上要到封域了,我已經跟陛下通告了這件事,他很重視這位九辰門的北少主,到時候你把情況仔細地跟陛下彙報一遍,表現得好,自然少不了對你的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