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一時陷入死寂。
良久之後,化屍族王上才緩緩開口道:“你應該不僅僅是煉火宗宗主吧?”
“要想我坦誠自己的身份,閣下是不是也得拿出點誠意來?”玉凌道。
化屍族王上冷靜地道:“事關我族機密,在不能完全確定敵友之前,我沒法泄露太多。”
“我若是兩大靈族的走狗,還會與你這般廢話?反正你不說我也大致能猜到,這冥井並非剡族之物,反倒是……一種詛咒?”玉凌不急不緩地道。
化屍族王上一言不發,似是默認了剡族的身份。
“閣下最好考慮清楚,是否要將盟友拒之門外,當然,我這裡說的盟友,可不是原先那樣不對等的關係,因爲我背後的大同盟,足以與化屍族平起平坐,甚至猶有超出。”玉凌道。
化屍族王上突然問道:“這世上不怕死的人當真有那麼多?我以爲沒幾個人膽敢反抗兩大靈族。”
“那是因爲閣下偏居登雲星一隅之地,不瞭解這外界的風雲變幻。就比方說幻靈族,已經破開封印走出祖星了。”玉凌淡淡道。
“那兩大靈族對此竟置若罔聞?”化屍族王上怔了怔,似乎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因爲他們本來就並非團結一致啊,一萬多年來,他們雖然極力維持着和平,可同在道宇星系,便是再多的資源也有揮霍一空的時候,這樣的矛盾註定了他們不可能像曾經那樣聯手對敵。更何況,身居高位久了,他們覺得幻靈族尚還孱弱,不妨作爲一顆棋子,去試探一下對方的老底。”
“這是玩火。”化屍族王上平靜地道。
“那幾位離道境巔峰的強者可不這麼認爲,他們覺得一切盡在掌控。”
“原來兩大靈族也腐朽了。”化屍族王上不知在沉思什麼,玉凌感覺對方委實有些過於謹慎,但也許是因爲兩大靈族帶給他們的心理陰影太重了。
好在化屍族王上終於做出了決斷,乾脆利落地道:“我們曾經確實是剡族,也是西境五大族羣中最爲特殊的一族,因爲我們生來就具有極其純粹而強大的靈魄,甚至幼年的時候會因爲魂強體弱,在說話、行走等各個方面都有障礙。”
“但自從我剡族的始祖們共同創造出了一套適合我族的修行秘法,又模仿着五大靈族建造了類似的一座覺醒血池後,我們就走上了魂體兼修的道路,而且修行速度不會比其他族羣慢多少,剡族便由此崛起了。”
“那個時候,其實我們和靈族處於同一起跑線,可是他們的發展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就像是上蒼的寵兒,無論是修煉還是破境都比普通人快得多。於是漸漸地,就形成了五大靈族共同管理三大星系的局面,直到玄靈靈皇隕落,五族大混戰爆發。”
“兩大靈族成爲了最終的勝者,然而他們沒有勝利者的優雅,只有如強盜土匪般的野蠻,因爲戰爭使得他們損失了太多修者和資源,所以他們急切地想通過其他方式來彌補空缺,以至於很多他們原本看不上的東西,都忽然間變得珍貴了起來。”
“我族雖然躲過了五族大混戰,可卻終究沒有避開這一劫,因爲他們盯上了我族的聖物——炎璧,或者小孩子往往喜歡稱它爲紅玉。”
“這是從始祖手上一代代傳下來的,聖物的來歷已經衍變成了好幾種自相矛盾的傳說,但它的重要性沒有分毫衰減,如果族裡的新生兒在覺醒血池脫胎換骨的時候,能得到炎璧的祝福,那麼他未來一定會成爲我族的中流砥柱。可以說,經歷悠久的時間後,炎璧已經和我們的族運緊密相關了。”
“所以當兩大靈族找到我們當時所在的星辰,讓我們全族臣服並獻出炎璧的時候,所有的族人都憤怒了。”
化屍族王上停頓了幾秒,最終木然道:“抱歉,這些事情我不想多說了,太過強烈的負面情緒對我沒好處。”
玉凌接過話頭:“那麼結果就是,你們從剡族變成了化屍族?”
化屍族王上如局外人一般淡淡地道:“炎璧被他們奪走了,而他們還想徹底滅掉我剡族,所以就以冥井爲媒介,下了永生永世不會消除的詛咒。於是族人們都生機絕滅而死,可他們沒有想到,身雖滅,然我族之靈魄卻可不入幽冥。”
“一些族人存活了下來,他們以孤魂野鬼的狀態倉促地奪舍了一些人類,可是那些肉身都以極快的速度腐朽了,因爲這詛咒紮根於靈魄,我們在天道眼裡已經是死人。最終我們只能寄生於保存完全的屍體中,強行開闢了一條全新的修行之路。”
“於是我們終於活了下來,並且活到了今天。”
化屍族王上平靜的語氣裡帶着一絲瘋狂,那是處於絕望深淵也誓要與命運抗爭到底的決絕。
“……”玉凌心底一震,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言語。
剡族也好,化屍族也罷,他們始終是他們,即便不得不與死氣爲伴,即便不得不以“死人”的姿態存活於世間,這個頑強的族羣終究是走過了一萬多年的歲月。
化屍族王上忽然嘆了口氣:“可是,還是會有些寂寞啊,復仇太過遙遠,我暫且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只要能解開詛咒,讓我族恢復本來的面目,便是我現階段最重要的目標了。”
“你剛剛不是說,詛咒永遠都不會消除麼?”玉凌試探地問道。
化屍族王上有些譏諷地道:“原本是這樣,可沒有什麼詛咒是時間不能磨滅的,而且當年種下詛咒的那個人,早就已經死了啊。何況我族這麼多年來,一直都試圖毀掉冥井,雖然到現在也沒能做到,但卻有了一些別的進展。”
他的語氣分外嚴肅:“要想破除詛咒,必須得尋找一種位於虛魂境之上的力量,從層次上進行碾壓,所以當我們聽說了衍魄的存在時,它就成爲了我們唯一的希望,因爲它在位階上……是不朽的。”
“必須是衍魄麼?難道不能是別的什麼神物?”玉凌詫異道。
“因爲詛咒就是靈魂層面的,由於我族的特殊性,才勉強維持了靈魄的活性,達成了與詛咒的共生。但我們的魂魄也衰老得很快,現在只有一百多年的壽命,連不滅境都很難企及。”
玉凌心下恍然,怪不得化屍族明明脫離了兩大靈族的視線,一萬多年過去了也仍舊沒有登臨混沌境的存在,因爲時間實在太緊張了。
“所以冥井是可以移動的對吧?那你們爲什麼一直待在登雲星?”玉凌順口問道。
“因爲好不容易發現了這塊寶地,就算沒有找到衍魄,這裡的資源也十分誘人,族人們都累了,想找個地方安定下來,剛好這裡還有一片獨立的小世界,很適合當基地,只用讓不滅境的族人外出尋找衍魄就行了。”
“你們應該知道找到衍魄的可能性有多低。”玉凌忍不住道。
化屍族王上很平靜:“知道,但那又如何?我們能活下來,本來就是一件近乎奇蹟的事情,只要還活着,說不定就可以再創造一個奇蹟。”
這大概就是,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我族的事已經講完了,該你了。”化屍族王上又道。
“我要說的事情恐怕會很複雜,就先說說閣下最關注的一點——外界的局勢吧。”
……
這番交談持續了整整三個時辰,雙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直到玉凌講完了北境最近的變局後,才狀似不經意地拋出了正題:“既然冥井是詛咒之物,那麼如果拿走它,對你們有什麼影響嗎?”
化屍族王上並沒有意識到玉凌的言外之意:“拿走並不會削弱詛咒,反而會給我族帶來滅頂之災,就算想要毀滅它,都得慎之又慎。”
“那它真的能通往幽冥嗎?”
“我不知道,反正我從未見到過它開啓去往幽冥的通道,也可能需要某種契機。”化屍族王上對此並不感興趣,因爲一旦進入幽冥,他們恐怕就回不來了。
“我能看看冥井嗎?”玉凌躊躇良久,終於還是直言道。
“這有什麼好看的,難道你想去幽冥?”化屍族王上狐疑道。
“我有一個盟友,需要去幽冥找一個人。”
“幽冥沒有活人。”
“但那個人已經超脫了生死。”
“……”化屍族王上沉默了一會兒,就在玉凌以爲他會再次拒絕的時候,後者卻開口道:“你可以看一眼,因爲時間久了,你會被死氣侵蝕同化。”
“多謝。”
玉凌其實並沒有太多高興的情緒,反倒越想越覺得頭痛。
雖然他很想拿捏住天煞的把柄,但聽化屍族王上的意思,如果冥井被拿走,他們很可能會全族覆滅,這就嚴重超出了玉凌的底線。
畢竟這已經不是當強盜的問題了,這是在滅族,性質完全不一樣。
他原本還想着搶走別人的鎮族之寶,要不就給點其他的補償,現在可好,雖然冥井是詛咒之物,但這後果貌似更嚴重了,根本就補償不了。
難道以後要滿世界尋找衍魄?那這件事簡直要無限延期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