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往深處走了多久,周圍已經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了,就如同那日身處暗淵之底。
擡頭看去的話,只有偶然一個瞬間,能透過濃濃的黑霧窺見那一輪紫紅色的妖月,但更多時候它已經被層層重重的霧靄所掩蓋,連輪廓都微不可見。
周圍的溼氣明顯變重,陰寒的氣息彷彿直入骨髓,哪怕身上溫暖厚實的衣物也無法阻擋,那種萬古不化的陰冷沁涼似乎能將人凍僵。即便玉凌的身體已被暗淵之氣浸染透徹,對這種本源而生的寒氣有了極強的免疫性,此刻也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深寒。
恍惚間,似乎聽到了汩汩的水流聲,不知從何而起,也不知往何處去,在黑暗中根本就看不見任何景象。
“畢竟是暗淵海深處的海水上泛,所以就算是淬體,半個月時間便足夠了,即便我低估了你,我勸你也最好別超過一個月期限,否則寒氣侵入心脈,我都救不了你。”暗淵之王又提醒了一遍。
“還有,你可以拿一些栶木出來擺在周圍,趁着這段時間溫養一下魂力,繼續下一步分念。至於靈力修行……我感覺你修煉的功法有些奇怪,似乎必須得功法先行突破,靈力才能繼而跟上,否則的話連玄尊這種過渡級別都進入不了,這方面你只能暫且擱置了。”暗淵之王就跟長輩一樣殷切叮囑着,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有多關心玉凌。
玉凌剛點了點頭,靈戒忽然嗡地一聲劇烈震動了一下。
與此同時,暗淵之王悶哼一聲,彷彿受了重傷一般,聲音驟然變得細若遊絲:“你……反正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後面的事……我恐怕不能……”
他聲音虛弱到幾乎微不可聞,玉凌不禁皺了皺眉頭問道:“你說什麼?”
良久的沉默,在這黑暗的世界中顯得異常安靜。
就當玉凌以爲暗淵之王再也不會回話的時候,一道低沉如幻覺般的聲音輕輕響起:“出了些變故……你要是還願意幫我,就來暗淵海吧,如果我還能再見到你,很多事我都……”
玉凌幾乎是集中了所有注意力去聽,可後面的字眼他實在是聽不清了,只剩下這麼戛然而止的半句話。
到底出了什麼變故?玉凌皺眉思索了半天也不得要領,他低頭摩挲着靈戒,魂力在裡面遊弋了一圈,發現再無點滴暗淵之王的氣息,彷彿他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雖說他待在身邊的時候感覺如鯁在喉不得自在,但他這麼突兀地變得無影無蹤,連半點痕跡都沒留下,玉凌卻感覺更加不安,並沒有太多喜悅的心情。
無數猜測在心頭翻滾不休,不知過了多久玉凌纔回過神來,知道再往後的路就得他自己慢慢摸索了,不可能再有暗淵之王解說指導,哪怕他的解說真真假假很難分辨,但也總比完全沒有來得好。
他深吸一口氣,漸漸收斂了心神,畢竟他當下最緊要的事還是提升修爲,不然這淬淵池就白來了,其他的那些變故也得等他有了充足的實力才能去解開謎底。
玉凌褪去衣物,慢慢沉入了冰冷深寒的海水中,感覺思維都要被凍得僵滯了一般,但與之相反,被暗淵之氣浸染的靈力卻活潑異常,像是游魚入海,無比悠遊自在。
千年栶木的木塊漂浮在附近,灑下淡淡的幽紫光芒,成爲深寒中唯一的暖意,絲絲縷縷滲透在玉凌的魂海中,如同初春的一場潤雨,滋養得魂力如草木般茁壯成長。
精、氣、神,再度三位一體,同源同生。
……
紫紅的妖月暗了又亮,轉瞬間便是幾十個輪迴。
安世生不知道第多少次睜開眼睛,出神地望着黑霧深處。
一個月過去,他已經向前挪進了兩公里,這簡直是突飛猛進般的進步,只是哪怕到了這個位置,他也依舊沒看見玉凌的蹤影。這讓他禁不住有點懷疑,這傢伙該不是將他們甩在這裡,自己早就離開了吧?
回頭一望,四位暗旋宮的玄尊高手還在如飢似渴地吸納着周圍的暗淵之氣,對別人來說在暗淵唯有不停地磕丹藥,否則就恢復不了靈力,但暗旋宮的功訣本就以暗屬性爲主,在這種環境下再適合不過。唯一的缺憾或許就是要受到暗淵規則的限制,但安世生對此也有心理準備,倒也沒覺得被玉凌坑了。
可是……到現在,他實在是沒事幹了。
因爲停滯已久的修爲已然跨入化尊初期,魂力也到了八分唸的地步,最後一分念雖然遲遲跨不過去,但這樣雄渾的魂力已經足以碾壓分靈初期的普通魂師了。
再讓他繼續靜修苦修,他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破入化尊中期,所以安世生當然覺得無聊,並且忍不住開始思考玉凌究竟還在不在這裡的問題。
“嗒嗒嗒。”
忽然,輕微的腳步聲從前方傳來,安世生瞬間擡頭警覺地望去,等看清那一襲雪白大衣的少年身影后,他的心緒這才塵埃落定。
“我要走了,接下來去哪兒,你隨意。”玉凌簡單地說了一句。
安世生忍不住問道:“裡面究竟是什麼地方?”
“暗淵海深處海水上涌形成的一個淺池,沒什麼神秘的。”
安世生盯着他的眼睛,確認他沒胡說八道後,涌到嘴邊的下一個問題忽然就變了樣:“你總得告訴我怎麼離開這迷宮區域吧?”
他本來很好奇爲何玉凌能安然無恙進入深處,但想了想覺得他肯定不會回答,還不如問點其他有意義的事。
玉凌只瞥了他一眼道:“我有這個義務嗎?”
安世生一口惡氣險些咽不下去,但對上玉凌波瀾不驚的漠然眼神,他忽然又沒了底氣,貌似……他們關係確實沒好到那地步。
在安世生被堵得無言以對的時候,玉凌卻忽然道:“從這裡出去,向北走,第一個分叉口左轉,然後直走,再右轉……”
憑着記憶將離開荒蕪石宮的道路梳理了一遍後,安世生一邊聽也一邊記了下來,末了玉凌又補了一句:“不過離開這裡,也意味着你們要直面淵兵淵將,所以你自行取捨。”
安世生眉峰一立,問道:“那你又爲何敢走出此地?”
玉凌沒有答覆,只是淡淡撂下四個字:“有緣再見。”
安世生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終究沒有上前阻攔,只是在心裡默默地吐槽了一句:不如不見。
越過那四個還在入定修行的暗旋宮高手,玉凌順着斜坡一路往上,漸漸地又回到了最初的地平線上,一堆怪石亂七八糟地堆砌在深谷外,能有十幾米高,看着隨時都可能被風颳倒,但實際上重心卻很平穩,要放在地球上,保不準又是一個旅遊奇觀了。
玉凌身形一閃,便來到了怪石之上,放眼望去,視線一片開闊,只見無數大大小小的亂石如星羅棋佈般排列在這片平原上,佈設出了眼前大迷宮的格局。
像一局天地之棋,更像一個大手筆的陣法。
而陣眼,此刻就在他手中。
玉凌把玩着在淬淵池底部發現的一顆光潔圓滑石子,觸感冰涼如玉,看上去就像是一枚黑棋,沒人會猜到它具有怎樣恐怖的力量。
暗淵之王並沒有告訴他這枚黑棋陣眼的存在,也不知道他是沒來得及說,還是壓根就不想說。
玉凌將黑棋放入靈戒,長長呼出一口濁氣,面前的空氣瞬間被冷凝成冰,彷彿承受不住這等深寒。
而呼出這口氣後,玉凌顯得過分蒼白的臉色也開始漸漸回溫,多了一絲人氣和暖意。
至此,這番修煉纔算功德圓滿。
他隨意地掃視了一圈,正要跳下亂石堆,忽而目光一凝,定格在荒蕪石宮的西北角。
有人在追殺,有人在逃竄,還有人隱藏在自以爲別人看不到的暗處。
本來這種無聊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爛俗情景還不至於引起他的興趣,但問題在於,這三種身份的糾纏中,恰好有一方算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