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鄉村簡陋的青石板路上,衆人都是默不作聲。
原本梅凜冬還有一肚子的火氣,但是看着這個毫無生氣的荒涼山村,看着稀稀落落的一些村人如孤魂野鬼般懨懨地坐在家中,看着那些彷彿被風一吹就會垮掉的茅草房,她也不由得沉默下來。
一切都是那麼原始,那麼簡陋,窮酸得甚至有些可憐。
因爲他們沒時間享受生活,沒時間過得那麼精緻,對於外界的人來說,二三十歲正是最巔峰的壯年,而他們卻已經暮氣沉沉,睡多醒少,渾渾噩噩一日復一日。
沒有希望,沒有生機,就這樣苟延殘喘了一個又一個百年。
只有那些掛在屋角的花燈綻放着微弱的光明,當風吹來的時候,花燈下繫着的鈴鐺便會發出清脆的鳴響。
叮噹、叮噹……
那是生命對命運不屈的抗爭。
一點又一點微弱的光明,在這黑暗的世界燎原成了星海,縱然渺茫,卻足夠溫暖。
當你站在灼熱的烈日下,你不會感覺到光明的可貴,只有身處在無盡黑暗中,纔會珍惜哪怕一絲一毫的光亮。
“蘇、蘇鴻哥哥……”一間小屋裡,一個四五歲的小孩看見過路的蘇鴻,當即興高采烈地跑出來,親暱地叫着他的名字。
蘇鴻擠出一絲笑容,抱起小孩親了一口,輕聲道:“怎麼了?誰惹小黃豆不開心了?”
小孩撅着嘴道:“爹爹和孃親都睡着了,沒人陪我玩兒,祖父祖母也睡了好多天了,小黃豆好無聊啊……爲什麼他們都不理我啊?”
看着小女孩天真無辜的大眼睛,蘇鴻不由鼻子一酸,勉強維持着笑容道:“小黃豆乖,他們累了,自然要休息啊。”
小女孩搖着腦袋委屈地道:“小黃豆不明白,爲什麼他們要睡那麼久啊?每次醒過來,匆匆跟我說一些話,準備好乾糧,沒多久就又睡着了,我天天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發呆,一個人自己跟自己說話,都沒有人陪我,也沒有人理我,小黃豆好難過啊……”
蘇鴻緊緊抿着脣,黯然無言。
小女孩拽着他的衣角,近乎央求地道:“蘇鴻哥哥,你多陪我一會兒嘛,我上次見到你也是好幾天前了,你是不是也要去睡覺了?”
“是啊,明天、明天我就不能來看小黃豆了。”蘇鴻輕聲道。
小女孩癟着嘴快要哭出來:“爲什麼你們都這樣?是不是小黃豆做錯什麼了?只要你們說,我一定改,我絕對乖乖的,不鬧事不惹事,只要你們陪着我就好了……”
蘇鴻將小女孩放在地上,摸了摸她的頭,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不要發顫:“小黃豆這麼乖,當然不是你的錯啊。等你長大了,你就……你就明白了。”
“小黃豆會快快長大的!”小女孩天真地道。
蘇鴻澀然一笑:“我卻希望……你永遠也不要長大呢。”
“爲什麼啊,蘇鴻哥哥?”小女孩眼見着蘇鴻轉身離去,趕忙踉踉蹌蹌地追過來。
“快回家吧,我有些急事要處理,待會兒回來找你!”蘇鴻高喊一聲,便繼續帶路去了。
“嗯,小黃豆會乖乖在家等着的!”小女孩稚嫩的童音遙遙從後方傳來,蘇鴻沒有應聲,只是慌忙加快了腳步,有些狼狽地抹着臉上的淚水。
衆人一陣默然,想到那個小女孩天真爛漫的笑臉,心裡也莫名有些刺痛。
她不會知道,當她長大之後,纔是一切噩夢的開端。
好半天過去,梅凜冬才低聲問道:“你們這裡的孩子……到多少歲就會被詛咒影響?”
“十歲。”蘇鴻抽了抽鼻子,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每個孩子年滿十歲的那一天,身上某個地方就會出現一條紅線,無論怎樣都抹除不掉,就算剜掉那塊肉也無濟於事。從那時候起,所有人都會變得越來越睏乏嗜睡。”
“十歲……正是打好基礎開始修煉靈力的時候啊。”宋浩棠喃喃道。
衆人不由心神一凜,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是否存在着什麼關聯。
“村長家到了。”蘇鴻指了指前方的屋舍,依舊是茅草房配着土牆,並沒有比那些村民高檔到哪去。
蘇鴻敲了敲簡陋的木門,吱呀一聲後,一個小男孩探出頭道:“是蘇鴻哥哥啊?你來找我玩嗎?”
看男孩那滿臉期待的樣子,蘇鴻只能苦笑道:“我們來找你爹。”
“哦……”男孩的眼眸有些失望地黯淡下去,懨懨不樂地道:“我爹不在這裡,在村東頭的李嬸家,李嬸的爹好像快不行了……”
“什麼?!”蘇鴻大驚道:“多久前的事兒?”
“我爹剛去,我也想跟着看看,他不讓……”男孩委屈道。
“你乖乖待在家裡,不要亂跑啊。”蘇鴻匆匆說了一句便轉回頭望向玉凌等人。
“一起過去吧。”玉凌並不想浪費時間在這兒等人。
蘇鴻幾乎是拼盡了全力狂奔到村東頭,就只是跑了這麼一段路而已,他就已經精疲力盡了似的,不住地喘氣。
梅凜冬幾人不禁面面相覷,好歹蘇鴻也有化尊境的實力,體質卻孱弱得不忍卒視,沉夜峰的詛咒也太可怕了吧?
“隊長你還行嗎?”宋浩棠每隔一陣就要問一句。
“暫時還行。”玉凌雖然越來越困了,不過撐一撐還能再堅持一會兒。
“隊長你一定要堅強啊,沒了你我們可咋整?”梅凜冬愁眉苦臉。
小姑娘雖然嘴上不服氣,但心裡卻很清楚,他們這支隊伍缺了誰都可以,就是不能沒有玉凌。要是玉凌真的一睡不醒了,他們也差不多可以散夥了。
“到、到了……”蘇鴻匆匆撂下一句,便衝進了屋裡。
門沒鎖,一行人就站在外面悄悄打量,只見一位鬚髮斑白滿臉褶皺的老人奄奄一息地躺在牀榻上,出氣多進氣少,喉嚨裡嗬嗬地不知說着什麼。
一個嬌美的婦人滿臉悲痛地坐在老人身邊,含着淚呼喊道:“爹,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你不用說了,求求你,不要離開我啊……”
老人無力地抓着她的手,嗬嗬了幾聲,只擠出了一些斷斷續續的話語,不湊近聽根本聽不清楚。
“嗚嗚……村長,村長你能不能救救我爹?”婦人梨花帶雨,近乎哀求地望着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
村長看上去也就三十許人,但頭髮卻已經白了一半,而且眼窩深陷,腰背也有些佝僂,氣質上平白老了二十歲。
“來不及了……”村長黯然地搖搖頭,有些不忍地道:“子葉,趁你還醒着,準備、準備一下喪事吧……”
婦人如遭雷劈,整個人都失去了精氣神一般,臉色慘白。
老人抓着她的手漸漸鬆開,眼眸中的神光也黯淡了下去,只是緊緊地盯着村長。
村長點點頭,低沉地道:“我們都會照顧好子葉的。”
老人似是露出了欣慰的神色,慢慢地、慢慢地就要合上眼,那渾濁的目光中還帶着幾分不捨和溫柔。
“不、不要走,爹……爹你不要離開我!”婦人淒厲地嘶吼着,便連站在門外的梅凜冬都不由露出惻然之色。
就在老人快要斷氣的時候,他毫無神采的眼眸忽然猛地瞪大,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一樣。
衆人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屋子裡的那個角落分明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