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睜開了眼眸，但原本漆黑的眼瞳卻一片血紅，透着刻骨的冰冷和暴虐。
就像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塵兒？”玉凌輕輕喚着她，然而她卻置若罔聞，只是本能地吞噬着他的血液。
玉凌感覺身上的溫度一點一點流逝，原本他還可以稍稍抵禦得住周圍的寒冷，但此時此刻，他卻忍不住渾身打顫。
但即便是這樣，他也沒有推開玉北塵，只是默默地注視着她。
不知過了多久，玉北塵忽然安靜了下來，又閉上眼睛沉沉睡去，嘴角還掛着一絲血痕。
玉凌輕輕抹去她脣邊的血跡，用布條纏好手上的傷口，又從靈戒裡取出一個熱氣騰騰的饅頭，幾口吞進了肚子，總算讓冷得幾乎失去知覺的身體恢復了一些溫暖。
這時候，天邊出現了一輪淺淺的紫月。
玉凌仰頭望着天幕，曾經那麼遙不可及的月亮此刻卻近在咫尺，彷彿一伸手就能將它抓下來一樣。
他忽然想起了澹小小。
也許現在，他可以一步一步走到天魔山的巔峰，看清楚那些月亮究竟是什麼。
玉凌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龐，讓它看起來不至於顯得那麼蒼白。
然後他便捏了捏玉北塵的鼻子，輕聲喚道：“小懶蛋，起牀了。”
玉北塵撇過頭，含含糊糊地嘟囔道：“不嘛，讓我再睡一會兒……”
“再不起牀我就要撓癢癢嘍？”
“哎呀，哥！我都多大的人了，你還來這套……”
“都多大的人了，還睡懶覺。”
“哪有，人家就睡了三個時辰而已！”
“起來了，我帶你去看月亮。”
“月亮有什麼好看的嘛……”
“比周公好看。”
“討厭！”玉北塵說了這麼多話，睏意都被磨沒了，只能幽怨地瞪了玉凌一眼，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來。
“還要我揹你嗎？”玉凌拍了拍她身上的雪。
“不用啦！我忽然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玉北塵活力滿滿地跳到雪地上，還轉了個圈表示自己沒撒謊。
“吃完早飯，我們就繼續走吧。”玉凌遞給她兩個熱熱的饅頭。
玉北塵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糾正道：“是夜宵！”
“吃東西的時候不要說話。”
“哼，我偏要說！”
然後她便被饅頭噎住了，難受得咳嗽了好半天，也沒把它嚥下去。
“你啊你……”玉凌給她灌了幾大口熱水，她纔好不容易順過氣來。
“叫你不聽話。”玉凌將剩下的水收進了靈戒，免得浪費。
“反正有你嘛。”玉北塵笑嘻嘻地道。
玉凌無奈地搖搖頭，繼續往前行去：“走吧，我們已經離月亮越來越近了。”
“哥，你不休息一會兒嗎？”玉北塵拉着他的手問道。
“今晚再說吧，你歇一會兒，我歇一會兒，輪流。”玉凌道。
“那好吧，趁着我今天有力氣，你要是走不動了我可以揹你哦！”
“你還是省着留給自己吧。”
“討厭！哥你又看不起人！”
又是一天的長途跋涉。
不下雪的時候，攀爬起來總是要顯得容易一些，一輪輪紫月將雪地映照得一片幽紫，彷彿童話故事裡面的仙境。
深夜的時候，玉北塵又開始大口大口地吮吸玉凌的鮮血，而她本人卻對此渾然無覺。
玉凌也沒有跟她提起，只是將這個秘密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一天又一天，一日復一日。
玉凌戴着厚厚的口罩，掩去了自己蒼白如紙的臉龐，只怕被她看出任何端倪來。
這一天，雪下得有些急，有些大，他一個沒踩穩，便腳底打滑摔倒下去。
而他旁邊，就是萬丈深淵。
玉北塵趕忙拽住玉凌的胳膊，拼命地將他拉了上來，整整半個時辰她都手腳發軟，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嚇的。
然後不管玉凌怎麼勸說，她都倔強地一概不聽，只是艱難地揹着他，跌跌撞撞地繼續往上爬。
“哥，就讓塵兒照顧你一次好不好？”她輕輕地在他耳邊說道。
“別逞強，走過這段坡就放我下來。”
“纔不！我還有力氣呢，等我不行了再說。”
“我已經恢復過來了。”
“不信！你的手平日裡都是暖暖的，但這幾天卻冰涼冰涼，哥你肯定是晚上不好好休息！”
“有你在旁邊，我睡得很香。”
“真的？”
“不騙你。”
“嗯……那你爲什麼突然變得這麼虛弱？”
“大概哥哥老了吧。”
“胡說！你就大我兩歲！”
“說起這個……等我們到了天神界，我就幫你挑一個過得去的夫君，你也該嫁人了。”
“幹嘛！你要趕我走啊！”
“不是趕你走，但你總不可能一輩子賴在我身邊吧？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
“我纔不！我就要賴着你不走，你趕我我也不走！”
“乖，別鬧。”
“我很認真的！我有哥哥就好了，其他男人跟你比起來，簡直差了幾百個玄魔界，我要他們幹什麼！”
“那是因爲你沒有遇到對的人。”
玉北塵忽然沉默了一下，有些失落地問道：“那你遇到了嗎？”
“曾經遇到過，可是……她已經死了。”玉凌怔怔出神。
玉北塵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所以還是隻有我們兩個人對不對？”
從小到大，始終只有兩個人。
其他人……誰也融入不進來。
“哥，你快看！”玉北塵忽然大聲嚷嚷道。
玉凌下意識擡起頭，看向她所指的方位。
那是十二輪碩大的月亮，紫濛濛的光輝如同浩瀚無邊的海洋，而他們就是滄海中的一粟，渾身上下都沐浴着紫光，就好像透明瞭一樣。
“真美啊……”玉北塵癡癡地望着。
他們所在的位置，已經與月亮齊平了。
月亮之下，是一片漆黑如墨的雲層，彷彿廣袤的宇宙。
十二輪紫月緩緩地輪轉着，如同依循着某個無形的軌道升降沉浮。
當它們降到雲層下的時候，就會顯露在人們的視野中。
“哥，你說它們究竟是什麼呢？”玉北塵問道。
“你覺得呢？”
“我覺得啊……像是十二個大大的紫色水晶球！”
“說白了，就是會發光的珠子而已。”
“……哥，你可以閉嘴了。”
月亮仍在永恆不息地緩緩挪動。
“我們走吧。”玉凌凝視了一會兒，便開口道。
“不看月亮啦？”
“不看了。”
要是讓澹小小知道，他心心念唸的月亮其實只是一些會發光的珠子，他會不會很失望？
所以有時候，人們喜歡霧裡看花，不是沒有道理。
最美好的往往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人們對它的想象。
就像古人對明月有着那麼多那麼美好的希望，到頭來人們踏上月球，卻發現它只是一個坑窪不平的衛星而已。
咦，他爲什麼會知道這個？
玉凌搖了搖頭，將這段莫名其妙浮現出來的記憶甩開，從玉北塵背上掙脫下來，緊握着她的手繼續往前行去。
天魔山巔，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