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過去了數百年,但竹峰上的一房一舍,一山一石,一桌一椅都保存相對完好,看到這些東西,一種複雜難明的情愫在石沙的心中縈繞。
第一次。
石沙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懷疑。
雖然石沙獲得了旁人無法比擬的強大力量,但他也失去了很多,林子、婉兒、師傅……
“值得麼?”石沙雙眼迷茫,輕喃一聲。
沒有答案。
石沙繼續向前走,穿過層層竹林,來到竹峰深處,看到了一個凸起的墳包,周圍打理的很乾淨,沒有雜草。
看得出,雖然過去了數百年,但此地卻依然常有人來打掃。
這是弈劍宗宗主凌劫的墳。
滄海桑田,歲月變遷,當年那個老人已經化爲一批黃土,而石沙依然活着。
石沙對凌劫沒有太深的感情,但還是站在墳前,恭恭敬敬的拜了三下。
山腳。
微風拂過,帶着一種莫名的寒意。
石沙跪在地上,衝着弈劍宗的方向鄭重的磕了三個頭,眼神複雜,有悲慼、有蒼涼、有不捨、有落寞、有懷念、最終化爲一抹堅毅!
石沙不是在跪別弈劍宗,而是在告別從前的自己。
不久之後,他將與其他魔王徹底復活元始天魔,從那一刻起,這世間就再也沒有石沙這個人。
還有最後一個心結,在東海那邊
。
……
俠域,弈劍宗。
在林青峰等人的努力下,俠域中的弈劍宗幾乎保留了當年的一切,無論是建築風格還是宗門的氛圍,與當年一般無二。
宗門的門口立着一個巨大的石碑,上面寫着三行字,龍飛鳳舞,陽剛正氣!
“爲天地立心,爲蒼生立命,爲萬世開太平!”
林青峰不奢望能再教出一個林弈那樣的逆天妖孽,但卻希望弈劍宗的修士,都能擁有一顆俠義之心,胸懷坦蕩,造福萬民。
弈劍宗的大殿門口,林青峰和葉婉兒迎着微風並肩站立,含笑望着山下衆多正在練劍的修士。
在宗門入口處,正有數百名孩童手掐法訣,氣息吐納,一個個有模有樣。
“弈劍之術,如棋對弈,料敵先機,無招無我,以人弈劍,以劍弈敵……”
一陣清脆的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這是弈劍術的口訣,每個拜入弈劍宗的修士都可以修煉。
今天,正是弈劍宗收徒之日,幾位執教道士揹負長劍,在宗門入口面目嚴肅的盯着那數百名孩童。
“一個個都用點心,不要小看這弈劍術的口訣,咱們洪荒大陸劍神,當年就是在十五天之內領悟了弈劍術!”
林青峰嘴角帶笑,目露回憶,低聲道:“每次這個時候,我都會想起當年小林子入宗的情形,猶在眼前。那時候你們還小,只有這麼高。”
說着,林青峰比劃了一下,臉上帶着一種懷念的笑容
。
林青峰雖然在笑,但葉婉兒卻看得出,那笑容背後的思念和苦澀。
葉婉兒突然說道:“師傅,你想小石頭了吧?”
林青峰身體輕顫了一下,目光黯淡,欲言又止,最終卻化爲一聲長嘆。
“百年前,聽說小林子並未隕落,師傅你卻執意留在弈劍宗,想必就是念着有一天能再見到小石頭。”頓了一下,葉婉兒輕聲道:“師傅,我心裡也想他。”
只有葉婉兒懂得林青峰留在俠域的用意。
林青峰期待着有一天小石頭可以浪子回頭。
林青峰希望,當小石頭回到弈劍宗的時候,可以第一眼看到他的親人,而不是物是人非的感傷。
林青峰輕喃道:“當年我若沒有受傷,絕不會讓小石頭跟丹霞派走,若是他在我身邊,有我照顧,或許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師傅,你不要自責了,這些不怪你的。”葉婉兒勸道。
“唉!”林青峰又嘆息一聲。
即便石沙入魔,林弈修爲震世,成爲一方霸主,但他們三人在林青峰眼中,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始終是當年在弈劍宗嬉笑打鬧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
相比於林弈,林青峰對石沙有更多的愧疚,總覺得石沙走到這一步,是他沒有照顧好。
在此地不遠處的竹林中,石沙怔怔的聽着兩人的談話,不覺間,淚如泉涌,泣不成聲。
無論他做錯了什麼,哪怕他成爲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寂靜君王,哪怕他舉世皆敵,但弈劍宗都始終是他的家,林青峰對他的關心都沒有半分減少。
林青峰始終像一個慈父般,在弈劍宗等待着他回去。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的衝動,石沙想要衝出去,回到林青峰的身旁
。
但,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成爲了寂靜君王,手中沾染了無數修真界正道修士的鮮血,殺戮無數,即便石沙肯回去,整個洪荒大陸也容不下他。
石沙淚灑衣襟,緩緩的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磕着頭,似乎用盡了全力。
淚水沾溼了額下的塵土。
跪別弈劍宗,跪別師傅,跪別婉兒,跪別……自己。
額頭觸碰在冰冷的地面上,卻沒有任何血跡流出,但石沙的心卻在滴血,心如刀絞。
弈劍宗大殿的門口,林青峰突然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師傅,你怎麼了?”葉婉兒關心的問道。
林青峰揮揮手,強笑了一下,道:“沒什麼,不知爲何,剛纔心疼的厲害。”
“師傅,回去歇息吧,明天還要舉行入宗大典。”葉婉兒道。
“嗯,回去吧。”林青峰點了點頭。
兩人的身形漸漸消失在石沙模糊的視線中。
石沙眼前一黯,緊抿着嘴脣,繼續對着弈劍宗的方向,一下一下磕着頭。
直到夜幕降臨,竹林中石沙才止住動作,抽出腰間的砍柴刀,重重的插在了地面上。
這是弈劍宗的刀,陪伴了石沙數百年,即便又天魔器執瘋刀在手,石沙也從未丟棄過這柄普普通通的砍柴刀。
但在這一刻,石沙選擇將這柄砍柴刀留在了弈劍宗。
石沙緩緩起身,最後深深的望了一眼弈劍宗,轉身離去。
冷風徐徐吹過,一截空蕩蕩的袖子無力飄蕩,在夜色的掩映下,那個踉蹌的身影顯得無比落寞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