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餓鬼

果然是賊,老金火冒三丈,高高的舉起斧頭,向這人頭頂上砸去。

力氣不能太小,不然的話,一旦和他打起來,未必能勝的了。也不能力氣太大,萬一砸死了,人命官司可吃不起。

老金這樣一猶豫,斧頭的勢道就緩了一緩。那個賊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猛地回過頭來,可惜,斧頭已經落到了他的天靈蓋上。

砰的一聲悶響,這人應聲倒地,躺在櫃檯後面。與此同時,那亮着的紅燈籠,噗地一聲滅掉了,雜貨店陷入到一片黑暗中。

但願這小子腦殼硬一點,老金嘀咕了一聲,隨手打開了燈。

“哎呀,怎麼是你?”

倒在地上的不是別人,真是自己的兒子。老金把斧頭丟在地上,連忙把小孩抱了起來。

幸好剛纔的力道緩了一緩,小孩的額頭沒有被砸破,不過這時候也高高的腫起來了一大塊。

“兒子,兒子,醒醒。”老金抱着小孩,焦急的喊了兩聲。

“唔……爸爸,我餓。”小孩醒了之後,顧不得額頭上的大包,隨手抓起地上的麪包,狼吞虎嚥的塞進了嘴裡。

“哎呦,這可是全麥的,要賣五塊錢呢。”老金看的有點心疼,不過兒子已經被打傷了,他撇了撇嘴,倒也沒有說什麼。

“我還餓。”小孩一伸手,又抓過來一包牛奶,咕嘟咕嘟的喝下去了。

“幸好這牛奶是過期的,值不了什麼錢。”老金暗自慶幸。

“哎呦,不對。”老金一把奪過小孩的牛奶:“這個不能喝,這是賣給別人的,咱們自己不喝。”

誰知道他剛剛奪下牛奶,小孩又抓過一包餅乾,迅速的塞進自己嘴裡了。

“小兔崽子,你晚上沒吃飯嗎?”老金一把將小孩抱了起來,那孩子在他懷裡來回的折騰,大聲叫喊:“我餓,我要吃東西。”

“還餓?你吃的東西,夠兩個大人吃了。”老金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他抱着小孩走進臥室,把他按在牀上,伸手一摸肚子,已經脹的像是一塊石頭了。

“兒子,你這是怎麼了?”老金嚇了一跳,連忙去櫃檯後面拿了幾個山楂:“快把這個吃了,消消食。”

“兒子,告訴老爸,你今天怎麼回事?你告訴我,我就讓你吃東西。”老金緊張的看着小孩。

“嗯……剛纔我在睡覺,夢見有個人進來了,對我說餓。”

“然後呢?那個賊在哪?”老金焦急地問。

“我也不知道在哪。”小孩撓了撓頭:“我跟他說,我們家有吃的,他自己去拿。後來……後來這個人說,他沒有嘴,不能吃飯。要借我的嘴吃。”

老金的心一沉:“後來呢?”

“後來,他衝我吹了一口氣,我就餓得很,想吃東西。爸爸,我想吃東西,我又餓了。”

“完了,這是招惹上餓鬼了。”老金頭上開始冒冷汗。

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老金最怕的就是鬼叫門,因爲平生虧心事做的太多了。

以次充好,缺斤少兩,假冒僞劣,假錢換真錢……

老金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因爲做了壞事會心虛。所以他經常去廟裡上香,把掙來的錢拿出十分之一,捐進功德箱裡,這樣一來,神佛菩薩受了老金的賄賂,那就是同謀了,就再也不用擔心什麼因果報應了。

老金去廟裡走動的頻繁了,也聽過不少稀奇古怪的故事。知道世上有一種餓鬼,總也吃不飽。這種鬼要麼嘴巴被縫起來了,美食就在面前,可是怎麼也塞不進去。要麼肚子是漏的,剛剛吞下去食物就掉出來了。

所以他們就要附身在活人身上,讓活人替他們吃。這些鬼餓了很久,吃起來不管不顧,往往把人撐死。

“哎呦,這可怎麼辦?”老金一把抱起兒子,急匆匆的向店門走。

他經常施捨香火的地方叫“結緣寺”,雜貨店距離結緣寺有三四里的路程,平時步行也就到了,可是今天晚上顯然不行,少不得要破費一下打輛車。希望兒子能堅持到那時候吧。

結緣寺裡的和尚是有道行的,應該能把鬼捉了。

可是,小孩已經餓到極點了,卻被老金死死地抱住不能吃東西。開始的時候,他不停的哀求,到後來疾言厲色,惡狠狠地威脅自己老子。

那種語氣,那種神態,讓老金不寒而慄,這……這哪是自己兒子啊,分明就是一個陌生人。

“啊……疼疼疼,兒子,快給我鬆開。”小孩得不到食物,一口咬在了老金胳膊上,連皮帶肉撕下來了一大塊。

老金的血淌出來,沿着胳膊落在地上,滴答滴答。而小孩把那塊肉吞下肚子,滿意的舔了舔嘴脣,又貪婪的盯着他的胳膊。

“哎呦,這是造的什麼孽。”老金忍着疼,掏出鑰匙,叮叮噹噹的開門。

“真是殺千刀的,就爲了防賊,鎖了五個鎖。不對,不是這個鑰匙,哎呦,也不是這一個。”

嘩啦啦,鐵門總算被打開了。老金把兒子扛在肩上,一手推門,一手捏着他的嘴巴,大踏步的向外面走。

砰,他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原來門口站着一個人。這人身披僧衣,腳踩芒鞋,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讓開讓開,我兒子出事了,我得去找和尚……嗯?你不就是和尚?”老金猶豫了:“你能不能……”

“我能。”還沒等老金說完,老和尚就微笑着點了點頭:“說起來,令郎的病,還是因我而起。”

“這是什麼意思?”老金眨了眨眼睛,眼珠開始亂轉。

老僧人從身上拿出來一把供香,點燃了在小孩鼻孔下晃了晃。小孩嗅了一口之後,頓時安靜下來了。

“還餓不餓了?”老僧笑眯眯的問。

“不餓了。”小孩趴在老金背上,神色有些痛苦,這一次是撐得難受了。

“人有三魂七魄。你現在只是魂而已。活人的飯菜,只能滿足口腹之慾,卻不能讓你吃飽。鬼魂的飯,就是這供香的煙氣。”老僧人嘆了口氣:“來吧,我來幫幫你。”

老金神色古怪的跟着老僧人進了雜貨店。

老僧人像是來過這裡似得,輕車熟路走到櫃檯後面,把那盞燈籠撿起來了。

“三天前,我找到了一隻魂,把這魂放進燈籠裡面。今天晚上,我忽然發現了另一隻魂,於是把燈籠寄存到錢掌櫃那裡,自己帶着葫蘆,把第二隻魂帶回來了。沒想到等我辦完事的時候,錢掌櫃跟我說,燈籠丟了。”

老僧人衝小孩淡淡一笑:“這燈籠是不賣的,你不該把它拿出來玩耍。是不是偷偷地在裡面點燈了?”

“嗯。”小孩點了點頭,小聲說:“裡面有一隻蠟燭。我就點着了。”

“哎,蠟燭一旦點着,那裡面的魂就可以出來了。他餓了很久,當然要附在你身上吃東西了。”老僧人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小孩的頭頂:“來吧,來吧。這不是你的肉身,不要總待在裡面了。”

老金看到一團灰色的霧氣,從兒子的七竅裡面冒了出來。這霧氣陰冷陰冷的,讓小孩不住的打哆嗦,很快,他的臉上就結了一層白霜。

老僧人引導着那霧氣,慢慢地灌到燈籠裡面。

燈籠晃了晃,忽然有火苗竄了出來,裡面的蠟燭居然自行燃燒起來了。但是很快,這火光就弱了下去。

老僧人又從懷裡取出來一隻葫蘆,把葫蘆裡的東西一股腦塞進了燈籠裡。

然後他雙手合十,繞着燈籠唸了一回經。跳躍的火光像是被經文打動,慢慢地安靜下來,最後熄滅了。

“好了,事情已經做完了,我也該走了。”老和尚把紅燈籠提起來,擡步就要離開。

“慢着。”老金一伸手,把老僧人給攔住了:“我兒子這場大病,全都是因你而起,老和尚,你怎麼也要賠我點醫藥費。”

“哈哈,令郎的病不需要看醫生,等到明天早上,吃下的東西消化乾淨,自然就好了。”老僧人搖了搖頭,繞過老金,徑直向向前走。

“走?你走得了嗎?”老金伸手去抓老僧人的肩膀,誰知道卻抓了一個空,老僧人像是一個虛影一樣,穿過他的手臂,根本沒有停留,轉眼間已經到了街上。

“鬼……這老和尚是鬼。”老金嚇得頭頂冒汗。轉身逃回到屋子裡面,重重的把店門關上了。

一陣亂響,大門上的五把鎖都結結實實的鎖上了。即使如此,他仍然覺得不夠,又從櫃檯後面拿了四把。

就把大鐵鎖,固如金湯,只是不知道擋不擋得住鬼。

“金不換。”那老僧人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就在店裡面。

老金嚇得魂飛魄散,有心躲到店外去,可是九把鎖,一時間也難以打開。

“浪子回頭金不換。你平日裡做的那些事,大損陰德。想要神佛保佑,只能行善,功德箱裡的錢再多,也是便宜了坑蒙拐騙的假和尚,怎麼能銷去你的罪孽?苦海無涯,回頭是岸。你改悔了吧。”

老僧人的聲音飄飄渺渺,已經遠去了。而老金靠着門,面色蒼白,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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