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霞進來了,告訴我水已經燒好了,引我過去洗澡,還拿了一套她的衣服給我,“這套是我年前新做的,還沒上身呢。看你這衣服,都成蔫吧菜兒了,洗完就換這套吧。”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的確沒有可換的衣服,也只能厚着臉皮借了她的來穿了。“那就謝謝大霞嫂子了。”
“謝啥啊,走,披上衣服,跟我過去。”
我看了一眼丟在一邊椅子上的大衣,彪子他娘笑着跟我點了點頭。我也笑了笑,這才披了棉袍子跟大霞出門了。
大大的木盆兒裡,蓄滿了剛燒好的熱水,整個兒房間都冒着熱氣兒。這兒連着竈房,鍋裡頭還有熱水燒着。
我先在銅盆兒裡用皁夷子洗了個頭,那半盆兒的黑水,讓我很是尷尬。洗了兩遍,水纔算是清乾淨了。用毛巾擦乾了頭髮裹好,再進了大木盆兒裡泡上。估計我身上的這些泥都夠糊牆的了!
洗完澡,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人總算才清爽了一些。
看看身上這身新棉襖,我咋看咋覺得不好意思。紅彤彤的底面兒上綴着細碎的小花,一套這麼穿下來,怎麼感覺跟新姑奶奶一樣。
大霞嫂子看了我穿上她的衣服,捂嘴使勁兒忍住笑意,“好看。不過我比你胖點兒,你穿着有點兒闊就是了。”她動手幫我扯了扯,又給我找了一件羊皮的褂子裹上。
解開我在頭上的毛巾,用梳子給我梳順了以後,拿紅頭繩兒給我紮了兩條大辮子。再滿意地看了看,說:“走,咱吃飯去。”
跟她回到了彪子他娘那屋,大娘見我這副模樣,也是捂了嘴直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轉着捏在手裡的辮梢,“大娘,您笑啥啊?”
“笑你俊唄。”
“大霞,快把盆兒端過來,咱吃飯了!”她收了炕桌上做針線的簸箕。又坐到了裡面,將外面的位置讓了出來。
大霞端了裝着豬肉酸菜粉條的盆兒和蓋着白布的簸箕進來,放在了炕桌上。又掀開白布,從裡面拿了碗筷遞給我和彪子他娘。碗筷下面放的是她剛剛烙好的玉米麪貼餅子,一面烤的焦黃酥脆,一面兒鬆軟香濃。
吃上一口豬肉酸菜粉條,再咬上一口,那滋味兒,真的沒法形容了,香味兒溢滿了嘴裡,恨不得連舌頭一塊兒給吞下去。
“慢點兒吃,鍋裡還有呢。這東西好吃,但容易噎人。”彪子他娘有往我碗裡添了一塊瘦肉比較多一些的五花肉。
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她們倆,終還是放慢了速度吃着。
“嫂子,這餅子是咋做的啊?”連着吃了兩碗粉*和三個巴掌大小的玉米麪兒貼餅子,我總算是吃撐了放下碗。果真跟她說的一樣,小肚兒吃得溜圓。
“拿玉米麪兒、黃豆麪兒,用溫水和上,裡頭再打一個雞蛋,餳上大半個鐘頭。鍋裡燉着粉*,在那鍋沿兒上抹上一層油,挨個兒的貼上去,這不就成了!”她吃完最後一個餅子,拍拍手準備收拾桌子。
我想要跟着幫忙,但是大娘笑着說,“哪兒能讓你來啊,讓大霞收吧。”
大霞也笑了起來,“是啊,這活兒你可不能幹。”
我也不知道是風俗還是她們客氣,總之人家也沒有讓我動手,我也不好堅持。幫大娘吧炕桌拿抹布擦了擦,然後陪她在炕上坐下。
大霞收拾了碗筷後,估計是去看了看彪子和老孤頭那邊,過了一會兒才抱着一大捆玉米杆兒進來,塞到了炕洞裡面。
沒一會兒,炕就燒的發燙了,大娘和我鋪好了被褥,讓大霞也點了油燈上來陪着坐會兒。
嘮了會兒家常,外頭彪子喊了大霞一聲,大霞這才披了衣服回去。
第二天一早起來,本是打算收拾了和老孤頭一塊兒上路的。但是吃早飯的功夫,老孤頭說,今兒個起來後看了看,天兒不怎麼好,還得待幾天。我笑了笑,也答應了,天要留人,走不得。
大霞和彪子他娘可高興了,中午的時候,大霞告訴我,她已經把我那堆的衣服都洗乾淨掛裡屋晾上了。搞得我倒是挺不好意思的。不過要真讓我洗的話,估計我也是洗不大幹淨的。我身無長物,想着,到時候走的那前兒,多給她們一些錢吧。
又待了五天的功夫,終於能上路了。大霞給我烙了整整一大包的玉米麪烙餅子,彪子他娘也給我裝了一包花生和大棗。我想留些錢給她們,可是她們卻死活不要,連彪子都說,我再這麼的,就是看不起她們了。
歉意地笑了笑,受人以惠卻無以爲報,這讓我倒是挺不舒服的。
老孤頭倒是跟彪子一樣,說她們這是稀(xie)罕我,別人看不上眼的,她們連瞅都不會瞅一眼。
再三謝過了他們,跟着老孤頭上了路。
天兒挺好的,太陽暖暖的。
老孤頭哼着東北特色的小曲兒,我聽着倒是覺着不錯,也跟着哼了幾句。老孤頭說,這叫蓮花落(lao)。他見我有興趣,也是願意教上兩句的。
他唱的是一段兒西廂,聽着和崑劇不大一樣的西廂,我覺得挺好玩兒,也挺容易學的。
正哼哼地起勁兒,突然聽到‘嘭’地一聲槍響。
老孤頭停了車,仔細聽了聽,遠遠又傳來幾聲槍響。那聲音越來越密,中間還夾雜着像是炮火一樣的動靜。
老孤頭臉色變了,他看了我一眼,然後從車裡將長杆兒槍和一梭子子彈褡褳拿了出來斜挎着繫上。
他神色肅穆地看着我說:“閨女,估計是寨子那邊兒出事兒了,我得回去看看。你就在這兒等着我,到晌午前兒我還沒回來,你就別再往北邊兒走了。趕着車往回去,聽見沒有?”
我愣愣地看着老孤頭,“大爺,出什麼事兒了。”
“別問,別管,你就在這兒等着我。”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往寨子那邊跑過去。那動作麻利的樣子,完全不像是五六十歲的老頭。
我想了又想,終還是扯了繮繩,拿起鞭子往回走。沒一會兒功夫,就追上了老孤頭,我放慢了車速,將鞭子丟給他,“大爺,上車!”
老孤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沒再說什麼,利落地跳上了車轅,‘啪’地一鞭子讓馬車飛跑了起來。
越往近走,那槍聲聽着就越響亮,我心驚膽戰的捏着手裡的槍,下意識地將它上了膛。手在發抖,牙齒也在打着顫。我不知道爲什麼我會做出決定將馬車趕回來,但是我心底裡有一個聲音告訴我,必須要這麼做。是的,我即便是害怕,但是卻也這麼做了。
那槍彈後的硝味兒越來越濃,等快到寨子的時候,路邊林子裡竟然發現了幾具屍體。有寨子裡的人,也又穿着軍服的士兵,那馬兒就站在死去的人身邊,時不時還用鼻子拱拱他們。
老孤頭將車趕到一處稍微隱蔽一些的地方,他下了車,再三吩咐我不準下來,就在這兒等着。
我點了點頭,老實地躲在了車上。
看着老孤頭遠遠走了,我心裡更加害怕了,雙手拿着槍對着車外面,眼睛更是四處察看着。
等了很久很久,都沒有再聽到槍響聲,我冷的手都已經快要拿不住槍了。但是我絕不敢將槍放下,只是將手湊近了嘴邊呵點兒熱氣兒,好讓手有些知覺。
再等不住了,已經過了四五個小時了。我下了車,按照記憶裡的路往寨子那邊走去。
還沒有走上多遠,我便遇到了騎着馬的士兵,想躲卻是已經來不及了。
“站住,再動就開槍了!”他們那黑黝黝的槍管對着我,厲聲將想要逃脫的我呵住。
我將手裡的槍藏到了懷中,慢慢轉過身來,“軍爺,您……您別拿槍對着我啊。”
他將我打量一番,嘁笑一聲,收了槍,回頭跟另一人說:“喲,竟然在這兒還能碰上一小娘們兒啊!”
另一人看着我卻是皺着眉,“當心着點兒,誰知道是不是那幫鬍子的女人!”
本來還笑着的那人聽了這話,也是謹慎了起來,又將槍對着我,“給我老實點兒。”然後又吩咐旁邊的士兵,“給我把她捆上!”
旁邊的士兵得令後下馬,拿了一根粗粗的麻繩過來,兩人將我按在地上緊緊綁住。
他們將我往馬上一橫,又調轉了頭往寨子那邊行去。
一路上過來,我看到了越來越多的屍體。到了寨子裡面,我已經是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下意識地四處看去,我找到了彪子、彪子他娘、大霞嫂子,他們或躺或趴在那兒,身下的血已經將周圍的雪染紅了一大片。
眼淚瞬間便奪眶而出,就在幾個小時以前,他們還是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的啊,現在,現在他們卻是躺在那兒,再也無法睜開眼睛了。
模糊的視線下,我又看到了老孤頭,他背後中了一槍,也倒在了地上,棉衣被血浸了個透,手中還握着那把長杆兒槍。
“這個是剛剛在外邊兒抓到的。您看看?”將我帶回來的那個傢伙,把我從馬上扯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