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從冥想中睜開眼睛。房間陽光明媚,一片寂靜。
一道光環在地毯上旋轉着,一半於牆壁的yin影中清晰可見,另一半則沒入從窗戶投射下的金sè陽光中。雖然看起來淡淡的,但它卻真實的存在,再不像之前那樣偶爾出現,旋即消失。
羅伊看着這道來之不易的戰環,一時有些失神。
“找到神器,你就能恢復修煉鬥氣的能力,別灰心。”那是爺爺威廉蒼老而有力的聲音。這聲音,伴着無邊風雪的呼嘯聲。從記憶開始的童年,沿着風雪中那一大一小的兩排腳印,迎面撞來。
讓人艱於呼吸。
“成爲聖騎士…….”那是湯姆的聲音。在那個無邊落然而過,馬蹄在石板路踏出清脆的蹄聲。衣着華麗的貴族,身穿鎖甲外罩斗篷的騎士,衣着破爛光着腳的平民和小販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他們有的站在路邊聊天,有的在商店中流連,有的騎着馬或坐在敞篷的馬車上,於交錯而過的時候互相欠身致意。更多的則是往來匆匆。那鼎沸的人聲、馬蹄聲、車鈴聲此起彼伏。一幅繁華景象。
但身處這繁華之中,漢斯卻無法產生哪怕一丁點的歸屬感。
他是bo拉貝爾人,屬於那個已經在斐烈人的鐵蹄下夷爲平地的南方小城。他在那裡出生在那裡長大,從十八歲成爲bo拉貝爾的警士開始,他就穿上了制服,每日在bo拉貝爾街頭巡邏。
在bo拉貝爾,沒有他不認識的人,也沒有人不認識他。
他勤奮,認真,和氣,公正。每一個街坊都樂意跟他交朋友,跟他聊天,請他評判對錯裁判糾紛。
漢斯的武技不算出衆,但鮮少有人敢挑釁他的權威。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騙子小偷流氓惡棍全都老老實實。因爲他們知道,漢斯那雙眼睛可毒着呢,什麼鬼把戲也別想騙過他。
一旦被他抓住,可要吃上不少苦頭。
那時候,他的生活平靜而愜意。他喜歡那裡的人們,喜歡那裡的海風,也喜歡在脫下制服後,和那些跑海路的漢子們吆五喝六的喝酒賭錢。只可惜,這場該死的戰爭,毀掉了他的生活。
而自從到了幕尼城之後,漢斯雖然憑藉警士的身份勉強在幕尼城的警士廳裡謀取了一個職位,但無權無勢也沒有錢的他處處都受人排擠。堂堂警士,每天卻被支使着幹些清潔和送貨的雜役。
雖然心裡很苦悶,但漢斯還是隻能忍着。因爲還有很多bo拉貝爾來的人,處境比他更艱難,需要他的幫助和接濟。
而且當初從bo拉貝爾出來的時候,他只是一個年近四十的單身漢。而現在,他已經和在這裡認識的一個寡fu好上了。有了家就有了羈絆。哪怕他再委屈,再憋悶,這樣的日子也只能咬着牙過下去。
想到這兩天就要交房租,女人和她的女兒腳上的鞋也都補了又補,必須要換了,漢斯就決定趕緊把警士隊長交代送給辛普森夫人的東西送過去。
他不能給對方發飆的機會。在中區的這個第二警士所裡,除了區警督外,就數警士隊長職位最高。
那傢伙貪財好sè,脾氣暴躁。雖然他不能直接開除自己,但要想聯合下面那些警士給自己找點麻煩,簡直再輕鬆不過了。如果他們想的話,做個局陷害自己,讓自己丟掉飯碗也不是沒可能。
漢斯抱着沉重的木箱,走到拴馬柱邊,用繩索把它綁在馬背上。他的馬是警士所裡最弱的一匹老馬,以前是用來拉車的。後來成了他的坐騎。以至於每次巡邏,他都只能牽着馬在街上走。
這馬也就只能乾點馱貨的活計了,連騎都沒法騎。
漢斯埋頭綁着木箱,聽到旁邊那兩個剛剛奚落自己的警士已經轉移開了話題。正興沖沖地聊着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
美丁城大捷,勝利慶祝遊行,三大訓練營的分院招生考試在即……這些東西漢斯的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其實不光警士們見面就聊這些,就連漢斯自己和整個幕尼城的所有居民每天的話題也都是這些。沒有人會覺得膩味。這些話題對一天辛勤勞作後的人們來說,就像加了香料烹製的肉乾,越嚼就越有味兒。
就在昨天晚上,漢斯和幾個bo拉貝爾的老朋友一道喝酒的時候還聊起美丁城大捷呢。大家一邊爲勝利高興,一邊有想起死去的親人,又是哭,又是笑。把聽來的戰鬥細節重複了一遍又一遍,還意猶未盡。
現在的烏合軍,已經成爲了所有盧利安人心目中的英雄。
尤其是那位神秘的法師,更是話題的中心。城市裡流傳着各種各樣關於他的傳說。他們稱他爲盧利安之盾。說他出身於一個古老的神秘家族或者自天國而來,把他的魔法形容成劃破美丁城夜空的一道劍一般的閃電。
這些東西沒一個靠譜,人們卻總是津津樂道。有吟遊詩人,已經譜寫了美丁之戰的詩歌,彈着起,四處遊唱。
就像現在,兩個警士就在對那位法師嘖嘖讚歎,語氣充滿了敬畏和羨慕。他們正在口沫橫飛地打着賭,看三大訓練營誰能爭到這個魔法天才。一個堅持實力最強的第二訓練營。另一個則堅持財力雄厚的第三訓練營。
至於早已經倒黴透頂的第一訓練營,不過是陪襯罷了。
在幕尼城,三大訓練營各有一幫擁躉。
第二和第三訓練營這些年一直壓着第一訓練營,是貴族和有錢人子弟報考的第一目標,因此,他們的擁躉大都是有身份的體面人。而第一訓練營,因爲平民子弟居多,擁躉則更多的集中在貧民區裡。
漢斯自己是第一訓練營的擁躉。
這倒不是因爲他住在貧民區受人影響,而是他至今記得,當初艾蕾希婭公主給羅伊的介紹信,就是第一訓練營。
只這一個理由就夠了。
想到羅伊,漢斯就是一陣悲傷。他低着頭,用力將捆綁木箱的繩索勒緊。他得趕緊把東西給辛普森夫人送去,然後就可以回家,把今天在警士所裡聽到的一個驚人的消息,說給大家聽!
溫格家族,完蛋了!
漢斯的手因爲用力被繩子勒出一道紅印卻一點也不覺得痛,反倒有種發泄的快感――溫格家族遭殃,是他這一年多來除美丁大捷之外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當年,溫格子爵的繼承人馬修害死了不知道多少bo拉貝爾人,其後更是故意攔着艾蕾希婭公主,不讓她趕過來救羅伊的命。如果不是他和那些教廷的人狼狽爲jiān,羅伊和湯姆就不會死。
直到現在,漢斯依然清晰的記得馬修的那張該死的臉,依然記得老鐵匠肯的哭聲。這一年多來,每次他到肯的家裡喝酒,看着肯花白的頭髮和佝僂的身體,他就恨不得把溫格家屠個乾淨。
雖然大家後來聽說,馬修在領着教廷的人追捕羅伊的時候死了,但對溫格子爵領的仇恨,卻從未在bo拉貝爾人的心頭消失過。
今天早晨,漢斯聽到關於溫格子爵領的消息時,只覺得一顆心都快炸開了。如果不是怕被一直看自己不順眼的警士隊長抓住把柄開除,他差點就飛奔到肯的鐵匠店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綁好木箱,漢斯剛剛準備解下馬,就見警士隊長領着一幫步走出了警示所的灰sè小樓。一看見漢斯,長着一個大酒糟鼻子的警士隊長眼睛一瞪:“讓你送東西,都過了這麼長時間,你居然還在這裡磨蹭?”
漢斯低着頭,一聲不吭。
儘管他抱着箱子走出來,不過短短几分鐘時間。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比他的動作更快。可是他知道,自己辯解的結果只是火上澆油。對方純粹就是看自己不順眼,任意使喚打罵加擺威風罷了。
“我馬上走。”漢斯道。
“哼!”警士隊長卡登一聲冷哼。
他今年四十歲,是一名勇敢三星騎士。
在警士中間,勇敢三星的實力算是極高的了。畢竟,警士的主要職責就是維持治安,抓點地痞流氓,小偷騙子。真正有什麼大事也輪不到他們上陣,自有城防軍和領主衛隊擺平。
卡登實力不俗,還是一個有紋章的騎士殿註冊騎士。可是這位貴族的人品卻不怎麼樣。最是欺下媚上貪婪好sè。平時裡將中區警士所當成了他的si家後院,手底下糾集一大幫揣合逢迎的警士,專權擅勢橫行霸道。
幕尼城中區,一共有五個警士所,這第二警士所,只有區警督不來的話,基本就只能聽見卡登一個人的聲音。
在他的帶領下,一幫人把附近幾個街區經營成了他們的聚寶盆,雖然不強取豪奪,但靠着他們的警士身份,也幹了不少不地道的事情。普通平民在有警士和貴族騎士雙重身份的卡登面前,只有忍氣吞聲。
當初漢斯來到中區第二警士所的時候,雖然看不慣卡登的所作所爲,卻也沒有跟他有什麼直接的衝突。之所以出現現在的局面,完全是因爲漢斯的女人――那位帶着一個女兒來到幕尼城的寡fu。
寡fu名叫薩莉,和漢斯一樣,是逃難來幕尼城的難民。
薩莉雖然今年已經三十多歲了,但風韻猶存,十五歲的女兒也長得很漂亮。母女倆剛在貧民區安了家,就被不少人給盯上了。
漢斯就是在那個時候,通過一個住在薩莉隔壁的bo拉貝爾人認識了薩莉,其後又爲母女倆擋了不少禍事,日久生情,走到了一起。
可沒想到,卡登卻看上了薩莉。
在這個亂世,一對沒有錢也沒有背景靠山的母女,就跟沒有羊圈和牧犬保護的羔羊一樣容易得手。如果不是漢斯的話,至少有一百種法子,讓母女倆走投無路。甚至可以把母女倆全都收到自己的chuáng上。
卡登不會因爲漢斯的存在而放棄。他直接找到漢斯,開價讓漢斯把薩莉母女賣給自己。在他看來,這已經是給漢斯面子了。
就這樣,漢斯和卡登終於無可避免的碰到了一起。雖然漢斯一直小心避免跟卡登正面衝突,但這一次卻由不得他了。除了站在薩莉母女身前,盡一個男人和父親的責任之外,他別無選擇。
從那時候開始,漢斯在警士所裡的日子,就越來越不好過了。
警士所裡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卡登遲早要讓漢斯丟掉飯碗。把那對讓人垂涎的母女給奪過來!
“漢斯,辛普森夫人是誰,不用提醒你也應該清楚,”聽到卡登的冷哼,他身旁的一個心腹警士yin測測地對漢斯道,“半個禱時內你要不能把這些東西送到夫人府上,誤了她的宴會,誰也保不了你。”
漢斯低着頭,牽着馬準備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看見卡登身後一位和自己si下交好的警士,正焦急地向自己遞着眼sè。
當了二十多年的警士,練就了一對毒辣眼睛的漢斯,只一票卡登和他身邊的那幾個心腹,就知道事情不對勁。這些人面lu得sè,目光中帶着一絲幸災樂禍。雖然平時他們看自己的目光也不怎麼友好,但絕對不會是這種目光。
這種目光,他只在一種情況下看見過。那就是獵人看着跌入陷阱的獵物,或者騙子看見目標上了套!
頃刻間,漢斯的腦海裡忽然浮現了剛纔在捆紮木箱時,聽到的從木箱裡傳來的一種聲音。
瓷器…..碎片…..
漢斯的腦子嗡地一聲,飛快地從馬上解下木箱。
“你幹什麼?”
在卡登的怒吼聲中,漢斯把木箱打開。
數十個精美的瓷碟,分成三疊,出現在衆人面前。而其中至少五分之一,已經變成了碎片!
“你想陷害我?”漢斯的眼睛一下就紅了。他擡起頭,死死的盯着卡登。
辛普森夫人是幕尼城的名流,貴爲伯爵。在幕尼城是出了名的刻薄。漢斯不用想都知道一旦自己在她舉行晚宴之前,把這箱她需要使用的瓷器送到她的府上,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東西是自己送的,黑鍋當然自己背。到時候卡登等人把責任往自己頭上一推,自己就算是跳進聖池裡也洗不清!
看見漢斯忽然打開箱子,卡登也一時有些發懵。
他的計劃是把漢斯送到辛普森夫人的面前,借刀殺人。辛普森夫人一怒之下,漢斯不但工作不保,還要背上他幹上十年苦力也還不起的債。光賠償就夠他喝一壺的。甚至只能賣身爲奴!
可現在……卡登忽然冷冷地指着漢斯:“好你個漢斯,我們剛剛把東西交給你還是好好的,這纔出個門,你就把辛普森夫人的東西給摔碎了。我說我剛纔聽到東西落地的聲音呢,對不對?”
卡登最後的話,是跟身旁其他人說的。
一聽到卡登的話,他的一干狐羣狗黨頓時叫了起來。
“對,我也聽到了。”
“就是他把箱子落在地上的。”
“我可以作證,我剛纔在窗戶裡看見了。”
“我也可以作證!”
在這惡毒的公然誣陷聲中,旁邊的警士們和一些聞聲而來過往路人,都用憐憫的目光看着漢斯。
漢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接過那個箱子。
箱子既然已經過了他的手,那麼,裡面的東西碎了,他就脫不了責任。更何況,對方現在是鐵了心要栽贓到他的身上。卡登是貴族,又是警士隊長。身邊有一大幫的跟班。而漢斯卻無權無勢。
這個虧,他吃定了!
看着眼前的一張張可惡的嘴裡,漢斯的眼睛如同發狂的狼一般血紅。他死死攥着拳頭,咬着牙,身體微微顫抖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撲上去把卡登撕得粉碎!
別去。漢斯,冷靜!
旁邊的人們都爲他捏了一把汗。大家都知道,一旦漢斯動手,不但於事無補,反而會變得更加不可收拾。不說這些碎掉的瓷器,單是公然襲擊貴族的罪名,就能讓他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況,漢斯根本就不是身爲三星勇敢騎士的卡登的對手!而卡登也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現在已經鎮定下來,正用一種殘忍的眼神看着漢斯的他,會毫不猶豫地把漢斯給當場擊殺!
漢斯的眼睛越來越紅,已經失去了理智。
就在他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吼,準備撲上去的時候,忽然,幾名騎士如同旋風般從他的身旁掠過,衝向卡登等人。
下一秒,一位衣服上繡着有着紅葉騎士紋章,腳下四個戰環旋轉的高大騎士,已經狠狠一拳揮在了卡登的臉上。卡登整個人如同被一隻憤怒的公牛迎面撞上一般,騰空倒飛了出去。
而同一時間,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漢斯耳邊響起。
“漢斯叔叔。”
聽到這個聲音,漢斯如同被雷擊一般。
他呆呆地扭過頭,當他的視野中,出現那一張憨呆而陽光的笑臉時,一股莫名的酸楚,慢慢的,慢慢的涌上了鼻腔。
視線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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