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尤金準時起了牀。當他結束了例行巡視,坐在鋪着白色桌布的餐桌前,一邊吃着早餐,一邊翻閱書記官送來的前線戰報和各營的簡報時,他的侍衛長匆匆走了進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尤金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直到侍衛長說完,他才緩緩將手裡的刀叉放在餐盤裡,用餐巾抹了抹嘴。
侍衛長報告的,是今天凌晨,發生在後營中的事件。據說,在護衛隊對一個觸犯軍紀的第一訓練營學員施以鞭刑的時候,有一個學員和護衛隊軍官們爆發了激烈的衝突……
而最讓人驚奇的是,那學員居然接連擊倒了十幾名士兵,一位勇敢四星騎士和一名公正騎士。並在幾個完整的騎士戰鬥單位的包圍中,成功突圍,最後還是赫爾曼開口勸降,許諾爲他向軍法部解釋,這才束手就擒。
尤金把背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眉頭緊緊鎖在一起,幽幽的目光,似乎要把天花板給盯出一個洞來。
這個消息,讓他一時有些發愣。
首先,讓他驚訝的是那個動手學員的強悍實力。
後營要走了一部分入營學員這件事,他是清楚的。甚至知道有些貴族在背後使了力。
不過,分配到後營的,沒有一個是各大訓練營的主力和天才,據說都是些不入流的傢伙,因此,他對此並沒有上心。畢竟,後勤護衛也需要人手。補充兩百多名被挑剩下的學員,並不是什麼值得關注的事情。
可從剛纔的報告來看,尤金髮現,自己很可能遺漏了什麼。
一個被丟進後營的不入流的學員,而且還是一名新生。能擊倒一位勇敢四星騎士和一位公正騎士?
這太荒謬了。就算後營的那幫騎士都是私軍騎士,真實實力比不上自己麾下的慕尼城衛隊的正規騎士。但鬥氣的差距就在那裡擺着。再強壯的小貓,也不會是獅子的對手。
其次,是後營護衛隊對待那些訓練營學員的態度。
直到現在,尤金才聽說,這些學員在入營之後。不但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和照顧,反倒遭遇了極其不公平的待遇。那些護衛隊的軍官們,對他們幾乎是任意打罵呵斥。
不但他們住的是最差的營房,吃的是連民夫都不如的伙食,甚至還要幹民夫的活計。
尤金倒不是不知道新兵入營,通常都會遭遇殺威棒,以避免他們太強的個性引起的麻煩。軍隊需要的是服從和協作,而不是個性和棱角。再強悍的士兵,都需要遵守紀律。服從命令。
不過,把這樣的手段,用在一幫實力不錯,完全可以成爲後勤護衛隊主要戰鬥力的學員身上,顯然不太正常。
“那個學員叫什麼名字?”尤金皺着眉頭,再問了一次。剛纔侍衛隊長提起的那個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受罰的那個,叫格里芬。”侍衛隊長道,“動手的那小子。叫羅伊。”
羅伊!
尤金踱了幾步,仔細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一個以前聽說過,但已經忘記很長時間的人來。他停下腳步,問道,“這小子。不會就是在大公府上和斯嘉麗郡主動手的那個羅伊吧?”
看着尤金詫異的神情,侍衛隊長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苦笑道,“也是被聖教武堂的凱文挑戰,一直避戰不出的那個羅伊。”
“真是他?”尤金愣了愣。
慕尼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人口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加之因爲是盧利安的首府,又有着戰略要地和交通樞紐的重要位置,因此,南來北往的商隊,傭兵,自由騎士,賣藝者,官員乃至盜匪小偷,多如過江之鯽。
平日裡,每一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生活圈子和交際圈子,貴族感興趣的話題和貧民窟裡的三教九流感興趣的話題,通常都不一樣。
在貴族中,一位剛剛因爲成功販運香料茶葉而發了大財的貴族,或許是明星人物。而在平民當中,昨天跟一幫流氓狠狠幹了一架,或者鑽進了某位有錢人家小姐閨房的小子,纔是話題的中心。
人們通常都只專注於自己這個階層和自己所能接觸到的圈子裡發生的事情。貴族眼中的名人,問到平民,或許懵然不知。而平民熱議的傢伙,對貴族們來說,或許低賤得不屑一顧。
無論發生在哪裡的事情,傳播開來,都是靠着茶餘飯後街頭巷尾的議論。如果沒有特別的吸引人的話題,或許這個鎮發生的事情,一個月也不一定能傳到鄰鎮去。
因此,除了能登上不知堂公告的戰爭局勢,或者大家都認識的大人物的某個讓人忍不住津津樂道的秘聞之外,慕尼城不同階層的人們,很難同時去關注同一個人。
而羅伊,卻是其中的一個。
對於這個來到慕尼城纔不過幾個月的小子,就算是平日裡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軍中事務上的尤金,也曾經在不同的場合中多次聽說。
對於這小子在阿道夫大公舞會上痛揍斯嘉麗等一幫貴族子弟,對於他和蘭里斯家族的矛盾衝突,尤金不怎麼感興趣。不過,他始終記得,美丁城下,那個火鴉光芒中的單薄身影。
當時,尤金也是站在山坡上,站在阿道夫大公身旁,注視着戰局的諸多將領中的一員!
因爲事務繁忙,加之平日裡和羅伊根本就沒有什麼接觸。因此,尤金早已經忘記了這個少年。只是偶爾聽人說起的時候,他會想到那驚心動魄的一夜,想到那熱血沸騰的一幕。
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少年,居然被分配到了後營。而且和後營護衛隊起了如此嚴重的衝突!
尤金揉了揉眉心。
想到赫爾曼和後勤護衛隊那些軍官的身份,想到他們所效忠的的領主,再想到關於羅伊的那些傳聞,他已經大概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
這一段時間。他和以喬伊斯夫人爲首的貴族之間的鬥爭,已經逐漸公開化了。
爲了把這支臨時拼湊起來的部隊捏合成型,爲了佈置慕尼城及周邊的防禦,爲了後勤補給,情報探查,軍營建設和新兵訓練。他殫精竭慮,每天只能休息不到五個禱時。
而就是在如此嚴峻的戰爭局勢下,在如此繁忙的事務中,他還要分出大半的精力,和喬伊絲夫人爭奪這支軍隊的控制權。這實在讓他感到有些疲憊。
尤金走到窗口,看着熱火朝天的軍營。
從接掌慕尼城軍務的那一刻起,他的目標就很明確。對他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三件事!
第一件。是捏合手裡的這支部隊,使其在最短的時間內形成戰鬥力。以擔起慕尼城和周邊的防禦任務。
第二件,是保障前線的慕尼城衛隊,紅葉騎士團和帝國邊軍第十二軍團的後勤補給。使其沒有後顧之憂。
第三件,則是根據前線的局勢,陸續向前線調派兵力,以增加己方在這場戰役勝負天枰上的比重。
這三件事,哪一件都不容懈怠。
前方的戰局。正在法諾的主持下緩緩展開,能不能救出阿道夫大公。就看這一戰。而一旦在關鍵時刻,後方出了問題,那對盧利安乃至整個帝國戰爭局勢的打擊,都是致命的。
這幾天來,他已經通過不同的渠道,展開了對喬伊斯夫人和以她爲首的那幫貴族的調查。
調查的結果。並不樂觀。蘭里斯人的影子,在背後若隱若現。
尤金從來都不是一個心軟或舉棋不定的人。如果可以,他並不介意施展雷霆手段,將這幫背叛者一網成擒。哪怕他們還沒有實質性的行動,只是有背叛的可能。他也下得去手。
可是,現實的局面卻是,他不能有任何的輕舉妄動。
他之所以否定了之前麾下將領們的類似提議,而執意走溫和路線,就是因爲現在慕尼城的局勢,實在經不起任何的動盪了。而且,他手裡的實力,也不足以讓他完成如此重大的行動。
軍中力量,那些貴族掌握了近一半。雙方大致均等。
現在比較重要的,就是六千多名訓練營學員和三千多名烏合軍。誰能掌握這部分力量,誰就能在軍中佔據上風。
可是,在這些人當中,自己的權威,並不一定比那幫積極拉攏收買的貴族更強。再加上貴族們有蘭里斯人在背後撐腰,高端力量方面,自己更是佔不了什麼便宜。
若是冒然發動,卻不能一舉而盡全功,那麼,整個慕尼城的局勢都會糜爛。
撕破臉的貴族們,將再無顧忌。他們會毫不猶豫的跳上蘭里斯人的船,而把他們所效忠的盧利安家族,送進歷史的墳墓!
到那個時候,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尤金沉吟着。
現在的軍營當中,最讓他感覺無法控制的就是後營。
雖然就戰鬥力來說,後營是整個軍營中最弱,最不入眼的。可就重要性來說,後營卻是這支軍隊戰鬥力的基礎。
如果沒有後勤補給,沒有武器糧食,帳篷棉衣,沒有運輸隊,沒有攻城器械,沒有維修,搭建營寨,搶救傷員,修路搭橋的人手,任何一支軍隊,都是無根之萍。
可偏偏,現在整個後營都在以喬伊斯夫人爲首的貴族的控制之下。他們掌控着後營的物資供給,也掌控着那裡的運輸隊,民夫和護衛隊士兵。
後營的每一個軍官,都是貴族私軍騎士擔任。從小隊長這樣的基層軍官到護衛隊統領,他們從下到上,構築了一個等級分明的體系,環環相扣。自己的人根本就插不上手。
手握後營,也就意味着,喬伊斯夫人扼住了這支軍隊的咽喉。
尤金的腦子飛速的轉動着。
按照原來的計劃,再過兩天,就是第二批部隊啓程前往前線的日子了。
這批部隊,是法諾率領的慕尼城衛隊主力的後軍,早已經在城外集結完畢,就等着後勤補給的完成和最後的行動命令下達。
而現在。喬伊斯夫人一直用各種藉口拖延後勤補給。無論是物資還是運輸,都是一塌糊塗。如果再這樣拖下去,只怕前線已經全面開戰,法諾將軍還等不到他的部隊。
原本,尤金想和喬伊斯夫人再談談。而今天,侍衛長帶來的這個消息。卻讓他隱約看見了一個把手插進後營的機會。
那兩百多名訓練營學員,顯然在後營遭遇了不公平的待遇。而發生在今天凌晨的那一場公開懲罰,也有很大的問題。
這也就意味着,自己如果以保護訓練營學員,調查軍中欺凌新兵行爲爲藉口,進行干涉,或許就能在後營的鐵板上,撕開一條口子。
同時,這件事。對其他的訓練營學員,也有着很大的影響。所謂同仇敵愾,相同的身份,會讓他們自然的站到受欺負的學員一方。自己出手,對未來拉攏這幫學員,有着很大的好處。
可是,那叫羅伊的小子,最後卻束手就擒。而那赫爾曼。也公開承認了錯誤,甚至道歉並許諾改善學員們的待遇。
這就使得。自己錯過了最佳的介入時機。
而如果強行介入,恐怕立刻就會引起喬伊斯夫人一幫貴族的強烈反彈。後營是他們的禁臠,絕不容任何人染指。尤其是自己。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自己的任何舉動,都會被視爲宣戰!
尤金搖了搖頭,這並不是他想要的!
可是。如果就這麼袖手旁觀的話,錯過了這個機會,或許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現在,自己不敢撕破臉動手,喬伊斯夫人那邊。又何嘗敢?
他們已經做了盧利安家族數十年的家臣,發誓效忠。如果不到最後關頭,他們是不願意公然背上背叛者的名聲的。他們現在爭奪軍隊的控制權,只是想在不太激烈的情況下,讓局勢往他們所想要的方向發展,讓阿道夫大公如蘭里斯人所願回不來罷了。
他們會以自己的決策錯誤,以防禦慕尼城爲重,以保護盧利安大部分貴族的利益和平民的生命爲堂皇理由,僞裝他們的企圖,卻不願意主動翻臉背叛,落人把柄和口實。
畢竟,無論誰統治這個帝國,他們都生活在這裡,都需要和這片土地上的其他貴族打交道,都需要人脈,名聲和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
而一旦揹負背叛者的名聲,他們將永遠在其他貴族的冷漠目光和虎視眈眈中,坐如針氈。
自己不敢貿然動手,對方不願意先動手,彼此的顧忌,雙方都心知肚明。
因此,現在纔是爭奪軍隊控制權的最佳時機。只要有一個不容辯駁的契機,自己就能光明正大的插手進去,而讓那幫貴族說不出話來。
可惜了!
如果那小子再…….
尤金嘆了一口氣。
“讓軍法部密切關注,但別急着介入……”尤金琢磨着,沉聲道,“再等等看……”
“是!”
……………………………
……………………………
這個早晨,發生在後營中的這場衝突,雖然被赫爾曼下令封鎖,可是,當上午的陽光開始變得熾烈的時候,這個消息已經通過一些私下的渠道,向軍營蔓延開來。
烏合軍軍營,訓練剛剛結束。
騎士們策馬行至衝刺訓練場欄杆邊,將汗津津的戰馬交給士兵們牽去緩行收汗,自己則脫去沉重的戰鎧,露出油光光的精壯身軀,互相交換着剛纔訓練的得失。
訓練場上的戰士,也成羣結隊的走到了訓練場邊。有的抱着水壺狂灌,有的赤着上身跟同伴展示肌肉,有的累得一屁股就坐在地上,連動都不想動。還有的大聲吵吵嚷嚷,似乎還對剛纔對練時的勝負耿耿於懷。
營區的木屋和帳篷之間的過道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擡着大鍋的廚子,牽着馬的扈從,巡邏的衛兵小隊,衣着挺拔的軍官,往來奔行。腳步聲,說話聲,叫喊聲,混作一片嗡嗡的聲響。
“嘿。你們看,那不是一營的阿古力嗎?”
幾個剛剛結束了訓練,站在旗杆下聊天的戰士,隨着其中一個人的手指,看向一隊騎士。領頭的一人,穿着一身重甲。高大魁梧,面色冷峻,自他們面前匆匆而過。
“嘖嘖,”一位身背重劍的戰士驚訝地道,“他就是阿古力啊。”
“就是他!咱們烏合軍一營的頭狼!”身旁的同伴眼神敬畏,壓低了聲音道。
相較於軍中的其他部隊,烏合軍算是最講究實力爲尊的地方。
軍法和紀律,對這幫簽下有期限服役契約的傢伙的約束,遠不如一個實力強大的同伴一個冰冷的眼神。一句輕描淡寫的話,或一個在眼前飛速變大的**的拳頭管用。
烏合軍有烏合軍自己的規矩。
這種規矩,千百年來,已經根深蒂固。就算是軍中最高將領,在和烏合軍打交道的時候,也必須按照烏合軍的規矩來。什麼權勢地位,在烏合軍的規矩面前,就是個屁!
一個軍中派來的軍官。除非有足夠讓大家信服的實力和能力,否者。休想得到大家的認同和服從。
而相反,一個實力強大,有能力帶領大家在戰場上活下來的同伴,哪怕他是一個盜匪,一個普通平民,乃至於一個奴隸。他的話都會被視爲聖旨。
這就是烏合軍的規矩。
在這裡,只有真正的強者,才能得到信賴和服從。
最近幾天以來,隨着前線戰爭局勢的緊張,越來越多的人們加入到了烏合軍當中。
這些人中。有失去了家園和親人,想要報仇的難民;有挺身衛國,捍衛這片土地和榮譽的騎士,有一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少年,有無法繼承家族爵位,想要另外趟出一條路的貴族子弟,也有想要在這個時代建功立業,搏一個榮華富貴青史留名的傭兵和各種亡命之徒。
他們或是一時衝動,或是深思熟慮,或是帶着自己的護衛,穿着昂貴的鎧甲,騎着珍貴的騎獸,或是穿着襤褸布衣,手無寸鐵,就這麼走進軍營,聚集在了一起。
而隨着互相的熟悉和艱苦的訓練,一部分實力出衆的戰士,脫穎而出,成爲了讓大家信賴的領導者。
他們被爲“頭狼”。
能在烏合軍這幫誰也不服誰的漢子中出頭,得到大家的認同甚至臣服的傢伙,無論是大頭狼還是小頭狼,都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就拿第一營的阿古力來說。
大家聽說,這位身材魁梧沉默寡言的中年騎士,剛入營的時候,穿着一件陳舊的鎖子甲和一件又髒又爛的斗篷,全身上下,除了腰間的一把劍之外,沒有幾件之值錢的東西。
看他木訥,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傢伙,還想欺負欺負他,給他個下馬威。結果,再三招惹惹火了原本不想搭理他們的阿古力,在那一天的下午,他一個人揍了三十多個。
從小隊打到中隊,再從中隊打到大隊,所有不服氣的傢伙,他都一一打了個遍。
從此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人敢去招惹他。
後來大家才聽說,這位身材魁梧的榮耀騎士,以前曾經在邊軍中服役,不但實力超凡,而且有着極其豐富的領兵和作戰經驗。
現在,阿古力已經是第一營第一大隊的大隊長。在第一營中,他的威信奇高。穩坐頭狼的寶座。就算是營統領說話,都沒有阿古力管用。可以說,他纔是烏合軍第一營真正的領導者。
“出了什麼事兒了?”
目送阿古力和跟隨他的幾名騎士的背影,消失在混亂的營區過道拐角處的一間木質大營房的門口,一個戰士有些驚訝地轉回頭來,睜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同伴,問道。
“你們有沒有發現,他們的臉色好嚇人。”
他的話,立刻引發了一陣共鳴。
“是啊!我也發現了。”
“阿古力大人那模樣,就跟要吃人一樣。平常可不是這樣!”
正議論間,忽然,一輛拉着水桶的馬車匆匆閃避到路邊,其後的一隊巡邏衛兵立正行禮,亂糟糟的人羣分開一條通道,又是幾名騎士沉着臉,一聲不吭的匆匆走過,向阿古力等人進的那間營房走去。
“是第二營的頭狼。德巴塔!”
越來越多的人們,開始發現氣氛的反常。大家驚訝地看着這些騎士從眼前經過,議論紛紛。
“聽說,他和阿古力是患難兄弟,同一天入的營。阿古力在一營做了頭狼,他就在二營做了頭狼。那實力……嘖嘖。沒一個敢不服的。”
“聽說,二營以前的營統領,都被德巴塔給趕走了?”
“那有什麼奇怪,那傢伙原本就惹人討厭,盡幹缺德事兒。下面的人都不服他。德巴塔一來,就把整個二營都給鎮住了。他還想拿德巴塔開刀,結果自己倒被揍了一頓。不走怎麼辦?”
“這德巴塔可夠霸道!”
“那是!人家的實力擺在那兒。全營去問問。就是尤金將軍麾下的那個大隊的慕尼城衛隊長騎士,也沒幾個敢跟德巴塔叫板的!”
“我的天,怎麼德巴塔也跟阿古力一個臉色。要殺人一樣。哪個倒黴蛋招惹這兩位了?”
議論中。又是一羣騎士經過。然後是第四批,第五批……短短不到十分鐘,幾乎所有的大小頭狼,都已經出現了。而這些人,個個都面色陰冷,一句話不說就鑽進了營房。
當最後一幫騎士進了營房,把木門轟然關上的時候,在場的人們。都是面面相覷,驚疑不定。
烏合軍。一向都是雜牌部隊的代名詞。要紀律沒紀律,要戰鬥力沒戰鬥力,打順風仗爭先恐後,一遭遇強敵就四散潰逃,唯一的作用,就只是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湊點人數,乾點雜活。
可就是這樣一羣烏合之衆,現在卻成了這支新軍中的香餑餑。
原因,就是因爲這些頭狼們的存在。
這些實力強橫的騎士們,來自於不同的地方。抄着不同的口音,有着不同的個性和習慣。可是,有一點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他們超凡的實力,超強的領導力和豐富的作戰經驗。
在他們的帶領下,這一批烏合軍的戰鬥力上升了不止一個檔次。軍中排名只在留守的慕尼城衛隊和貴族私軍最精銳的騎士團之下。就是那些眼高於頂的貴族,也放下身段來拉攏示好。
普通烏合軍戰士走在軍營裡,都是挺胸擡頭顧盼自豪,頭狼就更不用說了。
就地位來說,烏合軍這些“頭狼”,遠比大部分的中低級軍官要高得多。地位高,說話的份量自然就重,日子自然就過得舒坦愜意。平日裡,大家都笑嘻嘻的,和藹可親。
不過,今天…….
“嘿,老格洛弗,知道出什麼事兒了嗎?”
一個矮個子壯漢大聲問一個坐在石頭上修補鐵鍋的老軍士。
這個瘦瘦的,長着一張黃鼠狼一般的臉和一雙眯縫眼的老軍士格洛弗,是烏合軍中的資格最老的成員,也是公認的活化石和萬事通。
這老頭,原本是一位騎士的隨從。後來,他所追隨的騎士,在一場騎士比武中倒黴的墮馬死了。失去工作的格洛弗,就加入了慕尼城衛隊,做看守城門的士兵。
這一守,就是好多年。
原本老頭的年齡太大,早就該離開軍隊,找個地方養老的。可這傢伙好賭,存不住錢,又一輩子沒老婆沒子女,離開軍隊只怕一天都活不下去。乾脆就留了下來,幹些修修補補的活兒。
戰爭爆發之後,大公招募烏合軍,老頭屬於慕尼城衛隊中的老弱病殘,起不了作用,又沒地方安置,乾脆就發配到這裡來了。除了幹些修補工作之外,也是烏合軍同慕尼城衛隊之間的聯絡者。
老頭人緣好,消息極爲靈通,基本上有任何事情,問他準沒錯。
聽到那矮個子壯漢的問題,老格洛弗擡起頭來,在衆人的目光中,沉默的指了指營牆外。
衆人扭頭看去,只看見營牆外,高高的樹林和遠處的一棟瞭望石塔。
那裡是——
“後勤護衛隊?”
老頭點了點頭,低聲道,“就是今天早晨的事情。”
大家都有些發愣。
今天早晨發生在後勤護衛隊的事情,他們中的許多人,都已經知道了。
聽說,在這場發生於凌晨的衝突中,先是後勤護衛隊軍官們,試圖拿一個觸犯軍規的學員開刀,當衆施以鞭刑,以震懾其他學員。可沒想到,學員反應激烈,其中一個還悍然動手。
而讓人震驚的是,那動手的小子不但當着全體護衛隊成員的面,打傷了十幾個士兵,甚至還幹趴下了兩名騎士。
當然,他再厲害,也不可能是整個後勤護衛隊的對手。最後聽說,他還是被拿下了。現在就關押在格洛弗手指方向的那座守衛石塔下的牢房裡。
這件事雖然讓人驚訝,但對烏合軍的戰士們來說,卻跟自己沒什麼關係。
沒人喜歡後勤護衛隊的那幫傢伙。
平素裡,那幫貴族私軍騎士上上下下都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看人鼻孔朝天,自覺高人一等。把後營當作他們的後花園,容不得別人染指。對營中民夫士兵動輒打罵,讓人看着就討厭。
因此,從入營以來,烏合軍將士和後營基本就沒有什麼交道。在營外,在城中,在酒館裡遇見,也是互相冷冷的看上一眼,連個招呼都不打。
此刻聽到後營裡的這場鬧劇,大家也只是當作一個熱鬧罷了。閒聊中,倒有一大半,是對那幫學員的同情。
帝國三大訓練營裡出來的,哪個不是最優秀的騎士人才。若放在其他地方,絕對會被當成寶貝,受到重視。可偏偏,在級別並不高的後勤護衛隊裡,他們卻遭遇了這樣的對待。
大家不知道那幫貴族私軍騎士究竟想幹什麼。但他們知道,如果不是被逼急了,沒有哪一個笨蛋會選擇以一人之力對抗整個後勤護衛隊!
大家一邊讚歎那小子有血性,一邊爲他感到可惜。
軍營畢竟是軍營。就算他有着訓練營學員的身份,就算是後勤護衛隊那幫傢伙欺人太甚,就算他的實力讓人驚訝,他也不可能憑自己一個人就打破這堅固的鐵幕。
在軍規軍法,和私軍騎士以及他們背後的貴族的共同壓制下,他不過是羊圈裡的羔羊,釜底的游魚。等他再從牢裡出來,就算有九條命,只怕最多也只能剩下半條了。
當然,同情也好,可惜也罷,大家並不認爲這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因此,當看見頭狼們臉色不對勁的時候,大家壓根兒就沒往這方面想。就算此刻老格洛弗說起,大多數人也是不信——頭狼們,跟那遭殃的小子八竿子也打不着一起吧?!
“格洛弗,這事兒怎麼跟咱們頭兒們扯上關係了?”那矮個子壯漢一臉疑惑地問道。
“不光跟他們有關係,跟咱們烏合軍,都有關係。”老格洛弗嘿嘿一聲冷笑道,“你們知道,被關起來的那個學員叫什麼名字嗎?”
“什麼名字?”有人大聲問道。
“他叫羅伊!”
老格洛弗說着,補充道,“美丁城的那個羅伊!”
人羣先是一愣,隨即,轟然炸開了。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