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田邦夫在秦家的這頓飯吃得非常和諧,他與秦海的父親秦明華聊了不少各自年輕時候的事情,還指着秦海向秦明華打聽如何培養出這樣一個又聰明又能幹的兒子,秦海生生被拉小了一個輩分,鬱悶非凡卻也無處說理去。
一心想看看外國人長什麼樣子的秦珊也是大飽眼福了,她不但看到了岸田邦夫吃飯前彬彬有禮的紳士模樣,還看到了他飯後帶着醉意引吭高歌一曲《北國之春》的狼狽模樣。岸田邦夫對於這個天真漂亮的中國女孩子也很是喜歡,他從手提袋裡翻出了一大堆小禮品送給秦珊,還揚言過一兩年要帶自己的小女兒來中國與秦珊一起玩耍。
天色漸暗,省外事辦的小轎車來到了鋼鐵廠,岸田邦夫起身向秦海一家告辭,然後坐上小轎車,直接返回紅澤去了。
秦海一家目送着岸田邦夫乘車離開,秦珊手裡捧着岸田邦夫送給她的電子錶、計算器等精美禮品,對秦海說道:“哥,我怎麼覺得,日本人挺好的。”
“嗯,具體到某些日本人,的確是可以當朋友的。”秦海回答道。
“我怎麼聽不懂你的意思啊?”秦珊道。
秦海道:“一山容不下二虎,中國要崛起,就必然要與日本發生經濟上的衝突,甚至是政治上的衝突。兩個國家的經濟水平越接近,這種衝突就會越激烈。只有到中國經濟把日本經濟遠遠地甩在後面,讓日本完全斷絕了與中國競爭的念頭,真正的中日友好纔有可能到來。”
“小海。你說的這種情況,我怕是看不到了吧?”秦明華站在秦海身邊說道。“咱們國家和日本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爸。您放心吧,這一天不會太遠的。”秦海自信滿滿地對秦明華說道。
從平苑通往紅澤的國道上,外事辦的小轎車在平穩地行駛着,車頭的大燈劃破黑暗,射向前方。小劉坐在轎車的副駕駛座上,微微欠着身子回過頭向後排的岸田邦夫問道:“岸田先生,這一趟平苑之行,您還滿意嗎?”
“我非常滿意,也多謝劉先生的陪同。”岸田邦夫答道。
“請您去做客的秦先生沒有做出什麼讓您爲難的事情吧?”小劉又問道。
“完全沒有。秦先生是我非常好的朋友。”岸田邦夫道。
“哦……”小劉沒話可說了,外賓覺得滿意的事情,他也不便再整出什麼妖蛾子來。他緩了緩,又問道:“那麼,岸田先生在安河省還有其他的什麼安排嗎?”
岸田邦夫道:“沒有什麼了,請幫我預訂明天返回浦江的機票,我希望能夠儘快返回日本,去落實有關的事情。”
“好的,您放心吧。”小劉轉回身去。掏出一個小本子,把岸田邦夫的吩咐記錄了下來。
岸田邦夫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鞋底,從鞋底的橡膠花紋中摳出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礦渣。然後掏出手絹,像包什麼寶貝一樣,把那礦渣包了起來。塞進自己的手提包裡……
外賓來訪的事情,在平苑縣留下了長久的餘波。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那些親眼見過以及接觸過岸田邦夫的人都津津有味地談論着他的一言一行,對每一點與中國人相同以及不同的地方都大加評論。夏啓龍與郭明和岸田邦夫握手的照片被沖洗成十幾寸大小。掛在縣委和縣政府的會議室裡,成爲一道重要的風景。
在所有關於外賓的傳說中,有一個故事尤爲吸引人,那就是關於青鋒廠有一個女工用一雙手套換了外賓一塊高檔手錶的事情。這個故事經過幾輪演繹,最後變成日本人送給了那個女工好幾萬的外匯,女工已經發了大財,正在準備辦手續出國去,至於是留學還是別的,就取決於故事講述者選擇的版本了。
“姐,我聽人說,外賓送了你很多外匯,是不是這樣的?”
在青鋒廠王曉晨的房間裡,一箇中等身材、瘦瘦削削的大男孩一邊狼吞虎嚥地吃着排骨燉蓮藕,一邊用含糊不清的口齒對王曉晨問道。
這個男孩正是王曉晨的弟弟,名叫王曉東,是平苑一中高三的學生。他平時住校,每隔一兩週,就要跑到姐姐這裡來打一次牙祭。王曉晨平日裡連一個雞蛋都捨不得吃,但每次弟弟來,她都要買上一斤排骨,讓弟弟吃個飽。此刻,她正笑眯眯地坐在弟弟對面,一邊讓弟弟慢點吃,不要噎着,一邊澄清着關於她的不實傳言。
“哪有的事情,都是外面瞎傳的。”王曉晨紅着臉說道,這些天她一直都成爲人們議論的中心,弄得她已經好生尷尬了。
“外面怎麼不傳別人呢?姐,你就別騙我了,我又不會去跟爹媽講。”王曉東說道。
王曉晨道:“外賓真的沒有送給我錢,當時是對門你認識的那個小秦陪着外賓參觀我們廠的車間,外賓的手套弄髒了,小秦讓我幫外賓找雙新手套。外賓爲了感謝我,就送了我一個禮物,沒有送錢。”
“真的?”王曉東追問道。
“是真的,我怎麼會騙你呢。”王曉晨說道。
王曉東道:“那外賓送你什麼禮物了?”
王曉晨抿着嘴笑道:“你先吃飯,吃完了我再給你看。”
王曉東把碗裡的最後一塊排骨挾進嘴裡,胡亂嚼了幾口,把骨頭吐掉,然後把碗一推,說道:“我已經吃完了,你拿來給我看看吧。”
王曉晨把桌上的碗筷稍稍歸攏了一下,然後拉開自己寫字檯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手絹包,放在桌上。掀開手絹,裡面正是岸田邦夫送給她的那塊卡西歐電子錶。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電子錶,對弟弟說道:“你看,岸田先生送給我的,就是這塊表,漂亮嗎?”
“手錶?”王曉東眼睛瞪得滾圓,他劈手就從姐姐手裡奪過了那塊表,拿在手上左右端詳,嘴裡嘖嘖連聲:“是卡西歐的表,多功能的,這表真高檔,值多少錢?”
“你小心點,別給弄壞了。”王曉晨心疼地對弟弟喊道,“我聽人說,這樣的表在中國還沒有賣呢,這樣一塊表,弄不好要賣四五百塊錢。”
“是嗎,這麼貴?”王曉東驚呼道,他不容分說地把表系在自己的腕子上,晃了晃,然後滿意地點點頭,說道:“給我吧。”
“這可不行!”王曉晨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她從來也沒想過弟弟竟然會看上了她的電子錶,而且會以如此霸道方式索取。在以往,弟弟每次到她這裡來,看中什麼東西也都是直接拿走的,但她從來沒有心疼的感覺。可是,這一回她卻無法答應弟弟的要求,這塊電子錶是她有生以來擁有的第一件奢侈品,在她的心目中,可以說比眼珠子還重要。
“曉東,你現在還在讀書,要手錶幹什麼?”王曉晨用央求的語氣對弟弟說道,同時伸出手去,打算從弟弟手上把那塊表拿回來。
王曉東伸出另一隻手擋住了王曉晨,說道:“我現在上高三,學習緊張着呢,有塊手錶能夠掌握時間。你一個工人要這麼好的表幹什麼。”
“你如果要手錶,我想辦法存錢給你買一個好不好,這塊表你還是還給我吧,這是外賓送我的……”王曉晨哀求道。
“哎呀,你真煩!”王曉東不耐煩地說道,他站起來,轉身就往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你能自己存錢,就自己買一塊表好了。我看到街上的電子錶只要八塊錢一個,你用着正合適。這塊表就給我了,我回學校了,拜拜……”
說話間,他的人已經出了門,徑直向着樓下走去了。王曉晨踉踉蹌蹌地追出門,一邊追一邊喊着:“曉東,你站住!……曉東,你聽我說,你……”
等王曉晨追到樓梯口的時候,已經再也看不到弟弟的身影了。一個高三男孩子走路的速度是極快的,他如果想擺脫姐姐的追趕,實在是輕而易舉。
“曉東!曉東!嗚……”
王曉晨徒勞地喊了幾句,然後便站在樓道里嗚嗚地哭了起來。在青鋒廠工作幾年,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失態過。她也說不清自己爲什麼會忍不住,甚至等不及回到房間再掉眼淚。難道僅僅是因爲心愛的物件被弟弟搶走了嗎?不,不僅僅如此,這其中還有更多莫名的委屈。
“咦,曉晨,你……你怎麼啦?”剛從鋼鐵廠回來的秦海看到王曉晨淚流滿面的樣子,好生詫異地問道。
“沒什麼……”王曉晨見有人看到,連忙扭轉頭,逃也似地向着自己的房間跑去,一邊跑一邊還聳動着肩膀,不停地抽泣着。
“誰欺負你了,曉晨!”秦海緊隨其後,搶在王曉晨關上房門之前,用手擋住門,對王曉晨追問道。
“我弟弟把我的手錶拿走了……”王曉晨背靠在門後,不敢面對秦海,帶着哭腔說道。
“就是岸田邦夫送你的那塊手錶?”秦海問道。岸田邦夫離開之後,王曉晨曾經拿着那塊手錶去向秦海請教過各個功能的使用,所以秦海知道,王曉晨說的肯定就是那塊手錶,同時也知道那塊手錶對於王曉晨的意義。
“是。”王曉晨說道,大概是覺得有些家醜不可外揚的意思,她又哽咽着補充道:“其實我也不是不願意給他,主要是我怕他帶到學校裡去……被同學弄壞了。”
“這個熊孩子!你等着,我替你去收拾他!”秦海撂下一句狠話,轉身就下樓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