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廠的情況,就是這樣的。”
柳耀忠結結巴巴地說完了東耀廠的情況,以及與範學之間的關係,然後靜靜地等待着楊新宇的裁決。
柳耀忠知道,今天的事情雖然是由於楊新宇橫插一槓子而惹出來的,但範學肯定會把賬記在他的名下。如果範學真的被紀檢處理了,失了勢,倒也罷了。如果他沒有受到什麼嚴肅的處理,依然大權在握,下一步東耀廠就有可能會受到他的瘋狂報復。作爲一家小小的民營企業,東耀廠還真是沒有與國營大公司掰手腕的能力。
考慮到這一點,柳耀忠只能把楊新宇當成一根救命稻草了。他必須向楊新宇說明事情的全過程,以期得到楊新宇的同情和保護。他看得出來,楊新宇是有力量制衡範學的,只要楊新宇願意幫助他們,東耀廠至少就有幾分安全保障了。
楊新宇此前對柳耀忠的看法很壞,認爲他是一個逼迫下屬去向客戶獻媚的惡棍。聽完柳耀忠這番講述,他才知道原來事情並不完全像自己想象的那樣。他看了看站在柳耀忠身邊的蔣巧雲,問道:“小蔣同志,你老實告訴我,柳廠長說的情況,是否屬實。”
蔣巧雲點點頭,答道:“完全屬實,耀忠是我愛人周東屹的好朋友,東屹出事之後,耀忠把廠裡所有的錢都拿出來給東屹治療。這一次,耀忠也是沒辦法……他沒有強迫我。”
“敗類!”楊新宇怒罵了一聲,這個評價自然是對範學而來的。他問道:“柳廠長,關於範學的這些行爲,你能不能寫一個完整的舉報材料,我替你遞給浦江市工業局。你放心,工業局黨組一定會嚴肅處理此事的。”
柳耀忠遲疑了一下,說道:“楊主任,我倒不是不相信您,關鍵是。範學做的這些事情,我手上並沒有什麼證據,這樣舉報,萬一他要和我對質,我說什麼呢?”
“是這樣?”楊新宇也沒轍了。照柳耀忠的說法,範學藉着採購儀表外殼之機。多次向東耀廠索賄,柳耀忠出於無奈,也的確給範學送過若干次錢。但這樣的事情只有柳耀忠和範學二人知情,範學也沒有留下任何字據,柳耀忠要舉報,還真不太容易。
至於說今天晚上範學企圖騷擾蔣巧雲的事情。就更是無憑無據了。他甚至於還能反咬一口,說柳耀忠和蔣巧雲企圖色誘他,到那時候,柳耀忠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
“這件事交給我來辦吧,今天晚上的事情,至少我是親眼看到的。你放心,範學不可能再對你們有什麼威脅了。”楊新宇把事情攬了下來。在官場裡解決這樣的問題其實也很簡單。一件事是對是錯,全憑着領導的一句話而已。楊新宇的級別足夠高,只要他到工業局去說點什麼,範學即使能夠逃過紀檢的處分,至少仕途也就到此爲止了。
“那就多謝楊主任了。”柳耀忠得到楊新宇的承諾,心中大定,趕緊連聲感謝。
“多謝楊主任。”蔣巧雲也跟着柳耀忠說道。
兩個人嘴裡說着感謝之辭,臉上並沒有什麼欣慰之色,相反,似乎還帶着幾分悽苦。
秦海在旁邊看着這二人的表情。心下明白。他問道:“柳廠長,範學如果下去了,你們和儀表公司的業務,還有可能做下去嗎?”
柳耀忠苦笑着搖搖頭,說道:“估計是要泡湯了。換一個領導。恐怕也不敢跟我們再有什麼瓜葛了吧。”
“這是什麼道理!”楊新宇怒道,“你們的產品質量如果過硬,他們有什麼理由不與你們合作?”
柳耀忠依然苦笑不語,秦海倒是能夠悟出其中的奧妙,想想看,儀表公司的前一任經理是因爲東耀廠的事情倒臺的,後一任經理怎麼可能還與東耀廠來往呢?於己而言,新經理要明哲保身,避免與這樣一個愛惹事的企業合作;於人而已,新經理還要顧及一下範學的感受,人家沒必要讓自己的前任心裡覺得彆扭吧。
浦江市以及周邊幾省有不少與東耀廠一樣從事塑料加工的民營企業,還有一些國營企業也能夠提供類似的產品,儀表公司並不缺乏供應商。可以想象,在範學下來之後,東耀廠與儀表公司的合作肯定是會無疾而終的。
秦海也曾動過一個念頭,想請楊新宇到市工業局去幫着說句話,讓儀表公司不能中斷與東耀廠的合作。但他轉念一想,東耀廠似乎還沒有這麼大的面子,足以讓楊新宇去替他們談業務的事情。再說,儀表公司採購外殼的事情與國產化辦沒有任何關係,楊新宇如果貿然出面去說這件事,市工業局恐怕心裡也不痛快吧?
“你們的產品,真的比其他企業更有優勢嗎?”楊新宇這一會工夫也已經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係,畢竟他也是有多年基層經驗的人,基層裡的這些規則他都是瞭解的。他知道自己不便替柳耀忠說話,這樣問一句,也就是略表關心而已。
柳耀忠道:“我可以以我的人格起誓,我們做的塑料外殼,絕對是整個浦江市最好的。因爲東屹就是學塑料的,他處理過的樹脂,比原來的樹脂要好得多。”
“你是說,周東屹是搞高分子化工的?”秦海心念一動,追問道。
“是,他過去學的專業就叫高分子化工。”蔣巧雲說道,“他是我們鄉里的高才生,後來因爲在廠子裡不受領導重視,他才辭職出來和耀忠合作自己辦廠子的。”
“那他……現在還能工作嗎?”秦海又問道。此前柳耀忠已經說過周東屹受了重傷,他不知道這樣的傷情是否會影響到周東屹的科研能力。
蔣巧雲道:“他雖然腿殘了,但還能做實驗,也能坐在輪椅上指導生產。只是現在廠子沒錢了,他的實驗做了一半,也沒法做下去了。”
“楊主任,你看……”秦海把頭轉向楊新宇,說了半句話,後面的話,他相信楊新宇能夠明白的。
楊新宇微微一笑,他的確明白了秦海的意思。他說道:“這樣吧,小秦,你和柳廠長他們約一下,明天到他們廠裡去看看,至於後面的事情該怎麼辦,你自己決定就好了。辦公室這邊,會支持你的。”
“楊主任,秦同志,你們在說什麼?”柳耀忠有些糊塗,也隱隱看到了一些希望。
秦海笑道:“柳廠長,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明天我想到你們廠裡去參觀一下,與周工也談一談,看看你們廠的技術實力到底如何。如果你們的技術實力真的像你說那樣過硬,我們也許有一些業務可以提供給你們做,就是不知道你們感不感興趣。”
“當然感興趣!”柳耀忠趕緊答道,緊接着又怯怯地問道:“對了,秦同志,我還沒請教,你們到底是哪個單位的,你們如果有業務,是哪方面的業務?”
秦海道:“我們是浦桑汽車國產化工作辦公室的,這位楊主任就是我們辦公室的領導。”
“浦桑汽車!”柳耀忠只覺得眼前金花亂閃,作爲浦江人,哪有不知道浦桑汽車的道理。他知道的還不僅僅是這種汽車的名字,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浦桑汽車的產量有多大,所需要的配件數量是何等龐大。如果能夠承接與浦桑汽車有關的業務,那比做幾個儀表外殼可高端多了,收益就更不必說了。
楊新宇此刻也回到了領導的角色上,他嚴肅地說道:“秦秘書說的,只是一種意向,並不意味着我們就已經承諾與你們廠合作了。浦桑汽車的任何一個配件,都要通過招標程序來確定採購對象,你們必須在產品質量、生產過程控制、價格、供貨週期等方面滿足我們的要求,纔有可能成爲我們的供應商。這一點,我是需要事先向你們說明的。”
“楊主任放心,我們一定會按照你們的要求去辦。”柳耀忠信誓旦旦地應道,就差咬破中指給楊新宇寫保證書了。
秦海向柳耀忠問了一下東耀廠的位置,約定次日上午前去拜訪,然後便陪着楊新宇離開了。柳耀忠和蔣巧雲把他們二人送上出租車,目送着車子開遠,這才互相對視了一眼,看到對方的眼神裡都充滿了欣喜。
“小蔣,我沒喝醉吧?剛纔楊主任和秦秘書說的,都是真的?”柳耀忠說道。
蔣巧雲道:“沒錯,我也都聽到了的。”
“他們……不會是假的吧?”柳耀忠患得患失道。
蔣巧雲搖了搖頭:“不會吧,你想,範學那麼狂的人,見了這個楊主任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這說明楊主任肯定是一個大領導。我聽說,浦桑汽車是中央親自安排的項目,這個楊主任有些北方口音,說不定就是中央來的呢。”
柳耀忠一拍大腿,歡喜地說道:“那可太好了!浦桑汽車,咱們如果能夠給他們做業務,還愁什麼呢?不行,咱們得趕緊回去,把這個消息告訴東屹。還有,咱們是不是也得準備一下,還不知道明天那個秦秘書要去考察什麼呢,咱們可不能掉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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