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慶不是隨便就能夠見到的,秦海也沒有留下來等着黎慶接見。他與周以誠等人就一些技術問題進行了探討之後,就帶着黃海月離開了。周以誠帶着一干下屬一直送到廠門口,看着秦海的藍鳥車絕塵而去,這才折返回去。
“這個小秘書長……還挺有點個性。”卓建國猶豫了半天,最終對秦海給出了一箇中性的評價。在後來的討論中,秦海充分顯示出了一名材料專家的淵博學識,把衆人都給震住了。在這種情況下,卓建國也不好意思貶低他了。
史偉林對周以誠說道:“老周,看來咱們有點錯誤估計形勢了。計委讓這麼一個人來當副秘書長,想必是有所想法的,咱們忽略了。”
周以誠苦笑道:“我也是犯了經驗主義了,其實陳賀千老師早就提醒過我,我沒往心裡去。”
卓建國道:“處長,你真的打算照這個小年輕說的那樣做嗎?搞材料和工藝,可是出力不討好的事情,弄不好,咱們都得陷進去。”
周以誠反問道:“老卓,依你的看法呢?咱們要不要改變原來的方案?”
“這個……我還真說不好。”卓建國搖了搖頭,“要說吧,這個秦海說的也有道理,材料和工藝是咱們遲早要解決的問題,老這樣迴避也不行。可問題在於,我們想解決,就真的能夠解決嗎?材料這種事情。砸幾百萬進去,最終一個響動都聽不到,這種教訓是有過的。”
陳靖插話道:“我倒覺得。咱們值得去冒一下險。今天秦秘書長說的這些話,乍聽起來,的確讓人不舒服。可細想一下,咱們不能不承認人家說得對。國外有種說法,說製造業的五個要素,叫作5m,就是manpower、ry、materials、methods、mother-nature。用咱們的話說,就是人、機器、材料、工藝和環境。秦秘書長特別強調材料和工藝。這兩個點選得是非常準確的。”
“道理是沒錯,可是咱們不還有中國國情嗎?”卓建國道,“材料也好、工藝也好,你搞得再好。上級部門能看得到嗎?還不如一臺設備放在那裡來得實在。”
“老卓說得對,這就要看計委那邊是什麼想法了。如果這個秦海的觀點就能夠代表計委的態度,那咱們就幹。如果這只是他一家之言,那咱們還是照舊。說到底,上頭的需要就是指揮棒,咱們跟着指揮棒轉,纔不會犯錯誤。”史偉林總結道。
“老史說得在理。”卓建國讚道。
“我還是先向黎廠長彙報一下吧,這件事關係重大,得請黎廠長來拍板。”周以誠說道。
黎慶在自己的辦公室裡聽取了周以誠關於秦海一行來訪情況的彙報。與史偉林的想法一樣,黎慶也認爲,一切要取決於計委方面的態度。當着周以誠的面。黎慶直接撥通了一位在國家計委某部門當司長的老朋友的電話,向他打聽了一番秦海的情況。
放下電話,黎慶臉色有些僵硬,他對周以誠說道:“問過了,這個秦海的來歷,計委內部的人也搞不清楚。這個人年紀輕輕。就自己搞了一個大秦集團,聽說資產有幾十個億。這個集團成立的時候。王鴻生還親自跑到安河去捧場了,同時去的還有好幾個部委裡的副職,甚至還有國防科工委的一個副主任。尋常的一個民營企業家,哪會有這麼大的面子呢?”
“難道是有什麼背景?”周以誠瞪着眼睛問道,京城百姓對於“背景”這種事情一向是不陌生的,對於自己無法理解的現象,往往傾向於用“背景”來解釋。
黎慶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清楚。不過,他能夠有這麼大的面子,肯定是有背景的,而且來頭絕對小不了。聽說,王鴻生對他非常信任,這一次是在主任辦公會議上力排衆議,讓他當上這個副秘書長的。一個民營企業的老闆,在計委挑頭的一個臨時機構裡當副秘書長,這種事情你什麼時候聽說過?”
“沒有。”周以誠乾脆地搖着頭,這種事的確是匪夷所思的,只能從陰謀論上去找答案。
“既然是這樣,那咱們就照着他說的辦好了。”黎慶說道,“老周,我問你,如果你們把攻關的重點放在材料和工藝上,能夠有幾分把握完成預定的任務?”
“八成以上。”周以誠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有這麼大的把握?”黎慶倒是吃了一驚,心裡對周以誠有了幾分不滿。如果是一件有八成把握的事情,周以誠此前卻不主動承擔,而是留了一個把柄讓計委去抓,這就屬於尸位素餐了吧?
周以誠看出了黎慶的想法,連忙解釋道:“黎廠長,情況是這樣的。秦秘書長這次來,是有所準備的。化工設計院的樊主任那邊,此前已經做了大量的工作,他們甚至還從蘇聯引進了好幾名專家,對低溫材料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對了,這幾名專家,就是秦秘書長親自去蘇聯引進的。秦秘書長還說,只要我們願意參與,研究的成果我們就可以分享。我想,有了他們的前期工作,我們再介入的話,把握是非常大的。”
“嗯,這個秦海,倒也不是紙上談兵的人嘛。”黎慶道,“可是,他這樣做的目的何在呢?他自己是一個民營企業家,親自去蘇聯引進人才,搞出來的成果卻送給我們使用,對他有什麼好處?”
周以誠道:“這個問題,我問過他了。他說,我們出人、出設備參與研究,是能夠分享研究成果的條件。但我們對研究成果只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這些成果是歸他所有的。也就是說,這些技術我們可以隨便用,但如果其他家要用,就得向他交錢。”
“憑什麼呀!”黎慶脫口而出一句評論,“他這個賬也算得太精明瞭。低溫鋼材可不是咱們一家要用,化工部那邊的那些大企業,也經常要用到低溫鋼材。如果人家要用的時候都得向他交錢,他可賺狠了。”
周以誠道:“他的條件還不止這一點呢。他還說,如果他委託我們生產石化設備,我們應當在合理的價格範圍內再給他至少5%的折扣,因爲我們用的技術是他們提供的,我們不能收技術上的錢。”
“這簡直就是不平等條約嘛!”黎慶真的惱了,“如果我們不答應他的條件呢?”
шωш☢ т tκa n☢ ¢o
“那就意味着咱們只能自己開發這些鋼材,或者從他的手上買。他說了,一旦他們獨立開發的低溫鋼材通過了國家鑑定,計委就會發布禁令,禁止國內企業再進口同類鋼材。到時候,鋼材賣多少錢就全由他說了算了。”周以誠說道。
“這不是強盜嗎!”黎慶道,“不行,不管他有多大的來頭,我都得向計委說道說道,哪有這樣幹事的。”
“人家有技術啊,計委要這樣規定,也是合情合理的。咱們不也這樣要求過計委嗎?”周以誠說道。
聽周以誠這樣一提醒,黎慶也反應過來了。在國家外匯嚴重短缺的條件下,企業從國外進口設備和原材料,是有規定的。國內能夠生產的產品,原則上就不能從國外進口,除非國內的生產能力不足,出現供不應求的情況。
正由於有這樣的規定,京石機開發出來的一些石化設備才能夠壟斷國內市場,爲京石機創造了豐厚的利潤。現在秦海如果聲稱自己已經開發出了達到進口同類產品水平的低溫鋼材,計委的確會禁止各家企業進口,而要求其從秦海手裡採購。
“難道離開他們,咱們自己就搞不出來?”黎慶打消了去找計委說理的念頭,轉而提出了另外一個方案。
周以誠搖頭道:“咱們自己搞,成本太大了,而且也是一種浪費。其實,就算咱們付出一些人力、物力,再加上給秦海的設備打上5%的折扣,也比自己去開發這些鋼材要合算。秦海把他們目前的研究進展已經向我們介紹過了,我們需要的各種鋼材,他們都已經有了技術儲備,有一些甚至已經達到了合格的水平,我們花不了多少精力,就能夠吃現成的呢。”
“5%的折扣,倒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事情。計委真的發了話,就算沒有這件事,我們也得讓出這麼大的折扣的。”黎慶開始給自己找臺階下了,“我覺得生氣的,就是這個年輕人太囂張了,敢於這樣獅子大開口,真是不知進退。”
“唉,估計是囂張慣了吧,誰讓人家有個好爹呢?”周以誠隨口地安慰着黎慶道。他自然聽不到在遙遠的安河省秦明華正在狂打噴嚏,黎慶和周以誠想象中的秦海的什麼背景,其實不過就是白河鄉的一個農民而已。
周以誠的這種安慰,還是給足了黎慶理由,讓他能夠把自己的狠話收回去了。他笑着擺擺手道:“你說得對,咱們犯不着跟這種人一般見識。這樣吧,老周,你去做個方案,就照這個秦海的意思寫,5%折扣的事情,也可以答應他。話又說回來,能夠解決掉材料和工藝這兩隻攔路虎,還是很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