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南新廠是金南化工廠的新廠區。金南化工廠的老廠區離金塘市很遠,而且位於山裡,交通很不方便。藉着金南化工廠建設新生產線之機,化工材料集團向金塘市申請了一片位於化工園區的建設用地,建設了金南新廠。如今,老廠區那邊的生產已經基本停止了,金南化工廠的主要生產活動都集中在新廠這邊。
聽說化工園區的空氣污染如此嚴重,秦海第一個想法就是要去察看一下自己旗下的企業,看看它們是否有違規生產的地方。秦海從收編金南化工廠等企業的那邊起,就向廠長們反覆強調過環保的重要性,及至建立化工材料集團時,他又向寧默、夏揚傑等人重申過環保方面的原則。作爲一名擁有21世紀靈魂的人,秦海對於環保的追求是十分執着的,如果他發現是自己的企業在排放有毒廢氣,他不介意當場撤掉企業負責人的職務。
汽車越往前開,空氣中的刺鼻味道就越濃。常沛看來真是對這種味道已經免疫了,臉上沒有顯露出什麼難色,而秦海就不同了,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
身爲材料專家,比現在這種空氣更難聞的味道,秦海也是見識過的。他的鼻子並沒有那麼嬌氣,但他對於污染的容忍度卻非常低。他知道,像自己現在這樣偶爾地聞一聞這種刺激性氣體,並不會有什麼了不起的損害,但那些常年在化工園區裡工作的人們,就沒這麼幸運了,他們幾乎是天天與這種味道打交道,時間長了。對他們的身體是會造成嚴重影響的。
常沛對於金南新廠非常熟悉,他開着車不一會就來到了廠門口,按了兩下喇叭之後,看門的老頭走了出來,一邊推開柵欄門給常沛讓道,一邊笑呵呵地向常沛打着招呼:“小常,今天又帶哪位領導到廠裡來了?我怎麼看着這位領導有點面生啊。”
“劉師傅,你不認識他啊?他是咱們大集團的秦董事長啊。”常沛大聲地介紹着。金南化工廠隸屬於金塘化工材料集團公司。而化工材料集團又隸屬於大秦集團。金塘這邊的職工說起母公司大秦集團的時候,往往用“大集團”作爲稱謂。以區別於本地的化工材料集團。
“哎呦,真該死,我怎麼沒認出秦總來啊。”看門老頭誇張地自責着,跑到秦海的車窗邊,俯身衝着秦海連連地點着頭,打着招呼。
這老頭是金南化工廠的退休工人,當年秦海在金南化工廠搞整頓,老頭是見過秦海的,現在只是一時沒有認出來而已。看到秦海。老頭有一種親切的感覺,他知道,自己能夠拿到足額的退休金,現在還能拿一份返聘看門的津貼,都是拜秦海所賜,秦海可以說是整個金南化工廠全體工人的救星。
秦海依稀覺得自己是見過這位劉師傅的。不過印象並不深了。他搖下窗玻璃,向老頭寒暄了兩句,隨後常沛就開着車進了廠門,來到厂部樓下。
“秦總到我們金南廠來視察來了,怎麼事先也不通知一句?”於克岫聽說秦海駕到,連忙帶着一幫機關幹部從辦公樓迎出來。他一邊熱情地與秦海握着手,一邊說道。
“我是出來隨便轉轉的,原本沒打算到金南新廠來。”秦海解釋道。
“來了好,我們全廠工人都盼着秦總來視察呢。”於克岫道,“走吧。先到樓上去坐坐,我剛弄了點極品的毛尖,正好請秦總嚐嚐。還有,晚上秦總哪也別去了,就在我們這裡吃飯,我讓食堂弄幾隻大王八去。”
“免了免了。”秦海攔住了於克岫,說道:“於廠長,我真的是隨便出來轉轉的,你現在如果沒什麼事。就陪我到車間去看看吧。”
“沒問題,就算有事也得放下,秦總的吩咐,誰敢不聽啊?”於克岫哈哈笑着,“走吧,今天我就給秦總當一回導遊了。”
秦海讓常沛到厂部樓裡去休息,自己在於克岫以及技術科長禹惠國的陪同下,向車間走去。一路上,他沒有提空氣污染的事情。只是與於克岫、禹惠國二人就生產方面的問題進行着簡單的交流。這二人也不疑有他,只是陪着秦海邊走邊聊。雙方談得很是投機。
聚氯乙烯的生產是流程化生產。作爲原料的乙烯要先經過氯化反應器轉化爲二氯乙烷,二氯乙烷通過熱裂解形成氯乙烯,然後再進入聚合釜進行聚合反應。爲了獲得改性的聚氯乙烯,生產過程中還需要加入一些添加劑,以達到耐熱、耐磨、耐衝擊等特殊的性能。
在這個生產過程中,有若干個環節都是會產生廢氣排放的,在工業上也有相關的排放要求。例如,在乙烯氯化過程中,氯化塔頂部的尾氣要經過處理,過濾掉殘餘的氯氣和乙烯後才能排放。如果過濾設備存在缺陷,或者控制不嚴,則含有較多氯氣的尾氣就會進入空氣中,形成污染。
秦海是個技術型的領導人,對於這些生產流程都有所瞭解。他不動聲色地隨着於克岫和禹惠國來到車間,按着生產流程察看過液相氧化反應器、循環冷卻器、洗滌分層器等裝置之後,來到了廢氣洗滌塔前。
“咱們廠排放的廢氣,有沒有進行過檢測?”秦海指着排放廢氣的大煙囪對二人問道。
“當然要檢測。”禹惠國答道,“於廠長反覆交代過,說這是秦總你的吩咐,要保證廢氣排放達標。廠裡有兩名專職的檢測人員,每一個小時就要檢測一次廢氣成分,不敢有一點鬆懈的。”
“檢測的結果怎麼樣?”秦海問道。
禹惠國道:“完全達標。我們排放的廢氣,氯、乙烯的深度都比國家規定的排放標準要低得多,絕對可以拿國家的環保標兵了。”
於克岫用手指了指洗滌塔旁邊的一組管子,道:“秦總,你看,那是老禹他們開發的廢氣回收裝置,花了小一百萬呢,而且開動起來要用電、用水,這電費和水費也是一個無底洞。沒辦法,誰讓咱們集團裡要求得嚴呢?夏總說了,集團會不定期進行抽查,如果出現排放不達標的情況,企業就要直接停產整頓。說真的,秦總,我覺得這事有點大題小做了,搞化工的,哪有一點排放都沒有的道理。你聞聞看,咱們這的空氣都是什麼味?”
秦海淡淡一笑,說道:“我早就聞到了,怎麼,這是咱們排放的味道?”
“絕對不是!”於克岫像是被踩着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咱們金南化工廠原來在山裡頭的時候,生產是有味道的。但建了這個金南新廠,設備都是新的,還搞了全套的過濾系統,現在咱們排放出來的廢氣絕對沒有味道。這味道都是旁邊那些小廠子鬧出來的。好嘛,他們的生產規模連咱們的十分之一都達不到,可是廢氣、廢水啥的可比咱們多出百倍了。”
秦海沒有接於克岫的話,而是繼續問道:“咱們集團其他的企業,排放都達標嗎?”
“全都達標。”禹惠國回答道,“我們都是一個集團的,互相的情況都瞭解。像紅光廠他們,搞過濾裝置的時候,還請我過去幫過忙呢。夏總和寧總對環保的事情抓得非常嚴,他們說這是你交代的。”
“嗯,這我就放心了。”秦海松了一口氣,只要自己旗下的這些企業排放是達標的,他就有資格去批評別人了。正人先正己,如果他的企業是污染大戶,那麼他說什麼都是笑話。
夏揚傑和寧默能夠不折不扣地貫徹他關於環保的要求,這一點讓他覺得很欣慰。這兩位仁兄,一個有點書生氣,一個則是秦海的忠實粉絲,在搞環保這個問題上,態度倒都是很堅決的。如果換成於克岫這樣在行業裡浸淫多年的人來負責,恐怕就不會有這樣的力度了,正如於克岫自己所說:搞化工哪有不排放的,用不着小題大做。
“周圍這些廠子排放這麼嚴重,你們沒有向市裡反映過?”秦海問道。
“夏總去反映過,市裡也下過幾回整改通知,不過說到收效嘛,你這不是已經聞到了嗎?”於克岫用手指了指天空,無奈地說道。
“說到底,就是錢在作怪啊。”禹惠國道,“要控制排放,就必須要上環保設備,是要花大錢的。園區裡很多企業都是白手起家的,連生產設備都是二手的,更別說搞什麼環保設備了。市裡下達整改通知,也只能是雷聲大、雨點小,不敢把這些企業都整垮。每一次整改,最後都是收點罰款就了事了。”
“你們就在這樣的環境裡工作,也能受得了?”秦海問道。
“受不了又怎麼辦呢?”禹惠國嘆道,“誰讓咱是幹化工的,幹化工就是得聞這些味道的,習慣了。”
“可不是習慣了嗎?”於克岫笑道,“我老於幹了30年化工,聞了半輩子廢氣的味道。現在如果你不讓我聞,我還反而受不了了呢。”
“呃……”秦海無語了,他看着飄蕩在園區上空的霧霾,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