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昏腦漲地躺在牀上,嶽西的眼睛半睜半合望向有影子晃動的方向,好大一會兒功夫纔看清那處光亮原來是擺在桌上的蠟燭發出的。
“我還以爲是在家裡呢……”
西廂村的臥房也很大,可再大也沒有這坤寧宮大。
躺在西廂村家裡的牀上,她一歪頭就能看見那一排通透的窗。而坤寧宮偌大的配殿裡卻只有兩扇小小的窗,如同監獄般的,看了使人覺得憋悶!
“主子,咱們現在是在宮裡了。”雲畫的手落在嶽西的額頭上,聲音略顯焦急。
“嗯,我記起來了。”嶽西抓住她的手掙扎着想要起身,卻有些頭重腳輕:“我病了?”
“是。”雲畫扶着她坐起,霞染忙把枕頭豎起給她墊在了身後:“陛下已經傳了承平郡王爺進宮給您把脈呢,這會兒也該到了……”
霞染說着話又往門口看了看。
“哪兒至於啊……”嶽西不禁搖頭:“爲這麼點小事還把人家從北城請進宮……也太……”
“主子,這是陛下親自吩咐的,高公公出宮都快一個時辰了。”端了杯淡茶送到嶽西的脣邊,雲畫拿了湯匙想要喂她,卻被嶽西擡手接了過去:“我自己來……”
“這宮裡只有我們幾個是您帶進來的,旁人都是信不過的,您就是自己不顧忌,也得顧忌着您腹中的小主人呢。”雲畫小聲說道。
一口淡茶含在口中,嶽西仰頭靠在牀尾又閉上了眼。
直到把茶水慢慢的嚥了她才嘆了口氣:“艹,又忘了這是進宮了……”
再次睜眼,嶽西纔看清雲畫和霞染已然換了宮婢的裝束:“真醜!一下老了八十多歲!”
“撲哧!”看她說的歲數有零有整的,雲畫和霞染對視着笑了:“主子先不忙說我們的衣服醜……”
兩個大丫頭同時指向擺在地中的那張桌子:“您快看看您的吧!”
四四方方地一張桌面上除了燭臺之外擺的滿滿當當,離得遠,嶽西只看清了那是一套極爲繁複的穿戴,並且還有一套首飾簪環,想來是與那套衣服相配的。
“是陛下送來的?”雖然覺得那磚紅的顏色有些老舊,嶽西還是滿心歡喜:“快拿過來給我瞅瞅!”
“陛下駕到!”
宮門外宣旨太監一聲淸喝,雲畫和霞染忙斂衣往門口迎去。
“免了吧!”制止住兩個女子下跪的動作,贏素先望向了嶽西,見她已然坐在了牀上,面上的表情才放鬆了些:“娘子覺得如何?”
走過桌子的時候,贏素停下了腳步,盯着上面擺着的東西說道:“把這些都退回去,你們主子的衣物要等冊封的時候再置辦!”
“是!”雲畫和霞染忙不迭地走到桌邊把那些東西一樣一樣的堆在一起,每個人抱着一抱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好端端的,發什麼脾氣?”嶽西笑着對贏素伸了手,兩雙手很快的握到了一起,夫妻兩個是情不自禁的同時感覺到了心安。
那些衣物和釵環只是妃嬪們該佩戴的,娘子久居宮外,自然對這些是不清楚的。
贏素心裡對裕仁皇太后又添了一絲不滿,只是現在娘子才進宮就染了病,他也不會再多口說出這些來讓她添堵!
“娘子若是喜歡穿宮裝,要叫造辦處專門挑了最好的工匠和繡娘裁剪製作,哪裡就能隨便穿上那些東西了……”
贏素面上的表情在面對嶽西的時候分外的柔和,娘子流落在外那麼多年,吃的一切苦都是他的錯,因此在宮中的這些看得見看不見的齷齪手段,他能擋在她前面的就一定會替她抵擋住。
嶽西眯着眼笑了,帶着掩飾不住的虛弱,這讓贏素看了更加的心疼。
他把手一道她的手腕上,本意是想爲她把把脈,誰知嶽西卻一把抱住了她,並有氣無力的笑道:“贏大夫饒小的一命吧……”
“你……”贏素的一張俏臉登時紅了,知道她定是又想起了在別院自己爲她把脈分不出男女的糗事,偷眼瞅着大殿裡沒有外人,贏素託着她的腰將她撲到在牀上,他俯視着嶽西說道:“些許小事,娘子這是要記一輩子嗎?”
“就記着!”嶽西閉着眼摟住了他的脖子將贏素拉向自己,兩個人臉貼着臉:“這事兒我一定不能忘了,以後還要記在冊子上,等將來講給孩子們聽……”
她的臉頰是不正常的溫度,連呼出的氣息都熱乎乎的,贏素沒了調笑的心情,把手伸進被子中在嶽西腹部摩挲着:“看看,你孃親就是不讓爹爹省心,兒子,等你出生了一定要幫爹爹好好照顧着她。”
“你怎麼知道就是兒子?”嶽西笑着問道:“要是生了閨女怎麼辦?”
“爲夫身上中的這蠱有個名字,又叫子孫蠱,你我的第一個孩兒一定是兒子。”贏素輕聲說道:“當初,也是我贏氏皇族子嗣凋零,我父皇才遍尋這生子秘方的。”
“啊?合着你身上的蠱毒不是別人下的?”嶽西睜開眼不可思議地盯着他說道:“爲了生兒子就讓你從小遭這麼大的罪?”
“延續皇嗣血脈是每一個帝王的責任。爲夫也不例外。”他淡淡的說道,如同說着別人的事情。
“啓奏陛下,承平郡王在殿外候旨。”高公公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能聽得出有些喘,想這一路都走得疾。
“宣。”贏素馬上起身整理了衣袍,並細心的爲嶽西擺好枕頭蓋好被子。
雲畫先贏緋一步進了配殿,放下了牀前的帷幔,只把嶽西的手從帷幔下露出一截。
真麻煩!
嶽西躺在牀上默默的撇了嘴:還是在外面自在,現在這樣弄得神神叨叨,簡直多此一舉。
贏緋來的慢去的快,小心翼翼的給嶽西診了脈開了方子,贏素不放心太醫院的那些常年看不了幾次病的大夫,打發他親自去抓藥了。
而嶽西這場看似沒來由的病卻好的緩慢,斷斷續續的纏綿了三四日纔算是大安了。
只是在她養病期間,坤寧宮仍舊是門前冷落,沒人前來探視。
嶽西也知道自己這沒名沒分的皇帝女人的身份太過特殊,而且還住在只有皇后娘娘才能居住的坤寧宮,在裕仁皇太后對自己的態度沒有明朗前,宮裡那些老皇帝的女人們是不會主動來與接觸自己的。
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些有名有份的太妃太嬪們已然沒了丈夫,就更不敢再得罪太后娘娘,一切以太后娘娘馬首是瞻。
不過嶽西也沒心思去討好那些躲在各處宮殿裡苟延殘喘的成了寡婦的女人們。
不來更好!
她還落得個清淨。
進宮後的第八天,嶽西終於收到了從宮外傳來的消息:相府別院已經建好,正大張旗鼓的籌備着慶祝一番呢!
“就一天,一天……北北啊……”拉下臉皮,她軟磨硬泡,終於求得贏素帶着她出了宮!
“太過分了……”自打有孕後,贏素便分外的小心,小夫妻已經有段日子沒有親近。
昨晚嶽西爲了出宮,用足了手段,終於引火燒身,肉償了一番,今早就覺得這兩條腿如同灌了鉛,還隱隱地泛着酸!
“娘子若是身子不適,不如我們改日再出宮吧?”贏素好脾氣地說道。
“完全不必!”一路小聲叨叨不停的嶽西馬上閉了嘴,沒了埋怨。
有一句話她忍了很久,卻總是不敢去細想:爲何她總是能從他無邊的熱情裡感到無助的絕望呢?彷彿那就是他們夫妻間最後的一次溫存……
贏素搖頭輕笑:“這才幾日,就把娘子悶成這樣。”
“幾日?昨夜你說說你折騰了多久?”總之,只要一上了牀,嶽西就覺得贏素有點不像人了,可着勁兒的折騰,沒夠似的!
贏素先是被她說得紅了臉,而後忽的伸臂將嶽西緊緊地抱住了:“這樣……娘子你就不會忘了爲夫吧……”
“嗯?”嶽西心裡一沉:“好好的,你怎麼說這個?”
贏素一陣沉默。
“先去看看我娘。”少頃,嶽西先開了口。
“岳母大人現在消金館,娘子可以改日再去。”說着話,他對着車後一揚頭,嶽西馬上了然:有尾巴跟着!
消金館是贏緋的地盤,有他護着母親確實比在楚宅安全許多。
嶽西伏在贏素的懷中,開始琢磨着要再找個機會請母親給他診治。
……
“嗯,是挺氣派。”離着自家的院子還有段距離,嶽西便已經看見了那幢拔地而起的小樓,以及韓府別院高高的院牆!
贏素在中途換了馬車去了別處,兩人約好了明晚一起回宮。
出來一趟不容易,嶽西不敢耽誤時間,一頭扎進了正屋,再出來已是該用午膳的時候。
“兄弟,哥哥一直沒明白,你在後院挖個大坑幹什麼?”說完了正事幾個人都輕鬆了許多,大夥跟着嶽西一起去了後院,鄭寶才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面前的深坑問道。
“這個……我想養魚……”嶽西看看大坑有隔着院牆看看旁邊的小樓,明顯心不在焉。
“養魚?”鄭寶才擡頭往底下一看嘀咕道:“哥哥一直以爲這是挖的一口井!”
“嶽大爺!剛纔就聽見他們說您回來了,人家正說換身衣服過去給您請安呢!”
有段日子沒戲唱,於班主的絡腮鬍子又長了滿臉。
如今他灰頭土臉地從大坑裡爬了上來,一見嶽西便扭着腰邁着小碎步朝她走了過去:“您……”
他往嶽西兩邊看看,故意壓低了聲音問道:“您不下去看看?”
“不看了。”嶽西面帶微笑,語氣隨和:“一定要收拾的乾淨利落。”
“您就擎好吧!”一個媚眼飛了過去,只看得嶽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倒不是於班主有意勾引僱主,而是他唱旦角唱久了,身上自然而然的便帶了這樣的做派。
旁邊韓府別院已然竣工就要住人,嶽西這邊的院子裡也沒有閒着,緊鑼密鼓地進行着改造。
這是她這邊開工的日子晚,到現在也只是纔在後院挖好了地基,房子還沒有蓋起來。
不過嶽西倒是不急,孩子沒有出生,她也沒多少機會回來居住,因此索性動作大些,只留了頭進院子的正屋未動,餘下的房屋全部拆了,按照從新劃分的院落重建!
“吃飯!吃飯!”前後走了一遍看了一遍,嶽西挺滿意:“吃飽喝足等着看熱鬧去……”
……
明微一早就得了消息,知道嶽西回了西廂村,待到她乘着韓府的馬車帶着丫頭僕婦氣派非凡的到了別院的時候,卻意外的發現嶽西也帶着數目極其可觀的一羣人優哉遊哉地坐在她自己家的門口,似乎和普通的村民一樣在等着看熱鬧。
而嶽西的臉上依舊掛着那種使人看了就生氣的吊兒郎當的微笑!
“等下看你還笑得出!”
明微扶着丫頭的手臂儀態端方的下了馬車,這次她沒敢在腳凳上停留,趕緊讓兩隻腳都落在了地上。
保養得宜的手撫上鬢角,那裡斜插着一支式樣特殊的步搖,是來自密思兒的匠人制作的,光工錢就用了五百兩紋銀!
眼角餘光刻意地往身後瞟了一眼,明微發現仍做男子裝扮的嶽西已然站了起來,手裡拿着一隻什麼東西對她揚了揚。
“嗯?”明微怔了下,凝神細看,發現嶽西手裡的物件不過是隻個頭大點的爆竹罷了。
“這時候纔來示好,不嫌太晚麼?”
她洋洋得意地扭了臉兒不再看遠處的嶽西,而是慈眉善目的對着圍在別院門口的西廂村的村民點點頭,而後對着別院的管家曼聲說道:“開始吧。”
“是。”打扮體面生得富態的管家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對着主子的時候低眉斂目,再一轉眼已然是用鼻孔看人了:“諸位高鄰,今兒是我們韓府別院落成的日子,我家主人特意請了城裡最有名的班子‘喜福會’!”
“嚯!喜福會的當家小旦聽說生的賽天仙!好看極了……”
圍觀的衆人一陣驚呼。
嶽西默默地回頭看了眼灰頭土臉的於班主,抿嘴一笑。
於班主嘟着嘴眼神幽怨,頗有些不服氣的意思。
對上嶽西望來的目光,於班主恨聲說道:“什麼賽天仙,那個婊子養的東西,白生了一個男兒的身子,下作的很,聽說爲了一身行頭頭面,他連繡行的掌櫃都貼!”
“一副行頭加頭面幾十兩銀子事兒,那個賽天仙被繡行掌櫃的折騰得哦……嘖嘖……嘖嘖……”
於班主的話點到爲止,沒有往下再說,倒是讓身邊聽衆們更多了份好奇,很想知道賤成這樣的男人到底生得如何美貌。
‘噼裡啪啦’一陣脆響,韓府別院門口掛着的兩串長鞭已經響起,頓時將圍觀的人羣淹沒在了飛起的煙塵裡。
‘鏘鏘鏘鏘鏘鏘……’同時響起的還有那高大富貴的戲臺上傳來的鑼鼓聲……
人羣涌動,只片刻的功夫戲臺前便站滿了人。
一切都朝着自己想要的模樣進展着……
明微志得意滿地回頭望向嶽西,眼中俱是挑釁的意味!
而此時嶽西手中的那隻大炮仗竟已經點燃,她笑着擡起手將它丟向天空,爆竹帶着星星點點的火花往高處飛去,明微清楚地看見了她一口雪白的牙齒!
“咚!”
慎人的巨響從半空中傳來,剎那間讓喧囂的場景寂靜下來,人們被這突來的聲響震得腦袋暫時不能思考問題,倒是韓府的高頭大馬拉着身後的車廂,一路嘶鳴着往護城河方向狂奔而去,攔都攔不住!
“哈哈!”嶽西撫掌大笑,指着瞬間跑得沒了影兒的馬車對身邊的人說道:“瞅瞅!瞅瞅!又他孃的驚了……”
鬨笑聲四起,氣得驚慌失措的明微幾乎亂了方寸!
這一聲爆竹炸的突然,將原本熱鬧的場面攪得蕩然無存,人們只剩了瞪着驚恐的眼睛四下踅摸着,唯恐再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唱啊!爲什麼要停下來!”氣急敗壞的明微大步走到戲臺前,對上面粉墨登場的伶人們尖聲叫道:“你們要一直唱,唱完這出,本夫人就再點一出,我要連看一個月的大戲!”
喜慶的鑼鼓點再次響起,有些參差不齊。明微遠遠的與嶽西對視了一眼,把手伸向臉色蒼白的丫鬟:“走,上樓看看去……”
嶽西仍舊在笑,負在身後的手舉到了前面,居然還拿着一隻大炮仗!
明微的眼皮挑了挑,她下意識的就想伸手捂耳朵,那爆竹的聲音實在是太響了,炸雷似的,炸的她心驚膽戰……
明微不在與嶽西糾纏,單手扶着丫鬟的手臂急匆匆往新建的院子走去。
“轟!”地動山搖般的響動過後,衆人都覺出了異樣。
明微身子跟着腳下的土地一起搖了搖!
地震了?不對!
她猛的扭頭望向嶽西,而嶽西則揚起了手,手裡的爆竹還在:“甭看我,關老子屁事!”
“樓塌了!”不知是誰喊了一句,人們頓時都往別院裡望去,才竣工的小樓已然整座陷進了地裡,只把屋頂留在了人們的視線裡……
“我艹!”站在梯子上,扶着自家的院牆,嶽西居高臨下把對面的情形看得真切:“她家院子裡好大一個蘑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