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畫樓,你怎麼會在這裡?”
話說出後,嶽西馬上意識到這是古代,直呼其名如此問話是非常無禮的行爲。
於是她馬上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對着站在梧桐樹下的那個俊美而臉色通紅的男子說道:“小柳,那日多謝你!”
她說的那日指的是蘭苑雅聚的日子。
“嶽西,我現在無處可去了,來投奔你,你是否可以收留我?”
柳畫樓是狼狽的。
多年來,他都維持着公子如玉的樣子,甚至連腳趾的指甲都修剪的整齊不會有一點邊角。可他現在衣衫盡溼,髮絲散亂,容顏憔悴的很。
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有勇氣走到她的面前。
儘管早就知道她住在西廂村,可柳畫樓不敢來,儘管在‘春風不渡’他只賣藝不賣身,可那樣的身份終究讓他提不起勇氣站到她的面前。
如今他是走投無路了……
嶽西深深的望着他,沒有忽略到他扶着肩上包袱的手掌是用白布包裹着的,而黒褐色的痕跡浸出,她知道那是什麼留下的。
“小柳,請!”她往旁邊錯開一步露出身後的大門,大大方方的做了個請的手勢,那是她的家。
她什麼都沒有問。
而他亦是什麼都沒有說。
想起杜三孃的死,嶽西心裡一陣的收緊:這些人吶,哪怕是知道她與贏素的關係,仍不肯放過柳畫樓!哪怕那日他只是爲她掌鼓,哪怕他們並未交談一句,柳畫樓仍是成了某些人眼裡的一粒沙,沙子進了眼睛,人當然會不舒服,終歸是要除去的。
明香君,或者說明家並未除去柳畫樓。
他們只是讓他付出了代價:廢掉了他的右手,讓他再不能彈琴擊鼓!
一個靠賣藝討生活的人,也可以說是沒了活路。
這和殺死他是沒有分別的,只不過柳畫樓死去的時間更長一些罷了。
讓他痛苦的活着,讓帝都裡的人看看忤逆明家人的後果!
“我是說……收留我。”柳畫樓怕她沒有聽明白自己話裡的意思,於是又重複了一遍。
嶽西走了過去,手掌落在他的肩上,很輕地拍了拍他:“小柳,你說的話我聽得很清楚。作爲朋友,你能來找我,這是我的榮幸!”
兩顆晶瑩的淚珠終於忍不住從柳畫樓的眼中落了下來,他馬上扭過頭去吸了吸鼻子說道:“這雨,又開始下了……”
……
“你啊,總是給我找事……”樓夫人皺着眉說道:“行醫者,講究個‘望聞問切’,娘現在眼睛不好,給人看病便少了一條,如同桌椅只有三隻腿,終究不牢靠!”
“娘,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您:三角形的穩定性可是比比的形狀穩定多了!”
柳畫樓的右手傷着,嶽西也不知道母親是否願意救治,還是得硬着頭皮試一試:“再說,小柳的傷勢可是因爲我而來,您要是不管,我得內疚一輩子……”
“什麼情都好說,唯獨人情欠了我會內心不安的。”嶽西輕聲說道。
“帶他進來吧。”樓夫人淡淡的應了。
“娘,謝謝您!”嶽西俯身抱住母親消瘦的肩頭搖了搖。
樓夫人的身子立時變得僵硬起來,她甚至有些心緒煩亂。
雖然她與嶽西是母女,但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有乳孃帶着,她雖然疼她,可從小也沒有抱過她幾次。倒是這次與她相遇,女兒會不時的貼過來拉拉的她的手,甚至抱着她的肩膀撒嬌。
而小時候的嶽西卻是有幾分怕她的。總是那麼不遠不近的站在她身後。
樓夫人望着門口,光影裡,一條人影高挑頎長,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女兒,她也知道,如今的女兒已經與小時候不同。
“娘,這是小柳,他叫柳畫樓。”招呼了柳畫樓進來,嶽西忙着給兩個人介紹,知道母親的脾氣,她故意隱去了柳畫樓的身份。
“樓夫人。”站在樓夫人身前,柳畫樓行的是後輩的大禮。
“起來,坐下。”樓夫人淡漠的點了頭,示意他坐在一邊。
跟進來的楚應知趕緊過來替柳畫樓挽了衣袖,並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他手上包裹的白布條。
血水和傷口分泌出的液體早就混在一起粘結在灰白色的皮膚上,嶽西看到布條被一層層打開的時候,柳畫樓緊咬着嘴脣,強忍着痛楚一聲不發!
那傷口一看就是燙傷,並且已然潰爛,布條全部打開的時候,腥臭的味道漫了上來,嶽西面無表情的看着他腫脹的看不出模樣的手掌輕聲問道:“是明家?”
柳畫樓猛的擡頭看着她,眼神閃爍了一下,他抽着冷氣說道:“嶽公子,不要去追究了。”
果然是明家!嶽西在心裡一陣冷笑。
樓夫人爲柳畫樓診脈後側身對着蘇謹言低聲說了一會子話,蘇謹言躬身站在她的身邊,只做傾聽裝,恭順地如同一個學生。
片刻之後,蘇謹言出去照着樓夫人說的開方子抓藥,嶽西不明所以,湊到母親身邊小聲問道:“娘,能治麼?”
“自然。”樓夫人淡淡地回道:“明家竟用如此不堪的手段來威脅我的女兒,娘自然不能讓他們如意!”
“太好了!”嶽西興奮的起身在桌前轉了一圈,而後對着還疼的呲牙咧嘴的柳畫樓說道:“小柳,聽見我娘說的了吧?以後你的手好了,還是可彈琴的,這下你放心了吧?”
柳畫樓垂下手臂慢慢的放下衣袖,對着嶽西露出一抹笑意,配上他蒼白的臉色瞅着慘兮兮的:“若是手好了,我……我想和嶽公子學學煮飯……”
“嗯?”樓夫人冷哼出聲:“這是想訛我家月夕嗎?”
樓夫人說話陰陽怪氣,她因爲看不清東西,因此說話的時候也大多是不看人的,也顯得脾氣很是不好。柳畫樓聽了她的話趕緊說道:“不敢,在下只是仰慕嶽公子廚藝,才說了這麼個不情之請。”
“仰慕我家月夕的廚藝?”這下樓夫人終於扭過身子,卻是望向嶽西站着的方向:“你在藥廬幾年,娘可不知道你廚藝非凡呢。”
“嘿嘿!”嶽西對着柳畫樓擠擠眼,示意他不要多話,自己則嬉皮笑臉地說道:“小柳家裡窮,是個苦出身,打小沒吃過幾次飽飯,我做什麼他都說好吃!”
樓夫人擡頭望着她,眼裡沒有半分光彩,嶽西忽然心虛起來,總覺得是被母親看穿了一般。
“娘,明兒我要離開幾日,有筆生意必須得我出面,您不用擔心,就幾天功夫。”想着明天出京的事情,爲了怕母親掛念,嶽西還是先說了出來。
“多注意些。”樓夫人自從在財神廟與女兒重逢後就知道她平日也是有的忙。因此嶽西一說她便點了頭:“等過了七個月,就不要隨便離開家裡了。”她特意囑咐一句:“兩個孩子,出生總是比一個胎兒早些。”
“我知道了。”嶽西馬上點了頭:“那我出去準備一下。”
“嗯。”樓夫人又問道:“可有大夫跟着?”
“獸醫……哦,不是!”嶽西他偷偷看了母親的臉色接着說道:“這次出門蘇謹言會跟着。”
樓夫人點了頭,不再多問。
“嶽公子……”柳畫樓叫住匆匆而行的嶽西,沉聲問道:“你……還要出京?”
嶽西見他的視線落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嗯,你只要住在這裡就好。放心吧,明家是不敢到這裡找麻煩的。”
再怎麼樣她的身份擺在那裡,明家再霸道,也是不敢輕易鬧到西廂村來的。
在明家人的眼裡,嶽西不僅是前皇后,還是手握重兵的韓相的女兒!
顯然,後者更讓明家顧忌。
“你先好好養病。”嶽西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眼神:“等你的手好了,想留在太平局或是想做個大師傅都可以,但現在你只能踏踏實實的養病!”
“我想跟在你身邊……”
望着嶽西大步離去的身影,柳畫樓在心裡默默的說道。
那時,她闖入春風不渡的時候還是個姑娘,如今卻已有孕在身……
柳畫樓嘆了口氣,知道這一生自己都只能這樣看着她了。
“柳公子!”霞染走了過來,對着他行了禮:“我們當家的讓給您安排住處,請跟我來吧……”
“有勞了。”柳畫樓客客氣氣地說道。
“當家的說了,您若有什麼吩咐就讓說,只是在您傷好之前,還請只在府裡行走,不要隨便出去。”樓夫人住在嶽府,母親被找到的消息嶽西是保護的很好的,所以樓夫人能夠一直安靜的在這裡休養。
霞染把主子吩咐的話一字不落地說了一遍之後並未聽到柳畫樓的回聲,於是她回身望去,卻發現他正對着前院的方向發呆。
陰鬱地天氣裡,他的一張臉是過分的蒼白,倒是使樓花樓整個人看起來有種病態的美。
他的鼻樑高挺,側臉五官俊秀,身上的衣衫雖然狼狽,但他依舊站的筆直,身上有着隱隱的貴氣。
霞染不懂柳畫樓身上的那股子貴氣從何而來,她並不知道柳畫樓過去的身份,只是舉得的這個人生的真是不賴:“只可惜啊,有陛下比着,誰生的多好都要落了下風。”她暗自想到。
……
第二天一早,嶽西便帶着蘇謹言和錦娘上了路。
馮繼宗帶了一隊侍衛隨行。
“爹爹,又要下雨了,這幾天雨水可真多!”喜來側身坐在馬車裡,小手伸向車外去接零星落下的雨滴。
“把手收回來。”嶽西靠在車廂上眼睛也望着車窗外:“那樣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