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西站在小院的門口停了停,還是覺得太晚了,若是此時去看望母親說不定倒是讓她也無法休息。
“明兒一早再去吧。”提步進了屋,只看了一眼,嶽西就知道贏素沒有回來,也不多問,自己拿了一套換洗的衣服去了浴房。
好歹將身上黏答答的汗漬洗去,嶽西覺着舒服了很多。出了浴房的門,看見只有雲畫一個人在外面候着,她輕聲說道:“回去睡吧,我這裡沒有事了。”
雲畫點點頭,還是結過她手裡的罩衫,陪着她又回了臥房。
“娘?!”進門就看見樓夫人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桌上的油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來,坐下。”聽見嶽西說話,樓夫人拍了拍桌子。
“都這麼晚了,我倒是沒有什麼事兒,別再把您累壞了。”嶽西趕緊走過去,沒等屁股捱了凳子先把手放到了桌子上。
樓夫人把手指搭在她的腕上,嶽西趕緊閉了嘴。
“再往後,你這身子會越發的笨拙,孩子也長得更快,不要往外跑了,娘不放心。”片刻之後,樓夫人收了手,望着嶽西說道。
“噯,聽您的,我哪都不去了!”若不是被贏素算計了一道,嶽西連撫寧都不會去。
她做事極有分寸,肚子裡懷着兩個孩子,這又是沒有剖腹產一說的古代,她可不敢拿着娘三個的性命開玩笑。因此樓夫人一開口,她馬上就乖順的應了,十足一個聽話的好女兒。
樓夫人望着嶽西的方向,母女分開幾年,再見的時候,那個從小就聽話的女兒已經長得連她這個做孃的都快不認識了……
燈光裡,嶽西的身影是模糊不清的,樓夫人很想伸手去摸摸她,只是最終還是沒有伸出手去。
似乎,從她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她這個當孃的就不會與孩子親近呢……
“和陛下鬧彆扭了?”樓夫人眼睛雖然看不清,心思便越發的縝密。據她觀察,贏素還是很寵愛女兒的,平日若無特殊的事情,基本都會宿在西鄉村。
如今父親兩個連着趕了幾天的路,才一會帝都,皇帝陛下就扔下有孕在身的娘子沒了影兒,這似乎不像他的做爲。
“小事兒。”嶽西瞟了母親一眼,又舉着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就說您的眼睛挺好吧,以後別老裝着看不見了!”
“貧嘴!”樓夫人衝着嶽西皺了眉,想做出一副生氣的模樣,末了,沒忍住,還是無聲的笑了:“你啊……越大越沒個樣兒……小時候你多乖啊。”
“唉……”一說到她小時候,樓夫人又嘆了氣:“男子漢大丈夫與我們女人家不同……”
嶽西與樓夫人雖爲母女,但是也很少在一起聊天。不是嶽西不想與她說話,而是樓夫人個性太過自我,她若不想說話的時候,是認人不理的。包括贏素在內,她也會不給面子。
深經半夜的,沒想到母親一開口竟是長談的架勢,嶽西吃驚之餘,只是坐在一邊安靜的聽着她說話。
人吶,不管有了多少心事兒,只要能說出來,那就還不算太壞。總比悶在心裡,長久的下去,一定會悶出病來的……
“娘就是脾氣太倔……”樓夫人渙散的眼神裡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話開了頭,卻停在那裡,思緒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嶽西倒了杯水放在她的手邊,自己則趴在桌子上側頭看着她,良久之後她忽然發現自己生的與母親其實並不是很像。
“你生的像你父親。”如有所感,樓夫人兩手捧着那本溫溫的茶水輕聲說道:“那時候,要不是他突然的允了明氏進門,娘也不會一怒之下領着你搬去藥廬。”
“可你看,娘這一輩子啊,就和你爹發了這麼一次脾氣,就讓我們的這個家四分五裂了……現在想想可真是不值得呢……”
嶽西坐了起來,很想就這番話發表一下個人見解,再一想,還是沒有言語。
“像明明氏那樣的女子,其實是入不了你父親的眼的……”樓夫人說到自己相公的時候,聲音越發的輕緩:“他那個人啊,傲氣的很呢……”
“姓明的孩子都生了兩個,一兒一女比我年歲都大,您還說姓韓的看不上她?”嶽西伸手一揉臉,這番話幾乎是脫口而出的!
她實在是不明白,在韓陽春和韓花朝都住進相府的時候,她娘怎麼還能信誓旦旦的相信韓其是個潔身自好的人!
樓夫人的臉色悠地黑了下來,嶽西馬上集中精力盯着她的兩隻手,防着她一生氣揍自己一頓。
樓夫人並沒有要打嶽西的意思,倒是說出一番讓嶽西想掀桌子的言論來:“這事兒,娘也仔細的想過了,他一定是被逼的……”
“我的娘啊……”嶽西望天,由衷的無力感升起,她頓時沒了想要勸勸樓夫人的想法,索性閉了嘴,繼續當了聽衆。
“娘進門幾年都沒有孕育子嗣,那時候,我弄蠱弄毒的,一直在吃藥調理,不敢輕易有孕。這才讓明氏先有了兩個孩子……”
嶽西越聽越氣,只覺得古代女人思維簡直是不可理喻:自己相公都爬上小妾的牀生了兩窩孩子,而作爲正妻的女人居然還在給丈夫找理由!
“好在這次他不是因爲女人騙我……”嶽西搖着頭小聲嘀咕道。
“可月夕,陛下更是與別的男子不同,他若納妃,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樓夫人接口道。
“敢!”嶽西立時瞪了眼:“這事兒,我和孃的想法不一樣!”
“在我看來,男人奸饞慫懶壞都不是毛病,惟獨一條,就是不許和任何女人扯上關係,這是我的底線!”
“你這……”女兒的一番言論落到樓夫人的耳中堪稱驚世駭俗!
她竟不知該說女兒什麼好了……
“你這些話也就跟娘跟前說說……”樓夫人一開口,馬上又改了口:“你這些話以後到哪裡也不許說了!這是大逆不道的話!”
“呃!”嶽西繼續翻白眼,在這點上,她是沒法和母親有共同語言了。
“嗯,不說了,好在他也真看不上別的女人。”她自己給自己找了臺階。
“那你和陛下這是鬧什麼呢?”樓夫人更不能理解女兒的想法了。
她那個皇帝姑爺既然能做到獨寵一人,那女兒怎麼還和人家鬧彆扭呢?
“他,還有那個馮繼宗,總之就是他們那一夥子狼狽爲奸的東西,這次一起把我賣了,差點讓我們娘三死在外面……”嶽西大大咧咧的說道。
‘撲通’一聲,雲畫直接跪在了地上,哆嗦嗦嗦地說道:“當家的,我真不知道是因爲這個啊……要知道他們這麼坑您,說什麼我也不會替那個混賬說話的……”
“行了,快起來吧!”嶽西起身用力的想要拉起雲畫,而云畫跪在地上只是搖頭:“我沒臉起來……”
“不知者不罪。”嶽西停住了拉扯的動作輕聲說道:“你跟了我多少年了?可見我亂髮過脾氣?”
雲畫低着頭,搖了搖腦袋。
“這不就結了,快起來吧,以後再說話的時候多用用心就是了……”嶽西平和地說道,語氣中倒是沒有怪罪雲畫的意思。
……
深夜,皇極殿內燈火通明。
空曠的使人沒着沒落的大殿裡只有兩個人,贏素和贏緋隔着一張書案面對面坐着,兩個人的臉上都帶着倦色。
“明兒……”聽着耳邊傳來的更鼓聲,贏緋一陣苦笑:“別明兒了,一會兒陛下就得早朝了,我也得到朝堂上站着去……”
贏素擡眼看了看他,將面前的參茶推了過去。
贏緋沒有客氣,端起那隻細瓷茶碗來將裡面晾得正適口的參茶一飲而盡:“我都覺出累了,陛下也謝謝吧,明家這案子要審理清了沒點時間怕是不成,咱們也這麼熬着了。”
贏素微微頷首:“就讓刑部去審。朕已然做到這個份上,他們若是再不會審,那就把這些拿着我大昭的俸祿,卻不爲大昭做事的廢物一併處理掉!”
“他們不敢。”贏緋笑了笑:“大學士都畏罪跳了河,他們哪敢不依着陛下的心思審這個案子呢。”
“一個侍郎,分量不夠,還得讓賢王去督辦。”贏素垂眸,輕聲說道。
贏緋嗤笑了一聲:“成,陛下是把我們父子捆在一起了!”
“賢王是朕的伯父,你是朕的哥哥,你們都不幫朕,還有誰會真心實意的幫着朕?”贏素瞪了他一眼,絲毫沒認爲自己做的有多麼的過分。
“嶽西,還有嶽西啊……”一說到嶽西,贏緋來了精神,他看着贏素笑道:“陛下難道還信不過她麼?”
“……”聽到嶽西的名字,贏素凌厲的眼神頓時暗淡了下去:“我娘子……自然是好的……”
“明兒下了早朝,陛下還是回去好好歇歇吧。”贏緋不敢拿嶽西和贏素說笑,趕緊岔開話說道:“陛下連番奔波,一回來就進了宮,不要累壞了身子。”
“可……”贏素擡眼瞅着贏緋,方纔的凜然氣勢頓消:“可我把娘子給得罪了,我……我現在有點怕見她……”
贏緋搖頭,這是人家兩口的事兒,他沒法插嘴。
“陛下,娘娘快臨產了吧……”贏緋對着贏素眨眨眼。
贏素的眼睛一亮:“對啊,朕還是趕緊把封后的詔書擬好了吧……娘子見了定不會再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