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襁褓中的嬰兒才被系乾淨,柔軟的胎毛還是溼漉漉的趴在頭皮上,略顯稀疏,幾乎蓋不住頭頂上那點兒地方。皮膚是紅彤彤的粉嫩,因爲閉着眼睛,只能讓人看到兩個孩子都有着長長的眼裂,有此可見兩個孩子眼睛都不小。
贏素俯身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孩子的模樣,就覺得兩個小東西皺巴巴的臉上還有細細的胎毛,猛一看像是縮小了很多的老頭子,細一看像是小毛猴兒!
原來纔出生的娃娃是這般模樣……贏素面對自己兒子的時候感覺非常奇怪,竟沒有想象中的動容。
他擡了頭越過穩婆的頭頂往屋內望去,先看到了攔在地上的四扇屏風。
錯開一步,贏素輕手輕腳的往屋裡走去,身後的位置馬上就被一堆嘁嘁喳喳的女人給堵死……
“哇!原來咱們嶽西肚子裡的娃娃是這個模樣的,真好玩!”
贏素聽了撇撇嘴。
“多好看吶,眉毛那麼秀氣工整,眼睛也不小,現在瞅着發紅,大了孩子就白嫩……”
贏素繼續撇嘴,心道:這些女人的眼睛都不太好!我兒子生的可一點不好看……
慢慢走到屏風前,屋裡的血腥氣愈濃,贏素的心又揪了起來。
深吸一口氣讓煩亂的心境沉了下來,他邁過屏風朝着牀上躺着的女子走了過去。
雲畫正蹲在地上用擦拭落在牀邊上的血跡,聽到腳步聲,她回了頭,滿眼的淚水,她還在爲嶽西受的那些心疼不已。
兩個人無聲的對視了一下,雲畫起身行禮隨即退了出去。
走到門口,雲畫壓低了聲音說道:“大夥到隔壁的屋子坐坐吧,小主子不足月份,夫人說了,讓乳孃抱在懷裡養着,不能放下。”
“哦哦哦!我們知道了!”早幾天乳孃和穩婆子便住進了府裡,今兒一天都用上了。
嶽西這樣昏睡着,她兒子第一口奶肯定是吃不上她的了……
好在樓夫人知道不足月的嬰兒養大要頗費一番力氣,方纔就特意囑咐了雲畫,讓她看着兩個乳母,說是孩子必須在人的懷裡才能暖和,一會兒也不許她們放下。
“呦,這麼帶孩子可是能把人熬死。”已然當了孩子爹的鄭寶纔看着一幫女衆都去了隔壁的屋子才小聲兒說道:“高伯,實在不成就再請兩個奶媽子回來預備着吧?”
“不用。”高文輕輕搖頭:“當家的這兩個小娃娃受不了委屈,沒看見那麼多人盯着呢?”
“就算夫人不說,小當家們這些個姨娘也都得搶着抱!”
“這倒是。”鄭寶才點點頭,伸着脖子往隔壁屋子的門口瞅了瞅,見那裡已然是房門緊閉,他回頭看向楚應知:“倆孩子長得像誰啊?”
“沒……沒看清……”楚應知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心道:我看着像猴子……
“唉!怎麼是男娃娃啊……”鄭寶才大大的嘆了口氣。
“那娃娃多好啊,長大了傳祖接代,誰不喜歡男娃娃?”楚應知看着他,覺着他的有毛病。
“你懂個屁!”鄭寶才橫了他一眼:“我兄弟要是生兩丫頭,我就讓我家狗子和狗蛋子一人娶一個,那纔好呢!以後我們就是親家了……”
“嗤!”一聽這話楚應知的嘴咧成了瓢兒:“想的挺美!當家的就是生了兩個丫頭,那是什麼身份?人家孩子他爹能樂意把閨女嫁到你家去?”
鄭寶才愣住,把楚應知的話一琢磨重重地點了頭:“也是。”
“走吧,這裡咱也幫不上什麼,還是回鋪子盯着吧。”楚應知笑着扭頭出了院子:“等我家靜靜生了,若是個丫頭,咱們兩家倒是可以做個親家!”
“不要!”鄭寶才一點不給楚應知留面兒:“跟你做親家太丟人,你要過飯!”
一句話揭了楚應知的老底兒,弄得他滿臉通紅沒了話,站在小院的門口愣了半天才明白過來:“什麼叫我要過飯啊,說的你姓鄭的好像沒要過一樣!”
“我還真沒要過。”走出去老遠的鄭寶纔回頭一瞅面紅耳赤的楚應知,忽然起了壞心思!
他大步走到楚應知身邊,伸手一樓楚應知的肩膀,並用力的晃悠了幾下:“哎,老楚,過去我可沒少揍你!你說說,你現在在鋪子里人摸狗樣的,是不是我棍棒下面出的孝子,把你打出息了?”
楚應知本質上是個讀書人,本性有些清高糊塗,鄭寶才的一番話讓他聽得雲裡霧裡的,還被他摟着肩膀走了幾步,末了他一把推開鄭寶才,掄圓了給他後背上一巴掌:“老子現在還打你呢,也沒見你有出息!”
“哈哈!”鄭寶才揹着手大笑幾聲,自顧自地往前走去:“今兒你鄭家哥哥心情好,就不與你計較了……走,咱回鋪子,晚上叫上兄弟們喝幾盅,我這是當大舅了……”
……
屋外熱熱鬧鬧,屋裡一片寧靜,屋裡屋外是兩個世界。
贏素不錯眼珠的盯着仰面躺着的嶽西身上,緩緩地側身坐到牀邊。
伸手一摸,牀幫上的木頭還有潮溼的感覺,想是雲畫也一併擦了。
難道,娘子生產時的血跡竟然濺到了這裡?贏素閉了眼……
忍住想要落淚的衝動,贏素睜眼望向嶽西,入眼的她皮膚慘白的幾乎透明。
贏素伸出手去很輕很輕地撫上她的臉頰,掌下的皮膚有些冷,他心裡一緊,趕緊伸進被中摸到了她的手,果然,柔弱無力的手掌亦是沒有溫度。
從牀邊滑落到地上,贏素雙手捧着嶽西的一隻手掌送到嘴邊哈着氣,他張着嘴,喉嚨中是隱忍的嗚咽聲,兩行晶瑩的淚珠撲簌簌的落到了他的袍子上。
“娘子,爲夫剛纔要怕死了……”他把嶽西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而他則將臉埋在她蓋着的被子上:“爲夫從來沒有這麼怕過,就算那次去撫寧都沒有……”
嶽西面色平和的沉睡着,呼吸淺到贏素必須要仔細傾聽才能聽到。
自顧自的又說又哭,贏素髮泄了一番,疲憊得不想在動。
靠在牀邊,腦海中不斷的回想起嶽西生產時的慘叫聲,贏素還是覺得不寒而慄!
忽然想起什麼,贏素扶着牀站了起來,俯身到嶽西的腿邊,伸手進去摸了摸,驚奇的發現娘子頭天還腫得和柱子似的兩條腿已然差不多恢復了原來模樣。
“快點好起來吧,娘子啊,我們有孩子了,你拼了性命生下他們可得負責將他們養大,爲夫很笨吶,不會看着小孩子……”
嶽西這一通沉睡,一直到了第二天才醒。
期間府裡的人輕手輕腳的出來進去,大家都過來看過她。
樓夫人更是在屋裡坐了一夜……
睜開重似千鈞的眼皮,嶽西茫然的看着屋頂,腦子裡是空的,一時想不起任何事情來。
“娘子果然醒了!”耳邊傳來贏素驚喜的聲音,嶽西轉了轉眼珠兒張了張嘴,喉嚨裡如火再燒,痛的厲害!
她猛的瞪大了眼睛,垂在身側的兩隻手也費力的擡起放到肚子上,已經挺了幾個月的大肚子憋了下去,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問道:“孩子?”
她的聲音啞的讓人聽了難受,可到了贏素的耳中卻如同天籟!
總算是醒了……娘子總算是醒了……
“他們都好,娘子不必擔心……”贏素俯下身,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聲音哽咽。
“哦……那就好……”嶽西極輕的嘆了氣,脣角揚起,能看出她是在笑:“好累啊……讓我再睡會兒……”
她說完之後就又陷入沉睡中,依舊是連手指都不動一下,如死了一般!
“等她再醒的時候要緊不要讓她再睡,要給你主子喂些湯水進去。”聞訊而來的樓夫人又給嶽西把了脈之後囑咐道:“她失血過多,大睡一場是好的,但睡得時候過久就會壞了腦子。”
“知道了。”雲畫和霞染一起輕聲應道。
入夜時分,嶽西又醒了過來,還是沒有一點精神,只有對她說起孩子的時候她的眼珠才動一動。
雲畫和霞染依着樓夫人的吩咐,死拉活拽的將嶽西扶了起來,給她身後墊了兩牀被子,身上又圍了兩條被子坐在牀上,兩個人一人喂她喝着雞湯,一人不時的爲她擦拭一下脣角。
“讓我喘口氣兒……”半碗雞湯入了肚,嶽西覺出有了熱乎氣兒,心裡明白:老子這是活過來啦!
一碗雞湯熱了兩次才被她全部喝了下去,嶽西又張羅着要看看孩子:“趕緊抱來,給我瞅瞅啊。”
“不急。”宮裡有些急事需要贏素親自處理,他趁着嶽西沉睡的功夫趕緊回了趟皇宮,處理完政事之後又拿了些必須要處理的摺子披星戴月的回了西廂村。
一進屋就聽見了娘子氣若游絲的聲音,贏素頓時覺得踏實了下來,兩天了,他一直過得沒着沒落,直到此刻又聽見了嶽西說話的聲音他纔回了神。
“孩子們都在隔壁屋子,有乳母照看着,爲夫才進院子的時候沒聽見那屋有聲響,想必是孩子們都睡了。”贏素放下手裡的奏摺,走到牀邊,看着在被子堆裡只露出一個憔悴面容的嶽西笑了:“爲夫就說我的孩兒爲何會那般的醜,原是隨了娘子!”
“放屁!老子哪裡醜了?”嶽西渾身沒有一點力氣,聽了他的話還是迅速的回了口,只是聲音輕飄飄的一點不兇。
雲畫和霞染聽見他夫妻對話,忙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呵呵!”娘子的牙尖嘴利讓贏素滿心的愉悅,兩天啊,這兩天他已經隨着娘子小死一場,現在他們夫妻又同時活了過來!
“你餓不餓……”站在牀前,贏素俯下身去在嶽西的額頭上輕吻了下,說出的話竟然還是老生常談的那句:你餓不餓。
嶽西笑着搖頭,只搖了一下就不動了。因爲搖頭的時候她會覺得眩暈。
“才喝了一大碗雞湯,正想……”在牀上躺了兩天,不吃不喝的,現在一碗雞湯下了肚,她想去茅廁,這話對着贏素她說不出來。
“恭桶在屋裡呢,娘子在坐月子,不能出去。”贏素伸出手去將她從被子裡掏了出來,解開腰帶而後將她抱起直接放在了恭桶上,自己則又拿了鞋子給她套在腳上。
“你……在這裡我得憋死……”嶽西看着他,慘白的小臉變得粉紅,一個勁的往外趕人:“你先出去吧,讓雲畫她們進來伺候就好了。”
“爲夫伺候娘子就好。”贏素笑笑,居然走到椅子邊坐了下來,一副不換不忙的模樣。
“我真解決不了……”對着穿着一身帝王朝服的皇帝陛下出恭?這事兒想想都覺得匪夷所思……
“那爲夫再去給你端碗雞湯來。”贏素柔聲說道,起身往門外走,纔打開房門就聽見身後傳來稀里嘩啦的水聲,以及娘子舒服以及的嘆息聲:“艹,再不出去就要尿褲子啦……”
全然忘了她是光着屁股坐在恭桶上的事實!
再一回頭,嶽西就看見贏素堵在門口面帶微笑的望着自己……只覺得丟人丟到了姥姥家,沒法見人了!
……
生死難關闖過去之後,嶽西母子三人都開始緩了上來。
兩個孩子雖然不足八個月就降生,但底子很好,能吃能睡,每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着。
而嶽西因爲生產時失血過多並且在行宮時傷了身子,她恢復起來就慢的多。
三十天後,孩子終於有了小美人的樣貌,完全沒有了纔出生時的皺皺巴巴的模樣,水水靈靈肉肉呼呼的長成了漂亮娃娃!
孩子出了滿月,嶽西也出了月子。
但是她的身體實在是虧空的厲害,因此兩個孩子的滿月酒也只是府裡的人一起吃了頓飯,並沒有大辦。
嶽西自打生了孩子之後母性爆發,非但沒有因爲生產時差點死去的經歷怪在孩子身上反倒是更加珍惜兩個得之不易的寶貝!
不過,讓她遺憾的是,她身子太虛,奶水少的可憐,根本不能餵飽孩子,兩個孩子也只好讓乳母哺育。
這是一件讓嶽西耿耿於懷的事。
她的孩子卻喝着別的女人的奶水長大,這讓她有着淡淡的失落,因此孩子在不吃奶的時候,她便會把照看他們的事情都自己做,除非忙不過來,極少假手他人。
照看孩子是件勞心勞肺的事,嶽西樂此不彼,倒是身子經過兩個多月的將養,雖然氣色上好了許多,她身上沒見長一兩肉!
瞅着娘子穿上衣服還是分不出前後面的小身子板兒,贏素只能暗自感嘆:娘子總是穿男裝,生了孩兒還是如此,等孩子們大些了不會以爲他們是爹爹生的吧?
“兒子,你是天底下最最漂亮的寶貝兒!”贏素坐在窗前目不斜視地批改着帶回來的奏摺,耳邊聽着娘子千篇一律地哄孩子的話語。
放下抱着的一個,嶽西又給另一個孩子穿上的小毛衫,口中說着同樣的話:“哎喲喲,你也是天底下最最最漂亮的寶貝兒!”
贏素伸手扶額,心道:娘子又騙小孩子啦!哪有兩個都是天下最漂亮的道理?再說了,原來她都是說我纔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寶貝兒呢!
……
有了孩子之後,兩個人的日子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贏素和嶽西很有默契的誰也不提封后的事兒。
日子便這樣平淡而忙亂的一天天的過着。
期間,朝堂上風雲暗起,大學士明成的案子審得一波三折拖拖拉拉!
裕仁皇太后爲了哥哥爲了明家又和贏素鬧了幾次決裂。
先是自己上吊,被汪值發現救了下來。贏素親自在永寧宮陪了她一宿,直到太醫說了太后娘娘已然無恙了之後才離開。
從這件事上看出皇帝陛下對於自己這個當孃的還有幾分情面,因此你便變本加厲地用起了這個法子!
在上吊未遂之後,裕仁皇太后又吞了金子,結果又是被汪值發現,劑量足足的一副瀉藥給她灌了下去之後,裕仁皇太后拉的幾乎長在了恭桶上,非但把黃豆大小的一粒金豆子拉了出來,她自我感覺連腸子也拉出去了……
就這樣,皇太后拉得身子骨沒了力氣算是暫時不折騰了。
一個月後,住在坤寧宮的那位名不正言不順的娘娘在宮外順利產子,還一下子誕下兩個皇子的消息不知道怎麼的傳進了宮,這回讓一直住在永寧宮裡陪着太后娘娘的明香君徹底夢碎,她知道自己這一輩子也不可能站在皇帝陛下身邊的那個位置上了!
心灰意冷之餘,她也學着太后娘娘的模樣鬧起了自殺,這回沒人發現,直接吊死在了平日人來人往的永寧宮門口的橫樑上。
鬧來鬧去的終於鬧出了人命,贏素下了旨,將明香君的屍身吊在門口半日之後讓刑部裡的仵作過來驗了屍纔給放下擡走,而最先鬧着不要活了的太后娘娘在看到了明香君死後舌頭伸出老長耷拉在胸口上眼珠子幾乎瞪出來的嚇人模樣之後徹底的不尋死了。
宮裡有人尋死覓活,回到西廂村也不是一番平靜,贏素經常在半夜被嬰兒的啼哭聲吵醒,繼而就是娘子像條大蟲子似的從牀上爬起一通忙活,等收拾完屎尿或是餵飽孩子之後,通常他都早已沒了睡意!
這樣的日子漸漸的讓贏素心裡起來火,他覺得自己現在過得簡直是雞飛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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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貼~
兩章,差一千字,明兒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