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跟着了,都下去吧。”韓陽春吩咐了一句,徑自往前走,嶽西聽着雜亂的腳步聲變得只剩了一人頓時覺得輕鬆了不少。
山頂上雖然沒有參天大樹茂密的灌木倒是不少,東一叢西一叢的長勢極好,一到了夏天,站在遠處往這座與海里的礁石連成一片的山丘最惹眼的就是山頂的綠蔭。
韓陽春的腳步和他說話的聲音一樣輕。他並未朝着嶽西藏身的方向走來,而是半路改了方向越走越遠了。
嶽西看着他往東走去,身上還披着一條黑色的斗篷,只是斗篷被他從裡面抓的很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是個高挑的模樣。
他往東走,身後還跟着兩名侍衛,嶽西只能把身子往灌木的西邊躲,還不敢動作太大,唯恐被對方的人發現。
身前的灌木擋住了嶽西的視線,現在又是夜晚,她就是想通過枝杈之間的空隙去觀察站在遠處的韓陽春都不成,唯有偷偷摸摸的往來時山路方向望去。
這些人去而復返對於嶽西來說並不是好事。
原本想着趁着夜色想法子下去的,現在雖然計劃未變,但難度卻是增加了許多!
“我不想離開大昭。”遠遠的,韓陽春的話被風吹了過來,似有若無,嶽西要全神貫注的聽才能聽清。
她眼睛警覺的往四周打量着,耳朵卻支愣着聽韓陽春說話。
“主子,登州的大營已經被朝廷接手,現在咱們和裡面也聯繫不上,除了跟在您身邊的這些人,咱們……”一名侍衛接了口,語氣中帶着少許的失落。
“沒有虎符便不聽調遣,這是大昭的規矩,劉將軍雖然被解了兵權,但他罪不至死,不過是聽令行事罷了。”韓陽春的話語被風吹得時斷時續,嶽西聽着有些費勁。
“可……”那名侍衛猶豫了下才接着說道:“登州城裡的人馬沒有了,主子您還留在這裡豈不是太危險了嗎?”
“呵呵!”韓陽春笑得有氣無力的:“那些人馬原本就不屬於我,劉將軍只聽我父親的調度,他能任由咱們在此處盤桓不過是看我父親的面子。”
“難怪主子從不去城裡……”另一名侍衛低聲說道。
“咱們離開帝都的時候,我特意挑了你們這些人做親兵,你們知道是原因嗎?”韓陽春忽然問道。
嶽西看不見這些人面上的表情,倒是忽然從韓陽春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種莫名的悲哀!
“因爲你們都是沒有家室的,即便是跟着本宮死了,本宮也只欠了你一條命而已,我不能把那些老少婦孺往火坑裡推!”見二人久久不曾回答,韓陽春輕聲說出了答案。
“主子?!”這樣的答案委實讓人吃驚,一名侍衛連說話的聲音都高了起來。
“怕了麼?”遠處想起了腳步聲,韓陽春似是來回走動了幾步:“沒錯,只要從這裡出去,咱們就可以乘船去南方,可那樣你們就跟着我一起成了真正的亂臣賊子了!”
“嶽西說的沒錯,自古成王敗寇,哪怕本宮出生就被先皇封了太子又如何,現在大昭的皇帝是贏素,本宮若想奪回屬於本宮的權勢就先要做一個亂臣賊子!”
“昭毅將軍南征北戰軍功赫赫,我殺了多少叛軍又剿了多少匪患,遠的不說,但只是屢屢侵犯我大昭子民的倭寇就是本宮剿殺的!那些站在廟堂裡穿着武官的朝服只會動動嘴的‘良將’們誰有本宮的本事大?”
“殺倭寇那一站打的真漂亮!主子妙計安天下,一把火燒了他們的匪船,逼得那些在水上橫行的小個子連褲子都不穿的禿頭鬼們只能和咱們拼陸上戰!結果……哈哈!哈哈!”
兩名侍衛越說越高興,一時有些忘乎所以,笑聲傳出去老遠。
韓陽春也無聲地笑了笑,又轉頭望向遠處。
“主子……您……不想去南邊兒?”少傾,侍衛終於看出了韓陽春異於往常的神態,試試探探地問道:“連劉將軍都靠不住,主子再留在此地也……”
“唉……”韓陽春嘆了口氣:“不想去又能怎麼樣呢……”
片刻之後,腳步聲響起,韓陽春邊走邊道:“走吧,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是!”兩名侍衛應了,幾個人的腳步一起走遠。
有那麼一刻,嶽西真想站起來叫住韓陽春,對他大聲說一句:別走了!留下雖然不能再做你的太子大夢,可留下來總還是條活路……
但這個念頭只在她的腦袋裡一閃就馬上被她自己打消了!
在自己還沒有安全的情形下卻想給另一個人打包票負責他的安危,這樣做本身就沒有多少可信度。
另外,與朝政一事,嶽西雖然不會去摻和贏素的事兒,但她冷眼旁觀,心裡倒是明白,自己的話贏素未必聽!畢竟不管韓陽春這太子的身份是真是假都犯了贏素的忌諱,依着他的小心眼兒是很難留韓陽春一條命的!
沒把握的事兒還是不做,思前想後一番,嶽西還是伏身在灌木叢後裝了死。
遠處幾聲清響之後,四周都歸於寂靜,越來越涼的海風伴着海浪涌起落下的轟鳴,反覆的發出單調而慎人的聲響。
嶽西一動不動地在灌木後待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直到覺出面前的葉子上有了露水她才緩緩的往外探了探頭……
天上那大半個月亮已然掛在了天際,用不了多久就該是拂曉了。
嶽西推算了一下潮汐的時辰,猜想韓陽春大概會在明早落潮的時候坐船離開。
管不了那麼多了……嶽西在心裡暗自說道:還是先逃命吧!
在地勢不明的情況下,嶽西決定原路退回。
萬分小心地挪到了下山的路口,嶽西往下一看頓時皺了眉!
上山的時候她只是感覺山道稍微有些陡峭,這時藉着月光一看,這山路簡直都近乎成了直上直下的陡坡兒了!
這樣的道路就是白天走都是極爲危險的,在加上此處臨海的淺灘都是礁石密佈,也難怪遠近的漁民都不過來了。
這樣的道路只能手腳並用了。嶽西倒退着一點點的往山下走,依舊像只四腳蛇一樣趴在地上,姿勢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與其說是‘走’倒不如說是慢慢地往山下出溜兒……
海邊的凌晨,空氣中帶着潮溼的鹹味,嶽西每深吸一口氣就會有種再給五臟六腑添作料的錯覺,呼吸進去這麼多鹽分,她覺着自己此時要是再死一次沒準兒能混個肉身千年不腐成了乾屍!
“呸!”一直剋制着儘量讓自己少製造出聲音的她突然側頭朝着旁邊吐了口吐沫,心道:老子好好的想這麼喪氣的事兒幹嘛?!真是吃飽了撐的!
收攏了心神,嶽西專心致志地做一隻想要逃命的‘四腳蛇’,只是地上長得結實的小草上露水也越來越重,嶽西每後退一步都要用力踩兩下,直到確定這腳不會踩空才換另一條腿……
回頭往身後看了看,已經可以望到青鯊嘴,嶽西一手抓着一把亂七八糟的植物擡胳膊用袖子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
小道兩邊都是濃密的灌木,一叢連着一叢,嶽西只掃了一眼就趕緊咬牙接着往山下爬。
這樣的情況,道路兩邊都太容易藏人了,而自己又在不上不下的位置,若是遇到有人偷襲,嶽西的狀況明顯吃虧!
調整了一下呼吸,嶽西加快了下山的速度,眼瞅着還有兩步就能落到青鯊嘴上了,從道邊兒的一叢灌木背後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朝着嶽西登在山道上的腳踝抓去!
清冷的月光下,那隻纖細的手是青白色的沒有一點血色!
嶽西看到了那隻毫無聲息抓向自己的手,甚至還聽見有人小聲的說了一句什麼,但此時的她已然顧不得去分辨這些而是憑着本能迅速的做出了反應。
嶽西單手用力的抓住了一蓬雜草穩定住自己的身子,她藉着力猛的把整個身子往上拔高了半尺有餘而後重重的落下,正踩在那隻手上,接着,她纔想用力踩踏幾下,道邊兒傳出的悶哼聲卻讓她停住了動作!
嶽西雙手各抓住一把雜草吊起身子,而後輕飄飄的直接跳到了青山嘴上:“贏素?”她懷疑自己的判斷出了偏差,因此只是很輕地喚了一聲。
“娘子,爲夫的手被你踩折了……”兩條黑影從灌木後撲了出來,直到落了地,扶着贏素的侍衛都沒有鬆手:“當家的,您動作可真快!我們才趕到您都脫險了……”
侍衛是跟在嶽西身邊的侍衛,見到她立時高興的有些忘形,頓時招了贏素的大白眼珠子!
侍衛趕緊閉了嘴,暗道:我怎麼也嘴欠了呢!有陛下在哪裡輪得到我開口……
“哼!”贏素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嶽西上下打量:“娘子……他們沒有爲難你吧?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才說了一句話,贏素的眼睛已然有了溼意,他一把推開扶着自己侍衛伸臂就將嶽西抱進了懷裡!他低頭咬着嶽西的肩膀,似乎是強自忍着自己的情緒不要爆發,一排雪白的牙齒死死的咬住她肩上的衣服,贏素哼哼唧唧的痛苦的搖着腦袋,嶽西沒敢動,怕他一發瘋轉頭給自己咬下快肉來!
“你知不知道啊,我都快急死啦!”片刻之後,他總算是壓下心頭的各種不好的想法,能完整的說話了:“你瘋了是不是?在食肆的時候爲什麼不自己先跑掉!你要急死我嗎!”
嶽西被他罵的一怔,倒也明白自己被韓陽春劫持贏素是真着了急,因此倒也沒有計較他說話語氣重了些。
想着自己方纔把他當了敵人傷了他的手,嶽西顧不上回話趕緊撈起他的手掌來,可還沒等自己湊過去細看,贏素已經用力的甩開了她的手:“我的手就是斷了哪有如何!”
“哎……別矯情啊!”嶽西往左右看了看,還是覺得得先下山再說。
只是她一伸手去拉贏素就被他閃身躲開了:“今兒這事兒你做的不對!”
“啊?”自己把他救了倒落了不是了?嶽西見多了贏素使小性子的時候,有心哄他幾句,可這裡既不應情不應景,旁邊還站着個侍衛,肉麻的話她也沒好意思說。
“嶽西,朕離京的時候已經留了詔書,現在也不妨讓你知道那上面的內容。”贏素走近她,直視着她的眼眸,很輕聲的說道:“朕已經留了遺詔,我若不在了,朕的長子將繼承大統,而你是他的母親,理所當然的要保護好我們的孩子,直到他能親政的一天!”
“所以,你不該先救我的……沒人比你更重要!”贏素擡起一隻手輕撫着她已經冷透的肌膚,緩慢的說道:“我身上有蠱毒,並不能久活,而娘子你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不是爲了你自己,而是爲了大昭的江山!你拼了命也得活下去……否則我們的兒子可怎麼辦呢?!”
兩顆大大的淚珠兒順着贏素蒼白的臉頰落了下來,重重的砸到了嶽西的心上,讓她的心臟幾乎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