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的,您先躲躲吧?”馮繼宗看着嶽西沉聲說道。
幾道紅色的焰火,幾條鮮活的生命,又有幾個影衛沒了……
曾經,他也是他們中的一個。
在他們離開教習館終於成了一名影衛的時候,都會得到幾支作爲信號的煙花。
其中有一隻外皮用黑色的紙裹了幾圈,那紙上用硃砂寫了密密麻麻的小字,那些字曲曲彎彎不是大昭的文字,馮繼宗一個都不認識,後來他偶然地從一名行腳的僧人那裡見到了差不多文字印在經書上,問過才知那上面寫的是《往生咒》。
馮繼宗說話的時候雖然沒有任何情緒,可他的心裡是帶着莫名的悲哀的。
影衛……從來都是藏身於見不得光的地方。他們用自己包括生命在內的一切保護着主人的安危,而他們死去的時候甚至連名字都不能留下……
如煙花一般的,只在這華蓋山上的夏夜裡染出一片血樣的紅之後便歸於永寂。
嶽西表情嚴肅的仰頭沉默了一會兒,時間並不長,隨後她回身看着馮繼宗和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的霞染說道:“我躲不了,也躲不開。”
石頭房裡住着的老老小小都是她最親的人,哪個都是不能拋下的。這個時候讓她丟下老孃兒子自己去逃命?嶽西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
“再說,我們還沒有弄明白到底是什麼人上山了就慌慌張張的亂跑一氣也沒有必要。”
馮繼宗看着她沒有說話。
他知道嶽西既然如此說了心裡定是已經有了主意。
前院所有的屋門都打開了,大夥兒站在門口緊張的望着院子裡的幾個人,只有賢王妃走過去問道:“丫頭,出什麼事了?”
“現在還說不清。”嶽西轉身面對着一院子的女人說道:“趕緊把屋裡的燈都吹了!大夥兒都穿暖和點,抱上孩子,我們先去樹林子裡避避!”
她話音剛落,霞染就吹熄了桌上的油燈,眨眼的功夫,院子裡又暗了下來,只能看見幾條模糊的影子。
“呵呵!”嶽西笑了笑,她語氣聽着倒是依舊輕鬆:“馮師傅,您去讓兄弟們都準備準備吧,這次正好也把那幾個小子的膽量,是騾子是馬一遛就知道啦!”
“當家的……”馮繼宗放低了聲音說道:“樹林子裡雖然四處都是陷阱能抵擋一陣,可來人若是在林子外放把火……”
“這山上到處都是樹,在這裡放把火,他們還能跑出去?除非對方是不想活了。”嶽西說完倒是想起什麼來,她對着霞染說道:“去,把廚房裡的那罐子油也帶上!”
“成了,大家手底下都快着點!零七八碎的東西一概不要帶了,等馮師傅過來你們就跟着他去樹林子。”嶽西快步走到房前,對着衆人吩咐道:“秀珠,你和心蓮就守着我娘,半步不許離開!錦娘和雲畫抱着我兒子,狗蛋兒歸霞染,阿婉阿嫣扶着慧慧……”
“馮師傅。”見馮繼宗已然領着那羣半大孩子匆匆趕來,嶽西說道:“我把額吉和郡主託付給您了。”
“是!”馮繼宗沒有猶豫立時應了,隨後他一揮手:“快!什麼都不要帶了,馬上走!”
目前的一切都是混沌的,弄不清來了到底是什麼人上了山,有多少人,這些人上山到底是爲了什麼……嶽西已經沒有過多的時間去考慮,也不能再派出人手去偵察一番,唯一能做的就是見招拆招了。
很快的,大夥兒互相扶持着跟在一名武師身後深一腳淺一腳的出了院子,沒人多說什麼。
在行宮裡,她們一起挨凍受餓地抗了六年,幾乎每一天都有死去的可能,活一天便賺一天,熬到最後,眼看着就要熬不下去的時候,是嶽西從棺材裡爬出來又救了她們……
六年,她們在一起經歷的生死,這次的危險雖然來得過於突然,可有嶽西在,她們便覺得有了主心骨,就算是要逃到樹林子離去躲避,她們的腳下雖然走得跌跌撞撞但心裡還算從容。
“嶽西。”樓夫人走過女兒時停住了腳步,她扭頭對着嶽西說道:“你能跑就跑吧……我們這些人是無足輕重的……可你是陛下的女人,是絕不能落在賊人的手中的!”
“娘。”伸手將母親的斗篷披好,嶽西對着扶着樓夫人的秀珠點點頭,她隨即推了母親一把,示意她快走:“您放心,我這個人福大命大造化大,命好着呢!死了都能活過來……誰敢在老子身上動心思那是作死!”
“對。”樓夫人輕輕點頭:“我的女兒自然是個好命的。”
目送着衆人都出了院子,馮繼宗纔跟在最後走了出去。
嶽西沒有遲疑,馬上對跟在自己身邊的影衛說道:“把這些屋子都從裡面閂好,還做屋裡有人歇息的模樣,把院門也從裡面鎖了。”
“是。”聲音從幾處響起又馬上往四處散去,嶽西也奔了自己的屋子,把房門從裡關了,而她則從支起的窗戶裡跳了出來……一番僞裝之後,石頭房子又恢復了安靜,似乎住在裡面的人都已經熟睡一般。
嶽西最後進了石頭房子後面的雜樹林。
枝繁葉茂的樹冠密密實實的遮住了天上僅有的星光月色,使得樹林子裡黑的如鍋底一般。
站在樹林的邊緣,嶽西並未貿然的往裡走。
這裡到處都是陷阱,百天還好,能看清留在地上的標示,如今目力所及能看到的東西有限,嶽西也要分辨一番纔敢往樹林深處邁步。
“爹爹!”一隻溫暖的小手準確的握住了她的手:“我帶您進去。”
喜來的手掌不大,還帶着孩子式的單薄。
嶽西輕輕攥了攥掌中的小手,只覺得這孩子的五指已然比過去粗糙了許多,薄薄的皮肉下纖細的指骨不再是過去的脆弱,已隱隱的帶了力道!
不知不覺中,小喜來又長大了……
林子裡一片安靜,衆人一堆一堆的分散在各處離得並不遠。
見嶽西終於也進了樹林子,大夥才同時鬆了口氣,賢王妃與郡主靠着一棵樹坐在地上,她對着嶽西照照手:“丫頭,過來。”
“我就在這裡吧。”嶽西停住腳步並未過去,她站的地方出去方便,並且進來的路也走過一次,相對安全些。
“孩子們又睡着了?”剛纔從院子裡出來的時候還聽見兒子們哼唧了幾聲,現在倒沒了聲音,嶽西不禁四下踅摸了一番,想看看孩子們在哪兒。
樹林子裡太黑了,她一時竟沒有分辨出那幾堆黑影都是誰來。
“娘給他們嗅了迷香,一時半會兒醒不了。”樓夫人接了口,聽聲音,離自己的挺近。
嶽西沒在多問,她旋即坐在了地上將斗篷攏緊,閉上了眼睛:“都歇歇吧。我們大概得在這裡等到天亮了。”
衆人滿腹狐疑兼着提心吊膽,聽了嶽西的話果然安靜了下來,似乎頃刻之間連呼吸聲都沒了。
嶽西輕笑一聲,淡淡說道:“該喘氣喘氣……別憋出個好歹來……”
“呼……”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去,延平郡主小聲問道:“天亮了……咱們就安全了麼?”
“怕了?”嶽西輕聲說道。
“沒怎麼怕。”延平郡主的聲音聽着倒還平靜:“我就是奇怪,深經半夜的什麼人往山上爬,不怕摔個好歹的?”
黑暗中,嶽西咧嘴苦笑了一下。
這個時候上山,連隱藏在山下的暗衛都攔不住,這些人顯然是目的明確的。並且十有八九他們的目的就是自己……
馮繼宗也正是看到了這一點,因此才勸她獨自離開。
“等着吧。老子也想看看來的到底是什麼鬼!”收了笑容,嶽西冷冷的說道。
……
“怎麼自己人打起來了?瘋了他們?”
不寬的山路上躺着好幾具屍體,身上都穿着影衛的黑色衣衫。
看着到死都糾纏在一起的兩具屍首,韓陽春皺眉道:“這不是陛下您派來的人麼……”
“是承平郡王安排的人手。”贏素眼睛盯着一名正在翻看屍首的侍衛看去,口中猶自說道:“贏緋的母親和胞妹也在山上。”
韓陽春回身怔怔地看着他說道:“陛下如此說……難道是贏緋和韓相……”
“不是你想的那樣。”贏素面沉似水的搖搖頭,眼中俱是不耐的神色。
韓其已經過去了,贏緋安排的侍衛沒有攔截下他們,山上的娘子大概不會想到此時上山的人會是韓其,定然沒有一點防備!
如果韓其挾持了他的妻兒,用他們的性命來跟自己講條件,他該如何呢……
贏素越想越煩躁,並且月煩躁中還有着幾分怒氣!
失算了!
他自信布的這個局是天羅地網,不管從哪個方向都沒給韓其留活路。
這個局在幾個月前就開始佈下了……
他先是大張旗鼓地下旨派了韓陽春出去剿滅倭寇,又製造了韓陽春墜海下落不明的假象,並一本正經的封鎖了消息,爲的就是讓韓其能夠從別的途徑得到這條消息。
當韓陽春失蹤生死不明的消息千難萬難地從南方遞進相府之後,不出所料,韓其在等待了多日之後終於有了行動……
贏素想到了韓其大概會去西廂村抄自己的後路,因此早早的安排了娘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山上避暑。
這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計劃按部就班地進行着的,可後來韓其怎麼就直奔了華蓋山呢?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讓他知道了自己一家老小的藏身所在呢……
問題出在賢王妃母女身上!
一路追趕韓其,贏素也一直思索着……很快,他的心裡就有了答案。
“我還是覺得贏緋有問題!”侍衛們已經在清理道上的屍首,韓陽春往前走了幾步又說道:“陛下還留着他在帝都看家?微臣覺得這是大大的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