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氏雖有一瞬尷尬,但很快便一拍手道:“瞧我!到底上年紀了!還是李家的想得周到。”又吩咐人去庫房取上好的安胎藥材送過去,又細細問了安頓情況,再說缺什麼、少什麼一定要使人過來說一聲,千萬別客氣等等。
李三媳婦含笑一一應了方告辭了。
龐氏又命身邊的張麼麼送李三媳婦出來,她道:“這是我奶麼麼,多少頂些事體。下頭人服侍得不好只管跟她說。”
李三媳婦連聲應下,邊走邊打量一眼這張麼麼的穿戴,未等她尋了話頭兒,那張麼麼已經拉起了家常。
只見她不經意地撣了撣衣襟,又擡手扶了扶鬢上簪的珠花,滿臉笑紋道:“李家妹妹瞧着十分年輕,今年可有三十了?”
李三媳婦瞧着她翹起的指頭上圓溜溜幾個大金戒指,不由抿嘴一笑,道:“不年輕了,不過是仗着主家仁愛,輕省些罷了。我看麼麼也是一樣,紅光滿面,這一身氣派不俗。”
張麼麼擺擺手,“我們夫人。。。咳咳、安人隨和,心地柔軟,我們下人跟着也不吃什麼苦頭,圖個安逸。”
說着,張麼麼捋一捋身上的衣襟,是件極新的茄紫暗花緞面長褙子,裡頭襯着一件藍色緞地兒衣裳,丁香色護領上滿繡着折枝海棠花卉。一絲不亂的髮髻上插着三五隻鎏金釵,各處簪着幾朵珠花壓鬢,耳朵上兩隻垂金瓜墜子輕輕搖晃着。擡手間更有幾隻蝦鬚金銀鐲子滑進了袖口,撞上老玉鐲子叮鈴作響。
李三媳婦暗自慶幸自己跟着悅姑姑和陳姑姑學了些規矩打扮,雖時日還短,但到底不至於什麼金的、銀的、玉的一股腦全掛到身上。
李三媳婦垂下眼皮,掃一眼對方棗紅面的繡鞋,再不打量,只邊走邊拉着家常。因兩人都是主母身邊的人,自然知道來意,互相探問起來也不含糊,倒也有問有答,一團和氣的。
等送走了李三媳婦,張麼麼扶了下鬢花轉身回了正房。
正房裡龐氏已經下了座,正靠在榻上,兩個房裡的丫頭正替她捏肩捶腿,見張麼麼進來,一揮手,兩個丫頭便垂頭退了下去。
她坐直了身子,巴巴地問道:“怎麼樣?可問出什麼沒有?”
張麼麼忙緊走幾步,上前給龐氏身後墊了個墊子,嗔一句:“姑娘可真是,忙個什麼,這會兒功夫竟也等不得了?快靠着,免得腰痠犯了。”她是奶孃,平時還是一口一個姑娘的稱呼着。
龐氏依言往後靠了靠,舒服地哼了聲,道:“也就麼麼還想着我。我這能不急麼,老太爺,大老爺都等着看呢。真個招待不週,可不全怨到我身上來了。勞心勞力的全是我,那邊卻只能這擎好呢。”說着朝一邊拿下巴指了指。
張麼麼自是知道她指的是三房太太那裡。“姑娘不必憂心。麼麼瞧着這李家的人還隨和,是個不難說話的,今日剛見了倒不好太過熱絡,免得交淺言深讓人犯尋思,趕明個麼麼找個由頭,往落霞園走一趟,再探探底細。”
“不過麼麼倒是打聽出來了,這將軍夫人是有些動了胎氣,又吃不慣咱們北邊的口味,打中午將軍就讓人特地在前頭縣城停下來,纔買了炊具食材,打算回程的時候自己做了吃。”
說着,她瞟了龐氏一眼,道:“我聽說輔國將軍府上只將軍夫人一個,很是得寵。如今懷了身子回鄉遊玩兒的。麼麼聽說這位夫人口味偏清淡,喜愛吃魚和果蔬。。。”
龐氏沉吟着,端起茶碗,蕩一蕩漂浮的茶葉,“我記得老太爺和老爺當年回鄉的時候從舊京裡帶了兩個廚子回來?”
“是有這麼回事。”張麼麼竭力想了想,道:“如今好像都在老太爺的院子裡伺候着,不過這十幾多年了,只老太爺想起來的時候才上個竈。”也不知道還能用不能用。
“我記得他們做的菜式都是淡口的,你去問問,要是還能上竈,讓他們做倆道菜試試,如果將軍夫人能入得了口,也算是他們的造化了。”
“唉,麼麼說什麼來着,我們姑娘就是心善,這般爲着下人着想,他們知道了可不得感激姑娘的一片心。”
龐氏嗤笑一聲,“我也不過是順水推舟。到底咱們也是用了心了,老太爺明白纔好。”
“就是就是,您這般用心良苦,老太爺、大老爺知道了必然讚一聲好氣度。”
“什麼氣度不氣度的,我如今只盼着家裡好。”龐氏委了委身子,歪在榻上歇息着,又道:“麼麼等下再去各處敲打敲打,這幾天皮子都緊一些,哪個敢起要蛾子,哼哼!”
“知道、知道。麼麼這就去了。對了,這晚上的宴席。。。”張麼麼不由擡眼看去。
“將軍夫人動了胎氣,咱們自然憂心,哪還能不管不顧地。內院的席面沒有主客參加,大菜省去兩道罷。”
本來她們家這次就是藉着給長房小少爺辦滿月的引子宴請知交好友的,爲的卻是三房,儘管三房與長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畢竟不是一個房頭的,將來總是要分的。
不過,眼看着如今孟家一年不如一年,連過年的時候都是門前冷落車馬稀的,完全不能和從前鼎盛的時候相比。再不想辦法復興,她們長房也落不下什麼好。作爲當家主婦,這點見識她還是有的。
如果三房能娶到宗室裡的姑娘,別的不說,在連州這個地界上,他們孟家也算是鬆一口氣了。以後出門也不至於明裡暗裡遭人擠兌,什麼‘他們家只剩下古舊,連金子都蒙了幾層灰,一點兒不見鮮亮’這樣的刻薄話。
只歪了一會兒,就有管事媳婦來回話,龐氏又打起精神應付起來。張麼麼看得心疼,卻也無法,管家大權在握,忙點累點總好過眼色過日子不是。張麼麼搖搖頭,叮囑了服侍的丫頭一番,自去半差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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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初櫻已經趁着休息的功夫,從儲物袋裡渡了幾顆仙果出來啃了,又渡了幾口仙露,人總算是滿血復活了,倒凝神思索起來。
她不是做夢,而是真的見到爹爹了!
想明白這些,她不免有些雀躍又有想哭,心裡有股子說不出的酸澀來。不過這種情緒剛一升起就感受到肚子的異動,她想到先前動了胎氣,便連忙壓心緒,輕輕撫摸着肚子安撫着寶寶。
“寶寶乖,寶寶聽話。孃親是太高興了,讓寶寶受驚了吧。沒事的,沒事的,寶寶乖啊。。。”
她分出一縷精神力化成無形的手,輕輕撫慰着胎兒,直道小寶寶鼓囔着小嘴兒安睡了,她才小心地把胎兒移回原處安放好,又細細修補了胎兒着牀的地方,直到一切恢復如常。
石初櫻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她看得明白,胎兒已經因爲劇烈異動在胎牀上有了偏移,帶動得下頭隱隱出現了血色,那是被胎兒移位牽拉造成的出血,如果她當時沒有被楚漵很快安撫住,估計後果會很嚴重。
她再不能這樣下去了,母子連心,如果她再不顧及着些,她的寶寶就要遭罪了。石初櫻摸着肚子後怕不已。
“夫人,東西都理好了,現在送去還是。。。”
玉露快步走了進來,把托盤放在桌上,拿了軟墊塞在石初櫻身後,又扶着她慢慢靠着,這才端了茶遞過去。
石初櫻抿了幾口,道:“明個是正宴,估摸着這個時候孟家正是忙的時候,且說不定今晚還有別的遠道的客人要招呼,而且,這個時候各房正主也定然爲吃宴準備着,咱們急吼吼的做什麼。”
“你們只先把這宅子裡的人事打聽好了,別拉下什麼纔好,我記得陳姑姑不是說過,‘寧落一圈、不落一個’,都沒有還好,單少了某個人反而不美,遭人忌恨。
還有,將軍在前頭你們去關照一下,咱們將軍鶴立雞羣的,萬一被人給瞧上了倒貼就不好了。”
玉露見夫人說的如此直白也忍不住笑了,“正是呢,奴婢這就往前頭去尋侍電大人說話,好生叮囑一番。實在不放心,奴婢就盯在那邊,看有哪個不要臉的,直接揮拳頭。”說着,玉露還捏了小拳頭舞了舞。
石初櫻趕了她出去,自己下了榻慢慢走動起來。一邊看玉露放下的禮品單子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一邊靜靜調息,平緩心態。
。。。
“夫人!”李三媳婦前來回話。
“怎麼樣?”石初櫻沒有放下手裡的單子,只示意她繼續說。
“大夫人倒是個有幾分明白的人。聽說您身子不爽利還想親自來瞧來着,奴家攔住了免得您還得勞心,很是殷切。”
“嗯,”這個是一定的,石初櫻一點不意外。
“別的呢?”
“。。。大房正院也是三間正房,前頭帶個小花園,正廳裡倒是華麗,只裡頭的帳幔雖是錦緞的,花色倒不是京裡新流行的。奴家看着倒像是兩年前在建州那邊見過的。
奴家看着大夫人院子裡的丫頭婆子來來往往,忙碌是有的,倒還鬆散,姐姐妹妹的稱呼着,沒事的時候也閒聊兩句,倒是先不忙着半差事。
大夫人看着也不嚴苛,瞧着有五十多歲,不過精神還好。倒是她身邊的奶孃張麼麼,送了奴家出門,瞧着滿身有好幾兩金銀珠玉的穿戴,只怕這個也得添一分禮兒。。。”
石初櫻被她逗笑了,瞟了她一眼,“李嬸子也跟着玉竹几個學壞了!”
但凡說人都往年輕裡說幾歲纔好,人家大老爺才五十歲上下,她說大夫人五十多歲豈不是暗指人家更顯老性?
還說人家奶孃‘滿身’金銀珠玉有好幾兩,她自己一對金鐲子也有二兩多了吧?她這是說人家的身上的金飾都是空心的?!
不過石初櫻還是瞧了眼禮單子,她們堂堂將軍府還不至於給個奶孃送禮。
“既如此,李嬸子收拾些吃食土儀,有空了謝謝張麼麼也就是了。”石初櫻笑過還是叮囑一句。
楚漫要是嫁到這裡,以後少不得和這些人打交道,底子總要打好,既不能捧高了讓這些奴婢沒了分寸,也不能沒有什麼表示,太過忽略了。
正說着話,玉竹帶着一肚子的消息回來了。
“可還有什麼消息?”石初櫻打發了李三媳婦下去,興致勃勃地問起來。
“有有有!”玉竹先咕咚了幾口茶水,才說道:“聽說孟府二老爺是老姨娘生的,如今這位老姨娘如今還在呢;另外老太爺還有三個姨娘,最年輕的才三十幾歲,還有個才九歲女兒傍身;”說着不由嘖嘖出聲。
連石初櫻也暗自乍舌,這老孟頭可比老將軍還那啥。。。
“。。。還有,孟二爺是三房長子,大排行裡是二爺,孟府沒分家按大排行叫着。
孟三老爺和三太太都康健,孟二爺下頭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嫡出四爺還一個出庶七爺,都成了親,有了子嗣;還有兩個妹子,一個已經嫁人了,另一個也定了親。
孟二爺院子裡有兩個妾室,什麼來路倒不清楚,倒是沒庶出子女出生。”
看來孟府也是上行下效,老太爺都不禁慾,更何況下頭正當年的爺們兒!
“不過,奴婢聽說孟府有個規矩,說是有嫡子後才允許生下庶出子女,不然便是懷上了也打掉。
若是妾室心急,頻繁打胎壞了身子,到以後允許生了也生不出來,可是自找的。聽說府裡在這點上執行得最爲嚴格。
不過,聽說這府上的妾室倒是都安分。”
石初櫻默然,能不安份麼?只要妾室守着規矩就有的生,看老太爺就知道,只怕這是有源頭的,能生誰還冒險壞了身子?而孟家媳婦們明知道庶出的擋不住,只要保住自己嫡子就好,下黑手顯然在孟府行不通才沒人幹。
孟家這樣的不能說不好,至少內院還算嫡庶分明,內宅裡大的爭鬥不會有。只怕也正因此,孩子越生越多,越過越窮了。
孟家如今的光景,只怕也是強撐着。
“咱們估計這隻能呆兩日,時間有限,你多留心三房裡的事。”石初櫻琢磨着畢竟是滿月宴,路又不是很遠,再沒有長呆的,非得這一兩日多聽多看才能瞭解些內裡的事。
大戶人家,明面上哪家不是溜光水滑的,過日子卻得看裡子。
這時,外頭傳話進來,說是長房那邊兒聽說將軍夫人吃不慣北地口味,特特讓人做了些清淡的菜式,請夫人嚐嚐,並把廚師一併帶了來,有什麼不如意的儘管交待。
石初櫻剛吃了果子,現在還不餓呢。又往外頭看看天色,離着晚飯時間還得個兩刻鐘左右,便吩咐玉竹道:“你去瞧瞧吧。”
玉竹瞧着那兩個一臉皺褶的瘦斤斤的人,怎麼也想不出居然是老太爺的廚子!
她先夾了一筷子魚片,倒是還能入口,又嚐了兩筷子蔬菜,才指點道:“魚還得嫩點,可以加幾顆豆豉,也可以調出點醬味來下飯,但油和鹽還得再減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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蔬菜清炒,要少油,或者水焯了熗拌也好,別的調料倒不必了。”又皺着眉頭道:“夫人有身孕,放什麼不放什麼,師傅們心裡應該有數纔是。”
兩個廚子立刻一身冷汗,剛纔可沒人跟他們說貴客是個孕婦,這菜裡可是有幾樣忌口之物的!兩人暗自罵娘,卻不敢多言,連忙應聲退下,只道飯菜一刻鐘內就陸續上來。。。
玉竹打發走了她們,便跟院子裡的孟家僕婦拉起話來,很快就弄清了來路,回來和石初櫻說了一通。
最後玉竹恨聲道:“這張婆子也是個假好人。不然怎的這麼大的事不提醒一聲,不爲了他們,也得爲咱們小主子着想啊!看我明兒個給她好看的!”
石初櫻翻個白眼,聽李三媳婦的意思,只怕那張婆子是個愛財的,等着這兩個人表心意呢。不過如因此影響到她和孩子,是該長長教訓了。
當下道:“何必明兒個?既然知道了現在就去說一聲,免得人家忘記了。”吃虧還不趕緊討回來,還等着過完年不成!
玉竹聞聽夫人發了話,更是挺胸擡頭出去了。
石初櫻搖搖頭,還不如她沉着呢,便喊道:“先問問當家人在不在,順便把長房的禮兒帶去罷!”
去也總得有個由頭纔好,直愣愣地去告狀總歸下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