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第154章

林靜恆臉上的血色和惱怒神色一瞬間平靜了下去, 略微活動了一下被電麻的手指:“說。”

湛盧:“圖蘭將軍昨夜就玫瑰之心再次增兵一事向杜克將軍發去質詢,對方給了一份非常匆忙的回覆,而就在十分鐘以前, 第一星系邊境守衛軍單方面地切斷了已經建成了雙向通訊, 白銀九現在已經在天然蟲洞區外集結完畢。”

林靜恆迅速撿起頭天晚上湛盧放在門口的衣服換上, 湛盧一句話說完, 他已經整理好了自己, 一直扣到了風紀扣:“待命,不用緊張。”

陸必行的目光下意識地追着他:“你判斷杜克將軍沒有惡意嗎?”

“至少他現在還沒有惡意的理由,”林靜恆說, “天然蟲洞區易守難攻,圖蘭帶三十架小機甲守在那不動, 只要火力供得上, 就算整個第一星系守衛軍的兵力全涌過來, 也拿不下白銀九的陣地。”

陸必行雖然衣冠不整,動作還很磨蹭, 腦子卻沒慢:“杜克將軍作爲第一星系邊境守軍,應該猜得到蟲洞這一邊是先鋒軍白銀九,他也應該不是第一天認識圖蘭,就算這半年裡聯盟的空間技術突飛猛進,可以實現無損耗穿越天然蟲洞, 也沒有送上門來給白銀九打的道理, 真要圖謀不軌, 按理說, 應該是儘可能引誘我們出去, 不會故意製造緊張氣氛……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那邊出事了?會不會和三零六號令有關?”

林靜恆看了他一眼:“有可能, 第一次增兵是正當防衛,可以理解,但第二次增兵,就有點被迫害妄想症了,如果我是杜克,作爲第一星系邊境守衛軍司令,大概心裡也不會太痛快……再說聯盟中央和各星系中央軍之間再起矛盾是遲早的事。”

陸必行若有所思地問:“怎麼?”

“權力慾哪有止境?”林靜恆說,“戰時,各地中央軍趁機佔地,各自爲政,就像第七星系的安克魯一樣,實際上已經形成了一方軍閥,後來因爲形勢所迫,被伍爾夫整合在一起一致對外,但局勢一旦平息,他們就會發現自己聽起來官大了,實際再次從一方霸主降級成了聯盟的下屬機構。各地中央軍早年和聯盟是有積怨的,本來就不是鐵板一塊,現在手上有實際軍權,不用挑撥都會有異心,何況……

林靜恆頓了頓,有些艱難地吐出了後文:“何況還有自由軍團,林……林靜姝在裡面攪合。也許矛盾提前被引爆了。”

“……或者也還有另一種可能,”陸必行把滾落到牆角的領帶撿回來,團成一團,他神色凝重下來,心不在焉地隨手把領帶塞進了湛盧的機械手裡,“繞回到方纔的問題,就是杜克……或者有人利用他,故意營造出一種那邊出事的假象,隨即向我們緊急求援,目的還是爲了引誘我們的人出去,然後找機會放一匹‘特洛伊木馬’進來,這都不好說,聯盟的局勢太複雜了——當年第八星系被迫封閉時,他們用的不就是這個套路麼?我們實在是被蛇咬得有點怕了。”

十六年前,伍爾夫以安克魯爲引,以第七星系數億平民爲餌,一箭雙鵰,險些毀了第八星系,而現在,歷史卻好像正在轉向一個相似的弧度。

這教訓太慘痛了。

林靜恆沒吱聲,面無表情地走過去,把那根領帶從湛盧手裡搶了回來。

陸必行:“……”

他這才反應過來了什麼,整個人從“慘痛”裡被薅了出來,臉原地紅了三個色號——離開了私密空間,總長作爲一個一本正經的文明人,還是有那麼一點要臉的。

湛盧莫名其妙:“陸校長這條領帶需要拿去幹洗嗎?”

陸必行弱弱地哼唧了一聲:“不用管,我自己收拾。”

林靜恆裝沒聽見,嚴肅地吩咐湛盧:“通知李弗蘭,我要聽白銀一的軍情簡報。”

“是。”湛盧應了一聲,與此同時,樓梯間裡彈出一個小抽屜,上面閃爍着幾個小圖標,代表這是一個“清洗收納”,衣物餐具等用過的東西隨手塞進抽屜,就會自動根據材質和污跡處理,“家用收納清洗系統剛剛升級過了,以後不單能隨時隨地響應您的召喚,還可以按照您的個性化需要,把清洗過的物品放回您需要的地方,比如閣樓……”

陸必行:“……湛盧兄,你行行好吧。”

林靜恆額角跳出了青筋,直接禁言:“湛盧,閉嘴。”

反烏會秘密基地——

霍普——現在的哈瑞斯先知,聽完了手下關於第八星系的種種傳言,把他帶回來的採訪視頻來來回回看了很多次,最終定格在伍爾夫元帥微笑着對女記者說“夜皇后”的那一段。來回看視頻比面對真人更容易觀察微表情,那視頻上的伍爾夫微笑起來的樣子簡直和他平時判若兩人。

“先知,伍爾夫應該是懷疑第八星系有了一支超出常人的武裝力量,而且眼下各地中央軍都因爲第八星系的獨立而人心浮動,看起來很想效仿,我想伍爾夫是打算在他們做大之前先一步毀掉第八星系。”

霍普皺着眉,盯着伍爾夫那張釋然的臉。

手下覷着他的神色問:“先知,您不是說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再次發生全面戰爭嗎?那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霍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依然是覺得不對。他曾把伍爾夫視爲白塔精神的延續,曾因伍爾夫而東山再起,又被伍爾夫利用得體無完膚,而今受困於伍爾夫,一動不能動,像不由自主的棋子一樣被那雙枯瘦的手緊緊地壓在棋盤上,對那位老人感情極其複雜,卻也有一點理解他。

不知爲什麼,霍普總覺得,伍爾夫並不那麼執着於聯盟統一的大權在握——他已經三百二十歲了,還能握住權力多少年?生前身後孤家寡人,這天大的權柄又要由誰繼承?

他上一次見伍爾夫,還是剛剛驚聞林靜恆率白銀十衛高調出現之後不久的事,伍爾夫秘密找他去的,但從頭到尾沒說什麼正事,只是彷彿有感而發地對他說:“你們——你和靜恆心裡一定都覺得,這個聯盟是建立在陰謀和謊言上的,雖然你們都不想破壞現有的和平,但都對這種和平不屑一顧……你們錯了。”

“這個世界就是建立在陰謀和謊言上的,但世界並不醜惡,因爲總會有人成爲謊言的祭品,中和掉民衆的憤怒,然後把已經建成的世界延續下去,這是必然規律……送你一個小禮物,回去看。”

對了,伍爾夫送給他的,是一包黑鬱金香“夜皇后”的種子。

那包種子有什麼深意?

“先知!”這時,一個人連滾帶爬地衝進來,打斷了霍普的思緒,“第一星系邊境守衛軍杜克在返回沃託途中遇刺身亡,他們說是我們乾的!”

霍普狠狠地一激靈:“什麼?!”

“什麼?!”王艾倫整個人如遭雷擊,“你再說一次,誰遇刺?”

“可靠消息,杜克將軍今早在返回沃託的途中,意外遭遇海盜反烏會的伏擊,遇刺身亡!”

王艾倫冷汗都下來了,杜克是中央軍之首,在那些不停調配的老軍閥裡一呼百應,他死在第一星系,這事還說得清嗎?王艾倫想“挾天子令諸侯”,操縱伍爾夫擺佈中央軍,可也要“諸侯”都願意服從“天子”才行。

他腦子裡“嗡”一聲,情急之下,差點忘了除了他和伍爾夫本人,其他人並不知道反烏會背後的人是誰。

就在這時,他的個人終端收到密電,王艾倫揮開手下,獨自走進密室,立刻接通:“剛纔杜克……”

“杜克是我殺的。”林靜姝不緊不慢地打斷他,“不用緊張。”

王艾倫全身的骨頭都在往外冒涼氣,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瘋了嗎?”

“杜克今早沒經任何手續,私自離開邊境,帶了一支含重甲的機甲戰隊,我沒記錯的話,沃託重地,任何帶有躍遷閥的武裝不經特批不準靠近,就連當年白銀要塞的林靜恆上將都只能乘坐星艦,一道一道過關,”林靜姝一垂眼皮,“杜克難道比他還狂妄,還不懂規矩嗎?他就是故意的,我不在半路截住他,現在他已經到沃託逼宮了,你打算怎麼收場?以德服人嗎,親愛的秘書長閣下?”

王艾倫天生橄欖色的臉比平時白了一層:“各地中央軍聽到會怎麼……”

林靜姝輕輕笑了一聲:“杜克帶機甲戰隊直逼沃託,各地中央軍聽了又會怎麼想?在這件事上,先下手爲強,而且秘書長閣下的尊臀怎麼就自動和星際海盜坐到一條板凳上了?杜克將軍是被反烏會刺殺的,和您有什麼關係?您只要負責義憤填膺就好了啊。”

王艾倫做賊心虛,這會纔回過神來,緩了口氣,他眉頭依然沒打開,目光冷冷地射向林靜姝:“你說得倒輕鬆,杜克遇刺的地點距離聯盟軍駐地不到一個航行日,就算人真是‘反烏會殺的’,聯盟中央能脫得開干係?你是不是故意的!再說是你告訴我,眼下只要伍爾夫還活着,自由軍團威脅還在,聯盟和中央軍就不至於立刻翻臉,爲什麼杜克會突然有這一出?”

“衝動是魔鬼吧,也許杜克對陸信將軍的感情格外深?我又沒有扛着炮筒打過仗,怎麼會理解那些丘八的個人崇拜?”林靜姝面不改色地說,“伏擊地點選擇在那裡,是因爲再往前,就要進入第一星系邊境守衛軍的巡邏半徑,秘書長,你還真以爲我手下那些蝦兵蟹將是正規軍的對手啊?要是那樣,我早就武裝拿下沃託了,用得着在這裡受您的無理指責和懷疑麼?”

王艾倫聽了這話,面色稍緩。

在他看來,自由軍團確實上不了檯面,這麼多年,反烏會和光榮團兩大海盜組織,已經經歷了轟轟烈烈的一起一衰,唯有自由軍團這些人還在暗搓搓地搞地下陰謀,一副夾縫裡用旁門左道求生的小家子氣。林靜姝再能搞事,說到底,充其量也就是個恐怖/分子頭頭而已,搞得了恐怖/襲擊,但想在風起雲涌的聯盟政壇上攙一腳,還得靠他才行。

林靜姝冷冷地說:“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也沒必要上趕着給您安排後續事宜了,再見。”

“等等,靜姝!”王艾倫的神色一瞬間柔和下來,“你怎麼這麼大人了,還一把小脾氣呢?你這麼說話,我還以爲是當年林將軍家裡那個坐着獨角獸亂飛的小丫頭呢。”

林靜姝的手指扣緊了手心,臉上卻應景地做出“略微一鬆”的神色。

“消息來得太突然,你也和我提前打聲招呼嘛,我就是有點慌了才口不擇言的。”王艾倫變臉如翻書,好話順口就來,跟林靜姝“掏心挖肺”了十分鐘,總算看見那張冰雕似的小臉上露出了一點人氣,他就十分又十分滄桑地嘆了口氣,“人都是這樣,對外人戴着面具,戴久了難受,對自己人才會格外疏忽。”

林靜姝好像被他這句“自己人”打動了,略一沉吟:“其實現在杜克死了,打好了是一手好牌——別忘了當年伍爾夫是怎麼把中央軍凝聚起來的。聯盟中央應該立刻發聲譴責,做足姿態……”

王艾倫:“姿態恐怕不夠。”

“姿態當然不夠,”林靜姝娥眉一翹,“聯盟想要和各地中央軍同仇敵愾,至少也要遭到同等的打擊和損失,纔有可信度,對不對?”

王艾倫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狠狠地一哆嗦:“你是說……”

林靜姝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嘴邊:“要跳出局面看問題啊艾倫叔叔,隨時捨棄價值開始減少的舊籌碼,用新的套路轉型纔是立於不敗之地的根基。”

王艾倫呆呆地站在那,冷汗一層一層地往外冒,整個人像是站在懸崖邊上。他在權力和野心的驅使下,鬼使神差地走上了這條歧路,卻還沒做好徹底背棄昔日主人的心理準備,兩百年給伍爾夫鞍前馬後,在他骨子裡釘進了一點奴性,儘管他對此深惡痛絕,那點奴性卻仍然時不常地出來作個祟。

“我想想,你讓我……”

“杜克屍骨都涼了,”林靜姝冷靜地說,“艾倫叔叔,沒時間了,命運只會給他選中的人一次機會,這機會可能只有一分鐘——滑鐵盧是怎麼葬送在格魯希手裡的?”

王艾倫:“那……那第八星系呢?”

“我的內應剛剛單方面切斷了第八星系和邊境守衛軍的通訊,做出一副這邊出了大事的樣子,你猜,被安克魯坑過一次的第八星系那邊現在兩眼一抹黑,會對這邊有什麼樣的猜測?這時,萬一要是杜克派人向第八星系求援,第八星系的將軍們會不會覺得聯盟同一個套路用兩次,有點侮辱智商?”林靜姝微笑起來,“最好反烏會的那位‘反戰先知’被天降大鍋嚇破膽,他要是能在倉皇之下,再想辦法朝第八星系傳遞點消息,那看起來就更可信了。”

“放心,艾倫叔叔,第八星系會乖乖閉門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