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必行沒想到, 傳說中的白銀十衛居然是這種畫風,先是跟圖蘭大眼瞪小眼地愣了片刻,隨即意識到眼前是位大姑娘, 連連擺手, 說了好幾次“不太好”, 臉有點紅了。
圖蘭也沒想到, 基地這幫流氓嘴裡的“老師”居然真有書生氣質, 竟具備“臉紅”的功能,覺得挺新鮮,甚至伸手在陸必行臉上戳了一下, 懷疑陸老師臉皮底下裝了什麼黑科技的變色裝置。
“臉皮薄沒有前途的,兄弟, ”圖蘭粗聲粗氣地在他肩頭捶了一拳, 語重心長, “葉芙根尼婭那麼不要臉,都沒搞到我們將軍一根頭髮, 你要吸取教訓啊!”
陸必行生吃了她一拳,左搖右晃片刻,把頭一低。
“我攻略過幾個悶騷,都是這種類型的,”圖蘭興致勃勃地舔了舔嘴脣, “從怎麼撩到怎麼把握節奏, 套路很熟, 包學包會。我跟你說, 悶騷很美味的, 我們老大這種極品悶騷更是走過路過不能錯過,你要抓緊啊。”
“好吧。”陸必行抓了抓頭髮, 從個人終端裡抽出電子便籤,正襟危坐地整了整衣領,“那我就不客氣了。”
圖蘭連忙把岔開的兩條大腿一收,傾斜着交疊在一起,吃力地拗了個秀氣的造型,洗耳恭聽他的問題。
“呃……”陸必行想了想,問她,“他有什麼愛好?”
好爲人師的第九衛隊長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有點尷尬地撓了一把她額角的兩根“觸鬚”,發現第一個問題就超了綱:“……啊?愛、愛好?”
陸必行目光清澈地看着她。
“花式損人算嗎?”圖蘭絞盡腦汁地思索片刻,“不算啊……那我真想不起來了,反正吃喝嫖賭,他一樣都不行。”
“哎,堂堂……怎麼那麼低俗。”陸必行嘆了口氣,捧着電子筆記追問,“音樂他喜歡嗎?有偏好的藝術嗎?總有愛好的運動吧,好身材又不是天生的。”
“我們將軍也不高雅啊。”圖靈搖頭,“他要是聽音樂,那就只有一種情況,肯定是湛盧把他嘚啵煩了。審美吧,一直是個謎,我覺得他都不知道藝術殿堂的門往哪邊開。至於運動……平時體能和格鬥訓練都是我們分內的事,不算愛好。我就最討厭體育運動了,能躺着就不想坐着,最討厭男人們聊競技,誰聊踹誰,可是有什麼辦法?例行體能訓練我也不能不去啊。”
陸必行開始覺得這個牛皮吹得很大的第九衛隊長不靠譜了:“那他以前在白銀要塞,沒事都拿什麼當消遣?”
“每個活物都是他的消遣,折騰我們就是他最大的娛樂。另外他沒有沒事的時候,一直都挺忙的。”
陸必行震驚道:“你們沒有假期?”
“我們有,輪休。”圖蘭說,“不然哪有機會浪?跟同事瞎搞會被老大打死的。可是沒人跟他輪啊,反正除了去沃託例行彙報,我沒怎麼見他離過崗。”
“傷病假也沒有?”
“白銀要塞的健康管理和醫療水平是聯盟頂尖的,有病直接治,不用特別批假,外面的疑難雜症削尖腦袋還住不進來呢。”圖蘭一擺手,“我這麼跟你說吧,據說連他妹結婚他都沒露面,是讓親衛長替他送的賀禮。”
陸必行把電子筆記拍回了個人終端,確定了,這個大姑娘就是不靠譜:“行吧——那他有什麼願望嗎?短期的、長期的都算。”
圖蘭一臉茫然。
“理想呢?”
“和家裡人關係怎麼樣?你剛纔說他有妹妹,聽起來有點冷淡啊,那除了妹妹,他還有別的親屬嗎?”
“他平時除了工作,和哪個圈子的朋友來往比較多?”
“他在聯盟有什麼牽掛嗎?”
“兄弟,”圖蘭十分無言以對地打斷他,“你到底是想睡他,還是想給他寫自傳啊?我們就不能好好聊聊怎麼讓一個性冷淡的悶騷寬衣解帶嗎?大家都這麼忙,我那一堆重甲還沒地方停呢,你有沒有正經事啊?”
“雖然我十分欣賞他的身體,但本質上講,人類的性/行爲,只是神經末梢受到刺激而引發的一系列自然反應,按摩神經末梢比較淺的地方,都會得差不多的舒適體驗,”陸必行十分學術地對女流氓科普說,“就像被順毛的小動物會發出呼嚕聲一樣——衛隊長,這種小事有什麼值得討論的嗎?”
圖蘭:“……”
她突然覺得自己並不是低俗的流氓,只是個大驚小怪的文盲。
“探索一個人,探索一段關係,能給人帶來很多新鮮和快樂,不然還不如找個醫療艙來一次全身按摩呢,跟人在一起還得互相磨合。”陸必行說,“你不覺得逐漸瞭解另一個人的感受、跟上他的喜怒哀樂、照顧他,是件非常美好而且有成就感的事嗎?”
圖蘭恍惚間覺得自己被塞進了一間教室,慘遭教育,亂七八糟的價值觀被陸老師掰開揉碎地重塑了一遍,齷齪的靈魂好像得到了徹底的洗滌,暈頭轉向地被他打發走了。
陸必行摸出一根不知道誰塞給他的煙,點着沒往嘴裡塞,就着繚繞的煙霧,他感覺到了一點孤獨――來自林靜恆的孤獨。
清晰而凝重,堵着他的胸口,連成功給圖蘭洗了個腦都無法排解。
被人唸叨的林靜恆在漫天的花粉下,連打了兩個噴嚏。
化成人形的湛盧跟在他身邊,接話說:“根據民俗古諺,這代表有人罵您。”
林靜恆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湛盧旁若無人地抖了個冰冷的機靈:“這是個玩笑——哈哈哈……好吧,您聽過這個笑話了嗎?”
機甲不是親生的,林靜恆懶得和他計較,擡起手腕看了一眼個人終端,他的個人終端上有一副全景的掃描圖,異常能量反應的地方分別被標記了,在圖上擴散出一圈一圈的痕跡。
他們現在落腳的地方是一顆行星,名叫“啓明星”,據說在八星系首都星凱萊上,可以清晰地看見它隨着晨昏起落,是第八星系繼凱萊星、北京β星之後的第三大行星,先前被凱萊親王阿瑞斯馮當成了臨時基地。
兩個白銀衛拖死狗似的,把一個男人拖到林靜恆腳下,這人穿着凱萊親王衛隊的衣服,是他們從太空逮回來的俘虜之一,林靜恆他們能輕易避開監控,開着機甲潛入凱萊親王衛隊的基地,就是靠這個被俘的叛徒。
海盜俘虜窩囊地縮着脖子,乾咳了幾聲:“能量反應最強的地方是機甲庫,其次是機甲車倉庫……咳……地面機甲車是鎮壓本地住民的。這個時間是反烏會的祈禱時間,防衛最鬆,巡邏也會暫停十五分鐘……但他們手上都有地面躍遷的緊急空間場,往機甲站裡去的,你們得做好屏蔽,不然讓他們順着空間場跑了會很麻煩。”
抓着他的白銀衛問:“裡面都是反烏會的?”
“算是吧,”俘虜小聲說,“我們這些親王殿下從八星系帶到域外的,其實都不太相信那一套,但是吃人家喝人家的,裝模作樣也得裝得像。不過我們的人都跟着親王殿下,差不多被你們禍害完了。現在還在基地的,應該都是反烏會派來的人……將軍,我帶您進去,您可不能虐俘啊,我們這些年在域外沒過過什麼好日子,反烏會都是神經病,腦子長得和別人不一樣的,跟他們說話得小心到標點符號,不然不一定哪句話讓人覺得你不虔誠,就會被他們迫害。得病不讓治,天天逼人過原始人的日子,個人終端也被屏蔽,聊天時刻會被人竊聽,要不是跟聯盟打仗,我們都覺得這輩子再也摸不到機甲了。”
林靜恆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擡手往下一切。
白銀衛麻利地上前,把喋喋不休的海盜捂住嘴拖走了,同時,空間場干擾波不動聲色地放了出去,白銀衛風一樣地穿過基地加密門。
反烏會果然正在進行大型邪教活動,五體投地的人跪得到處都是,正在跟着廣播親吻大地。白銀衛四人一組,雖然是太空軍種,但陸戰毫不含糊,默契非常,迅雷不及掩耳地闖進主控室,激光槍無聲地閃爍幾次,正在騷擾啓明星地表的星際海盜們哼都沒哼一聲,就被放倒了,斷後掩護的白銀衛順手把人擺放整齊,工整地擺成一排,隨後接管了反烏會地面巡邏隊的機甲車。
反烏會的人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空間場被幹擾,他們給人甕中捉了鱉。
從林靜恆下令,到整個基地被控制住,前後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鐘。
“從我們截取的行軍路線圖來看,反烏會的重點目標是聯盟其他七個星系。域外海盜好像也普遍認爲第八星系是蠻荒之地,沒什麼油水,除了將第八星系視爲背叛者的凱萊親王,他們並不打算在這裡浪費時間。”湛盧跟在林靜恆身邊,彙報說,“阿瑞斯馮到了第八星系以後,一直以破壞爲主,先是炸燬了三顆行星,隨後開始重點搜捕追查地下航道,我們從海盜機甲上截獲了反烏會的命令――反烏會原本是讓凱萊親王在半年之內控制第八星系,打開撤退和域外進入聯盟的航道,作爲反烏會的戰略部署之一,然後帶主力部隊去七星系匯合。”
“阿瑞斯馮陽奉陰違。”林靜恆低聲說,“他想在八星系當他的土皇帝。”
八星系只有凱萊和北京β還算有點人氣,裝了反導系統,有一定本地武裝,所以阿瑞斯馮乾脆一炸了之。
他是一具百年前沒死透的木乃伊,剩了一具破銅爛鐵的身體,還想着恢復凱萊親王家族野蠻的榮光。
“是的,先生。我控制了阿瑞斯馮和反烏會的局部通訊網,截留了信息,發現阿瑞斯馮並未完全報備自己在八星系的動向,目前,阿瑞斯馮已經身亡的消息還沒來得及傳出去,八星系依然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
“很好,”林靜恆說,“讓圖蘭她們把停不下的重甲都搬來,阿瑞斯馮的基地歸我了,通知……”
林靜恆話說了一半,忽然站住了,看向反烏會基地的一角。
湛盧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發現林靜恆正在看一片生態園。
反烏會向來標榜人與自然,走到哪都會把哪弄的鳥語花香的,恨不能把每個星球都格式化成原始森林。在基地一角,人工種植的瓜果蔬菜茂盛地露出頭來,幾隻小動物鑽進鑽出,和這個殘酷的組織顯得格格不入。
而農場最底層,理所當然是菌類。
林靜恆走過去,彎腰看了看菌菇的培養基上。
陰影下的蘑菇羣水靈靈地撐着傘蓋,很有些憨態可掬的野趣。
林靜恆摘下手套,彎腰揪了一棵小香菇,溼潤的菌絲粘了他一手。
湛盧站根據歷史數據,認爲林靜恆可能不喜歡武裝基地裡有這種佔地方的東西,於是問:“需要移出去嗎,先生?”
“留着吧。”湛盧聽見自家主人沉默片刻,反常地說。
扔下小香菇,林靜恆往前走了幾步,想起什麼,腳步一頓,他回頭指了指菌菇的培養基說:“那個……培養基和菌絲,都讓人移植一點,放在重三上。”
湛盧莫名其妙:“先生,放重三上,養在哪?”
“不是有綠化帶嗎?”林靜恆頭也不回地說,“把那堆沒用的觀賞綠植挖出來,栽進去。”
湛盧:“……”
觀賞綠化帶裡種滿蘑菇,機甲覺得被羞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