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寒從不是無私的人,除了在面對少數的幾個人時。
他之所以會主動提出守夜,並非考慮諸人的安危,只是在森羅殿的際遇也罷,在長安的遭遇也好,讓徐寒認識到了一個很簡單,卻也很深刻的道理。
這個世上,很多時候,只有自己值得相信。
他望着篝火,愣愣的出神,玄兒蹲在他的膝上,看了他一眼,覺得有些無趣,便捲起了身子,眯着眼睛打盹。
這是一人一貓長久以來的相處模式,簡單、安靜又溫暖彼此。
甄玥的到來無疑打破了這份平靜。
少年擡起了頭,玄兒瞪大了自己琥珀色的眸子。
生得妖魅的女人絲毫沒有男女大防的避諱,直直的便坐到了徐寒的身旁,淡淡的香氣隨着夜風吹到了徐寒的鼻尖。徐寒面色如常,只是看向女人的目光有些疑惑;黑貓打了噴嚏,似乎有些不喜。
“你叫徐寒?”女人看向徐寒,嘴角微微上揚,不得不說那卻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笑容。
“嗯。”徐寒點了點頭,卻並無欣賞眼前這般美景的心思。
“那個傳聞半年便死了的徐寒?”女人又問道。
半年前,長安那場內亂,雖然之後鹿先生等人卻是在長安中大肆追捕過徐寒,但是那位的男人到來致使時間停滯,所以出現在諸人的眼中應當是徐寒忽的神兵天降一般殺到了那黑袍的眼前,而下一刻徐寒與黑袍便盡數消失,而秦可卿,也就是如今的女帝宇文南景卻獲得所有的龍氣。
因此在搜尋無果之後,他們便對外發出了訃告,說是天策府的府主徐寒爲國捐軀,甚至還爲之準備了極爲隆重的葬禮,除了少數幾位知情人,天下人大抵都以爲徐寒已經死了。這也是爲什麼,徐寒對於自己的真名直言不諱的原因。
只是徐寒卻想不到這甄玥會忽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
“既然是死了的,又怎會活着?”但很快徐寒便搖了搖頭,淡淡的迴應道,整個過程並未有露出半分的異色或者遲疑。
甄玥再問出這個問題之後,便一直直直的看着徐寒,試圖從少年的臉上看出些許端倪。
她當然從未見過那位天策府的少府主,但多少有些耳聞,譬如不大的年紀,譬如肩上的黑貓。因此在此時,方纔有此一問。
當然她並沒有得到她預期效果,對此她倒也不以爲意。
但是,徐寒似乎有些不滿她的試探,眉頭微皺。甄玥索性便打住了這個話題,開門見山的言道:“我隱隱有種感覺,鹿角原的匪患並不簡單。”
只是這個話題似乎依然沒有引起少年興趣,他低下了腦袋,爲懷裡的黑貓梳理着毛髮。
混跡江湖多年的甄玥當然不會因此惱怒,她繼續笑着言道:“我們現在算得上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相互幫助對大家都有好處,不是嗎?”
“然後呢?”少年頭也不擡的問道。
“我想知道你對那夥匪盜究竟有什麼看法,當然與之相應的是,我們也會提供給你我們知道的情報。”甄玥極力讓自己的話聽起來足夠誠懇,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她確實因爲少年不鹹不淡的態度而感到了極大的壓力。
而少年在聽聞這話之後雖然擡起了頭,但卻只是用自己冰冷的目光注視着她,未置可否。
甄玥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回過了味來。
她沉了沉目光,便再次言道:“其實我們所知的並不多,甚至也是在你發問之後,才知道那位亦是森羅殿的人...”
甄玥見說完此言,對方依然沒有迴應的意思,她咬了咬牙,又言道:“我們與森羅殿之前便有些來往,負責中間聯繫各個商隊運送貨物去往大夏,我之所以覺得那些匪盜極不簡單,很大原因便是因爲這些被截殺的商隊,似乎都是幫我們運送過那些貨物的...”
“什麼貨物?”這一次,甄玥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徐寒生生打斷。
“嗯?”甄玥又是一愣,她倒是想不明白徐寒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但不知爲何她還是下意識的迴應道:“我也說不上來,似乎是一種丹藥,顏色泛紫,究竟是何物我也說不真切。”
“紫丹?”徐寒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又問道:“所以這趟貨物中也有?”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我們數日前便與森羅殿沒了聯繫,不過甘老大確實以往也常做這樣的買賣。”甄玥言道,但依然沒有弄明白這丹藥究竟與那些劫匪有何干系。
可徐寒卻顯然沒有給她解釋的心思,他於那時站起了身子,將膝上的黑貓輕輕放在了自己的肩上。
然後便邁開了步子直直的走到了那停放在一旁的馬車邊,還不待甄玥弄明白他此舉何意,只見徐寒的一隻手便與那時豁然伸出,一把將放在馬車裝運貨物的木箱掀開。
這樣動作自然造成了不小的響動,周遭的諸人紛紛被驚醒,擡眸看向此處。
可徐寒卻不以爲意,他一腳將那木箱推翻在地,裡面裝着貨物頓時傾灑了出來,盡是些大周特產的綢緞。
“徐兄弟,你這是?”緊緊抱着兩袋狗頭金做着再去十房小妾甘老大亦在那時被驚醒了過來,他趕忙上前走到了徐寒身邊,一臉焦急的詢問道。
甘老大並不傻,他從那位大人以及甄玥對徐寒的態度中意識到了這個少年並非他看起來那樣的不堪,此刻見他如此異動,亦是詫異萬分,卻不敢責罵,唯恐激怒了對方。
但徐寒卻好似沒有聽見他的詢問一般,他在看清那箱貨物之中並無他物之時,便邁步走向另一輛馬車,如法炮製。
短短數十息光景,他便前後將四輛馬車上的貨物盡數推倒在地,卻依然並無所獲。
甘老大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又不敢發怒,只能是快步走到甄玥的身旁,焦急的言道:“甄姑娘,徐兄弟這是在幹嘛?你幫忙勸一勸啊,我這有什麼地方對不住的,我給他道歉...賠禮還不成嗎?”
以甘老大那滿腦子銅臭的心思,如何想得明白徐寒的意圖。
甄玥雖然一時也摸不準徐寒的心思,但卻也知道對方應當不是因爲之前甘老大的輕視而蓄意報復,所以她沉着眸子言道:“等等。”
等等兩字說來當然輕巧,可就在說話的檔口,便又有兩輛馬車上的貨物被掀翻,灑落一地。
這樣的場景甘老大可是看在眼裡疼在心底。
而就在徐寒掀翻第七輛馬車之時,這一次,灑落出的卻是一箱子滿滿當當的米糧。
大夏不比數量災禍的大周,這些年大夏的皇帝李榆林可謂文治武功,大夏亦是豐衣足食,米糧供大於求,價格比起大周差之良多,若是所從大夏運糧來大周尚且可以賺個差價,而從大周運到大夏,顯然就不是一件說得過去的事情。
徐寒當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快步走到了那木箱旁,伸手敲了敲木箱的地步,發出的聲音明顯有些空洞。
“這!”甘老大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慌亂之色,只是這話纔出口,徐寒的手便再次伸出,在未有動用半點真元的情況下,生生以手臂將那木箱底部轟開。
這時諸人才發現,這木箱的底部竟然還藏着一道暗格,而隨着它被徐寒破開,暗格之中一粒粒算珠大小的紫色丹藥亦在那時灑落了出來。
徐寒於那時撿起了其中一粒紫色的丹藥放在鼻尖嗅了嗅。
“妖丹。”然後嘴裡便吐出了這樣兩個字眼。
這對於在場諸人來說都是兩個極爲陌生字眼,無論是負責中間聯繫的甄玥一行人還是負責運送的甘老大等人,他們都從未知曉過這東西究竟是何物。
而徐寒卻也並未有解釋的意思,而是於那時立在原地,眉頭緊皺,卻未曾察覺肩上的玄兒在嗅到了那丹藥的味道之後一躍而下,蹲在那木箱的暗格旁一口一口的吃起了妖丹來。
這半年徐寒雖然大多數時間都孑然一身,但與蘇慕安、寧竹芒以及楚仇離三人卻常常傳遞消息,而他也知道了許多事情。
譬如半妖究竟爲何物,譬如太陰宮那位無上真人的異動,亦譬如那日在長安攪局的黑袍究竟又是何人。
半妖、龍氣、妖丹、無上真人、太陰宮、商隊、匪患。
他的腦海中在那時不斷迴響着這些辭藻,眉頭卻越皺越深。忽的他的身子一震,一件一直困擾他許久的事情於那時忽然變得豁然開朗了起來。
他走到了那人的馬車前,仰頭望向馬車。
“你想要什麼?”徐寒問道。
車廂中並未傳來任何響動,似乎並不斷算迴應徐寒。
“殺了那些匪盜?又或者只是想弄清楚他們的來頭?”但徐寒卻不以爲意,繼續自顧自的說道。
這次車廂中那人的聲音響了起來:“有區別嗎?”
“自然有。”
“若是前者,這樁買賣,我恕不奉陪。”
“而若是後者...”徐寒說到這裡,有意停了下來。
“如何?”車廂中的那人問道。
“那我已經知道答案了。”徐寒的嘴角於那時微微揚起。
“嗯?是誰?”那人聲音忽的有些急切。
“我要的答案呢?”徐寒卻反問道。
於是,車廂之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直到十餘息的光景之後,那人方纔再次言道:“若是你想問的是七年前,青州上雲城蠱林中那個叫劉笙的人的話...”
不知爲何,徐寒從那人的聲音中聞到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他瞪大了眼珠死死的看着車廂。
而於那時,車廂的簾布卻緩緩被拉開,營地的火光與天上的星光照進了幽暗的車廂,那人的模樣也漸漸出現在了徐寒的眼簾。
就在看清那人模樣的同時,徐寒的身子一震,瞳孔陡然放大,驚駭之色浮上眉梢。
而那人的聲音也在那時,緩緩響起:“我想,他應該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