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拳幫並不出名,也不顯山露水,它只是江湖上一個二流的門派,一個這樣的門派本來是不該參與這些武林廝殺的,可是他還是參與了,只因爲他們的幫主是鐵中堅。
鐵中堅也並不出名,在江湖上可以知道他名字的也沒有幾個人,可是偏偏有人就知道他。劉正就知道鐵中堅也認識,所以劉正纔會拉着他去追殺流雲亦。
現在鐵中堅正坐在自己的靠椅上閉目冥思,冥思什麼?
冥思着這個計劃的下一步要如何走,走到哪裡!
這個計劃天衣無縫,簡直無懈可擊。
門外進來兩個人,兩個人男子,一個手中拿着一把摺扇,一個目光犀利地盯着自己。
他認得面前的兩人,當然這兩人也認得他。
鐵中堅知道該來的一定會來,所以他說道:“來了。”
流雲亦道:“來了。”
鐵中堅道:“你本該來的早一點的。”
流雲亦道:“路上去了趟武當和點蒼,延誤了一會兒。”
鐵中堅道:“我知道。”
流雲亦道:“我現在來了也不遲。”
他們本不是朋友卻說着朋友一般的話,如果是你你一定不會這樣,但流雲亦不是你。
鐵中堅道:“不遲,只不過我等的有點麻煩。”
流雲亦道:“哦?”
鐵中堅道:“有人要見你,讓我等你”,說完已起身向後走去,他的身體似乎已是垂暮,寫滿了無奈與滄桑。
駱君芳掉頭望着了流雲亦一眼,卻見流雲亦已跟着鐵中堅向後走去。
鐵中堅走過了廳堂,走出了院子。流雲亦也走過了廳堂,走出了院子。
他們已經走在了街上,街上人來人往可是沒有人會注意這三個心思不一的人,因爲這樣的人每天都會有,匆匆而去,緩緩而來。
路上已有人認出鐵中堅,招呼道:“鐵幫主有事出城啊?”
鐵中堅輕輕頷首。
城外已經走出很遠,鐵中堅依舊在前面走着,流雲亦在後面跟着,駱君芳當然也不會落後。
鐵中堅的身體顫顫巍巍,已沒有了以往的豪氣,但是他爬山的速度並不慢,甚至不比流雲亦慢,他們已經開始爬山。
山並不高,可是鐵中堅並沒有爬上去,他在半山腰處停了下來,山腰處有個山洞,如果你不仔細看的話很難發現這裡竟然藏有一處山洞。
山洞漆黑異常、幽深恐怖。
鐵中堅回頭望了一眼流雲亦走進了山洞。
流雲亦沒有退縮沒有害怕,他已跟着鐵中堅走入了山洞。
流雲亦已看不見鐵中堅的身影了,他只能聽到自己前面和後面腳步走過的沙沙聲,還有就是兩處的呼吸吐納聲。
前面的吐納聲忽斷忽續、全無章法,時而悠長時而短促,後面的吐納聲也是一種忽斷忽續全無章法的聲音,只不過微顯急促。
駱君芳已感覺到了這黑暗的可怕,功力運轉全身。
這黑暗太黑了,黑的使駱君芳都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她唯一還能走下去的動力就是前面鐵中堅和流雲亦的腳步聲。
可是忽然最前面鐵中堅的腳步聲停了,流雲亦的腳步聲也隨之停了下來,接着又是響起了破空而去的聲音。
黑暗頓時靜了下來,死一般的靜,因爲駱君芳已不敢再呼吸了,她使自己停止了呼吸。
太靜太黑了,一個人內心的恐懼只有在這樣的情況下才能真真的激發出來,這時即使是一條蜈蚣爬到你臉上你也不敢動,也許你的輕輕一動,那麼後果就是這輩子再也動不了了。
但是這樣靜並沒有停留太久,靜也有被吵醒的時候。
黑暗中輕輕的傳來了一點聲音,這時黑暗中唯一的一點聲音,這也是駱君芳恐懼的心靈深處最迫切需要的聲音,因爲這是流雲亦咳嗽的聲音,駱君芳已向着聲音的方向飛了過去。
很空曠的黑暗,駱君芳毫無阻礙的穿透了黑暗,黑暗的盡頭是光明,駱君芳找不到光明的來源,但是她可以很明顯的感覺到光明。
光明的下方是一處斷壁,下面一共有四個人,三個站着的人,一個躺在冰涼石塊上的人。
雖然看不清楚下面人的面貌,但駱君芳還是想着其中一人飛了過去,因爲這個人剛纔又輕輕的咳了一聲,這一聲就是指引駱君芳飛過去的動力。
駱君芳已落到了流雲亦的身邊,流雲亦卻緊緊盯着場中的兩人。
其中一人正是領他們到這兒的鐵拳幫幫主鐵中堅,而另一人駱君芳則不認識,這裡本有光明,可他的身體卻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喜歡黑暗還是他就是黑暗?
地上一人駱君芳看不清面目,不知此人是誰,是死是活!
駱君芳轉頭對流雲亦低聲道:“沒事吧?”
流雲亦輕輕搖了搖頭,也不知是沒事還是有事。
突然籠罩在黑暗中的人影說道:“看起來你的劍傷還沒有完全好了。”
流雲亦道:“那一劍刺的很深。”
“可是你卻沒有死。”
流雲亦道:“因爲我還不能死。”
“可是很多人都因你而死了”,他的聲音帶着明顯的譏笑。
流雲亦道:“所以我不能死。”
斷壁下只有兩個人的對話,沒有人會打擾他們,鐵中堅只是淡淡地看着流雲亦,看不出喜怒哀樂。而駱君芳卻在仔細地看着黑暗之人,他在觀察着一個能刺傷流雲亦的人,可是觀察了半天卻一無所獲。
黑暗中的人又說話了:“你不死又能做什麼?”
流雲亦道:“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說殺了你。”
“哈哈,殺我?”他似乎聽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一般縱聲大笑了起來。笑畢好奇的問道:“爲什麼要殺我?”這似乎也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一句話。
駱君芳有點不敢相信的看着這個人,是瘋了還是傻了。
可是流雲亦卻沒有認爲這是一句可笑的話:“因爲我想讓你死。”
“嗯,這個理由還不錯”,他好像對流雲亦的這個回答感同身受。
“但是我不會現在就殺你的。”
“哦?”
“我要讓你受盡這世界所有的折磨然後悄悄的死去。”
駱君芳忽然悲憫同情的望向了流雲亦,流雲亦的目光倔強而堅定。
“其實你不需要這麼恨我的,我也只是個替人辦事的。”
他沒有等流雲亦說話接着又道:“聖主讓我將這個人送給你,他說你一定很希望見到,我也不知是生是死”,他的目光看向躺着石塊上的身體。
流雲亦疑惑地看石塊上的身體一眼後說道:“你覺得今天你能走的了嗎?”
“爲什麼不走呢?”說着他已轉身向着黑暗走去,鐵中堅後面跟着也走了。
“你最好先去看看躺着的人。”
流雲亦道:“你們能走的了,可是整個鐵拳幫能走的了嗎?”
黑暗中的人似乎微微詫異了一下說道:“你覺的他是鐵中堅嗎?”
後面的“鐵中堅”哈哈一笑,伸手扯去了臉色的面具,然而卻沒有人看得清楚他的臉了,他們已經消失在黑暗中了。
流雲亦向着躺着的人快速走了幾步卻突然停住了。
駱君芳急忙上前,只見此人臉色發黑,嘴角一抹鮮血流出,甚是恐怖,面容卻與流雲亦有些相似。
駱君芳驚駭的望着流雲亦,她的眼中露出了害怕,也露出了難以置信。
流雲亦已忘記了所有,只記得眼前的人了。
兒時的畫面一幕幕的劃過了腦海,有痛苦有歡樂,有辛酸也有不屈。
沒有人會相信,流雲亦不會相信,駱君芳也不會相信,這個人就是流雲卓。
流雲卓已經死了,氣息全無,他的屍體就躺在流雲亦不遠的前面。
流雲卓的面容很粗糙,似乎經歷了很多的風風雨雨、磕磕絆絆,可是他還是當年和流雲亦站在崑崙之巔的流雲卓。
流雲亦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他步履不穩的走到流雲卓面前蹲下,拿起流雲卓的左手看向手腕。
手腕處一條淡淡的疤痕,疤痕已淺,過了多少個歲月。
流雲亦還記得幼時的流雲卓不堪忍受痙攣抽搐的痛苦時候,偷偷的用刀劃過自己的手腕,正好被自己看到救了回來的場景。
歷歷在目!
這是一幕很可悲的畫面,甚至比秦雪薇死的時候還要可悲的畫面。
駱君芳真的已不知道說什麼了,秦雪薇死的時候她還在流雲亦的耳邊層層慰藉,可是此刻呢?
流雲亦已不需要慰藉了,他只需要靜,靜的令人毛骨悚然。
流雲亦已跌坐在了地上。
在這樣的氛圍中即使待一秒中也是一種心靈的折磨,可是駱君芳就在這兒陪了他很久很久,久到這個世界都快忘記這兩個人的存在一般。
夜很黑,雨很大。
天際驚雷陣陣,烏雲蓋天。
駱君芳已溼透了,冷風無情的吹來,可是她卻感覺不到冷了,因爲她的心更冷。
流雲亦在雨中奮力地摳着地上的泥土,泥土中帶着淡淡的血跡不過馬上被雨水沖刷了。
流雲卓躺着流雲亦的身邊,仍這雨水無情的沖刷,只爲了等待死後的歸宿。
流雲亦不知疲倦、不知飢餓、不知日月,他只是很用心很用力的爲哥哥流雲卓找出一個魂歸的地方。
魂歸何方?
魂歸塵土!
駱君芳束在背後髮絲已飄散在了兩旁憑着風起雨落,她站在流雲亦的身邊任這風吹雨打。你可曾還知道她是蜀中青城的少主,你曾還記得她的風流倜儻?她抹了一把臉上水滴,也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跳下地上已經很深的坑,用那雙凝脂白玉般的手向着坑外面運土。
突然,駱君芳的一雙手被人抓住,是流雲亦。
“出去!”
這是流雲亦擡起眼眸對着駱君芳說的話。
駱君芳出去了,她知道他要自己去挖這個深坑,去埋葬自己最親的人。
沒有人可以理解到流雲亦對他哥哥的感情,十年如一日的感情,他是弟弟,肩負的是一個不該肩負的重擔,沒有怨言,只因爲那是他哥哥。
這個世界如果你還相信還有親情的話,那就看看蒼天遺下的這對兄弟,他們就是永恆,他們就是一切。
駱君芳不會知道他們兄弟的感情,但是她有感情,她有親人,這就足夠,足夠理解這份永恆的無助了。
流雲亦的雙手已是鮮血淋漓,可是他還是摳着、摳着,永不停歇。可是蒼天無淚,降下了這場悲傷的淚雨,雨水沖刷着泥土,又流回了坑內。
這個蒼天就是這般的殘酷,如果你還在這個世界你就能感覺得到它的無情。
它的無情就是看着你們痛苦無助,然後它就開始笑了,笑的是如此的淒厲、可怕。
流雲亦早已見識過了這種笑,駱君芳也見識過了。駱君芳擡頭看着陌生的黑暗,兩行清淚流出眼簾,混入了風中雨中,消失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