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有那麼一天,當走過一條長巷,當轉過一個街角,當踏過一條川流,張望間,回首時,我們會不會爲那陌生人世的溫情駐足,爲美麗熟悉的風景驚歎,爲突然涌起的回憶而落淚。】
穆州,一座破舊靜謐的小院裡,兩人相對而坐。
白衣姑娘要找兩個人,南荒子和楚石,一個是讓人聞名色變的毒王,一個是江湖上早已隱跡的半仙。
灰衣老者道:“不知。”
沉默良久,白衣女子擡起頭,看着那個面色淡漠的灰衣老者認真仔細擦着琴。
“前輩若是得了空閒,就回摩羅看看吧。”蒼瀾端坐在席上,垂眸說道。
女子說完便起身,告別。
看着女子沉默的背影,一向不多話的灰衣老者淡淡出聲,聲音一如既往得漠然:“葉姑娘,當初,楚石去摩羅尋回你時,他說,你是他給他徒弟尋到的美人妻子,她叫蒼瀾。”
聽到這一句,揹着身子的白衣女子忍了許久的眼淚慢慢落下。
她是蒼瀾,她叫蒼瀾,葉蒼瀾……她不是蒼羽,對不對?女子捂嘴跑出小院,直到跑到一個安靜的長巷中,才慢慢蹲下身子,低聲哭起來。
如果命運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絕對不要師父死……她也不會像上輩子那樣,爲了那些天下大局費勁心機設計他的一生,害得他家破人亡,害得他身中劇毒絕望……她寧願成爲千古罪人也不願意讓他受到絲毫傷害……可是命運啊……
太平三三四年,深冬,水雲國巫山,竟然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
冰封中的藏月谷,揹着柴火的白衣女子慢慢往竹屋走去,只是路過一叢密林時,竟然聽到了一陣開心的頑鬧笑聲。
熟悉的悸動從內心傳來,身穿寒袍白衣的女子猛然摔下肩上的柴火,向林中奔去。
待看到背對着她的一個人影時,儘管和記憶中不太一樣了,但她還是認了出來,習慣性地喚道:“白滄!”
那背對着她的少年脊背一僵,拉下遮住眼睛的布條,看着誰在喚他的名字,卻是看到了一個人類:“女人?這裡居然有人類!找死啊!”
藍眸少年長得挺拔俊俏,看見蒼瀾站在那裡,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那古怪極了。少年不解,見那人傻呆呆的樣子,心裡嗤了聲,齜牙咧嘴做了個恐怖的鬼臉。
看着活潑的少年,白衣女子忍不住捂住嘴巴,怕自己哽咽出聲。
“死小子,給我滾回去!”
就在蒼瀾走了兩步,哆嗦着手想要觸碰少年的臉時,一陣疾厲的風突然橫隔在二人之間,夾雜着紅鞭主人的憤怒。
少年皺起臉,卻是看到白靈兒一臉的憤怒,美豔的臉都有些扭曲,他可是很少見孃親氣成這個樣子,立馬灰溜溜得走了。
白靈兒依然一身碧裙,手執紅鞭,皺眉看着蒼瀾,冷冷道:“你怎麼在這裡?”
白靈兒身形一轉,擋住了蒼瀾的目光,美豔的夫人冷笑道:“我毀去了他全部的記憶,你再怎麼喚他他也不會認得你!因爲,他根本不記得你是誰,你再看也沒有用!”
蒼瀾聽着難受,垂下頭不再去看,只能低低說了句:“對不起。”
聽着這一句道歉,白靈兒臉上的譏誚越發明顯,手上的紅鞭如竄動的靈蛇,蒼瀾一躲,卻是沒有躲開,被一鞭子抽得跌坐在地上,冷笑道:“驚才豔絕的
天算師曾是天下至尊,如今落了個這般下場,身子弱的連個普通人都不如,竟然還給我道歉,哈哈,好解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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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蘭笙皺眉,忍不住呵道:“白靈兒,你不要太過分了!”
白靈兒回頭狠狠瞪了一眼,看着女子跌坐在地上的瘦弱身子,終究還是收起了鞭子。
冰天雪地裡,蒼瀾像是感覺不到那一點點浸入衣裳的冰冷般。
白靈兒蹲下身,湊在女子的耳畔,聲音輕柔而又殘忍:“蒼瀾,葉蒼瀾,我這麼喚你名字的時候你有沒有半分羞愧呢?知道我爲什麼不讓白滄認你嗎?呵呵,那是我怕啊——”
“倘若跟着你,掏心掏肺對你不說,最後呢,白滄是不是也要落了個跟葉狐狸一樣的下場,唉,那樣豈不是會死得很慘,是不是……就算死了連屍首都沒能留下呢……你還記得吧……岐都紫金樓,剎那間,‘轟’得一聲,化作了滿天塵埃,你的師父,葉思凡他死了啊,你說,蒼瀾姑娘,你到哪裡再找葉狐狸一樣對你好到骨子裡的人,能找到麼……”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女子內心像瘋了一樣嘶吼着,但涌上喉頭的除了酸楚還有壓抑的哽咽,再也沒有其它,而她一點都不想再聽了……她怕自己會瘋……
蘭笙看着女子痛苦的臉色,走上前將白靈兒拖開,“你就不能安靜點!你沒看到她快……”
蒼瀾沒有說話,只是撐着手,慢慢從雪地裡站起身。
先前帶着自家幾個兄弟姐妹們的隱空同白滄在玩遊戲,卻是見白靈兒來了,那一羣腳丫子撒得倒是快,只落了她一個。
此時,隱空在一側看到女子站不穩的身姿,直覺想要伸手去扶,卻被白靈兒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白靈兒看着女子黯然離去的背影,一時間,心裡竟然莫名又多了一股子氣,卻不知道爲什麼。想到剛纔女子隱忍淚水的模樣,她將手中的紅鞭一甩,激起地上的千朵雪花,對着噤聲不語的隱空和蘭笙道:“如果你們還想繼續待在巫山,就給老孃閉嘴!特別是隱空你這隻青狐!別以爲你一句話沒說我不知道你打什麼注意!不然,小心你家郎君的性命!”
白靈兒說完,氣沖沖走了,留下的蘭笙和隱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嘆了口氣,往靈谷走去。
過了半晌,林中恢復了安靜。
蘭笙和隱空的身影不見後,一棵高大的樹上傳來“簌簌”的聲音,一小堆白雪從樹枝上落下。藍衣少年抖了抖身上的披風,突然顯出身形,縱身從樹上躍了下來,藍眸定定看着那走了很遠的白色身影,慢慢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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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了雪水的傷口變得冰涼麻木,蒼瀾咬牙,慢慢將紮在裡面的木刺取出來。
脫去溼透的寒衣,蒼瀾躺在牀上,身心疲憊至極,擡手遮住痠痛的眼睛,喃喃道:“師父,你是不是也那麼恨我……”
懷裡抱着一件玄色的衣裳,蒼瀾蜷縮在那裡,無聲落淚。
藍衣少年輕輕推開竹門,剛踏進門的身子陡然感覺到一身冰寒,忍不住抽了口冷氣。
少年藍眸中劃過一抹詫異和嘲諷,這裡竟然比門外還冷,那個瘦瘦弱弱的女人到底是怎麼在這裡住的?還不如去外面也比在這個寒屋裡受凍強!果然是個呆子啊!
這個念頭剛剛劃過,少年臉上的神色突然古怪起來,他這是怎麼
了……竟然關心起人了……他不是一向最最討厭那些貪得無厭的人麼……
猛地搖搖頭,甩掉奇怪的念頭,藍衣少年輕手輕腳走進屋子,環顧四周。
竹屋裡裝飾得很素雅,乾淨不染纖塵,竹屋裡側突然傳來一聲聲壓抑的咳嗽聲,“咳咳——”
“師父,別走。”
迷糊朦朧的視線裡,一個身影在女子的眼前晃過,女子心中閃過一絲害怕,直覺伸出手,緊緊攥了那一抹冰藍。
“喂,放開啊!喂喂——”少年看着自己被攥着緊緊的衣角,有些莫名,更莫名的是他竟然不敢用勁掙脫,少年撇嘴,心裡告訴自己難得這麼善心就當做好事了,嘀咕道:“真是個奇怪的女人!”
少年順勢坐在牀邊,開始認真端詳起女子的面容來。
“奇怪”看了好半天,少年嘀咕了聲,心中的疑惑卻是越來越多,不由慢慢俯下身,直到和睡夢中的女子面對面近乎貼在一起,少年慢慢伸出手,輕輕戳了戳女子蒼白冰涼的臉,自言自語道:“真是奇怪,我怎麼覺得……你和我長得一個模樣啊?”
先前,他在雪地裡玩耍擡頭看到這樣一張蒼白的臉,直覺竟是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
就在少年怔愣時,竹門那裡傳來吱呀一聲,緊接着,有腳步聲往這邊而來。
來人走得很快,少年還來不及反應,那人便入了眼。
“老孃!你怎麼……”少年面上閃過一抹驚慌,像是一個搗蛋的小孩揹着大人做了壞事般,縮了縮脖子,只是在看到來人的衣着時,卻是驚訝出聲:“哎,娘你怎麼穿着男人的衣服啊……”
“噓——”
來人食指掩脣,對着少年搖了搖頭,又指了指因爲那一聲驚呼幾乎要被驚醒的女子,示意他不要說話。
少年嘴角抽了抽,他怎麼覺得他娘好怪異……明明先前還討厭這個女子討厭的不行,這會竟然換了身衣服偷偷來看人家了……
只是下一刻,來人的動作卻將他的念頭給打斷了。
那人輕輕走了過來,伸出修長骨勁的手撫了撫他的頭,來人的聲音很低沉卻又很溫柔,語調帶着幾分戲謔和感慨,道:“滄兒都長這麼大了。”
聽到這個聲音,少年下意識撇嘴要反駁,卻是後知後覺發現這個人根本不是他孃親!這聲音壓根就是個……男人!
少年詫異指着他:“你……”
“咳咳,咳……”牀上的女子不安的翻了個身子,卻是因爲劇烈的咳嗽而又蜷縮成一團,也順勢讓少年抽走了自己衣角。
男子皺眉,模樣卻依舊溫溫和和的,很是好看,“小傢伙,去外面拿進柴火來,沒看到她生病了,怎麼還住在這麼冷的屋子了。”
憑什麼聽你的!少年聽着男子的輕斥,下意識想要反駁。卻是瞥見玄衣男子已經坐在了他原先的位置,爲那生病昏迷的女子把脈,而那女子病得很嚴重哎,竟是咳嗽得弓起了身子,蒼白的臉上一陣病態的潮紅。
下一刻,少年腳步迅疾卻又輕盈地走出門,奔向了院子角落處的那一堆柴火。
“瀾兒,瀾兒。”
葉思凡看着已然陷入昏迷的女子,眼中閃過一抹心疼,將那縮成一團微微顫抖的身子抱在懷裡。
低沉的聲音溫柔而又繾綣,直直浸潤進女子不安混沌的夢境裡,“對不起,我回來得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