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冰涼,翻覆間,看見了輪迴,如同寂寞般雪白的顏色,什麼也看不透。】
隨着那灰衣人回到了那個破舊的矮門前,開了門。
“進來吧。”
蒼瀾同白滄,跟在葉思凡身後進了那個看起來有些破敗的院子。
一個並不算大的院子裡,同那破舊的矮門不同,裡面卻是另一番景象,三正兩耳,院中有一棵遒勁粗壯的青松,蒼蒼籠碧色,松下一張石桌,琴書几席,淨好無塵。
葉思凡瞧着這裡,竟是同記憶中無二般,不知該作何感慨,又瞧了瞧那個兀自坐在石桌邊席子上的灰衣人。
只是想了一句,縱使他再這麼感慨世事變遷不由人,時光卻似偏偏在這人的身邊停了下來,寧靜無聲。
一時間,竟是不知爲何來這裡了。
“想問些什麼?”灰衣人將那酒壺打開,搖了搖,舉手欲飲,出聲問了葉思凡一句。
只聽到這人的聲音同臉色一般漠然,雙目低垂着,又似是閉目了一般。
“問生,問死。”葉思凡笑着撩起衣袍,也坐在了一方席子上,讓一旁站着的蒼瀾白滄隨着坐在了身邊。
兩人乖乖得坐下,聽着大人談話。
聽着葉思凡的話,那人卻是冷冷嗤笑了一聲,卻是將手中的酒壺扔在了一邊。
“生不由己,困於色相,死不由命,執念俗屈。”
灰衣人仍是冷冷得回了句。
葉思凡聽着這人含着嘲諷的話語,又看了看倒在一邊的酒壺,只得無奈哂笑,還是那般不留情義啊,又問道:“那又如何?”
那灰衣人擡手將一旁的琴拿了過來,撥了撥絃,清清冷冷,卻是琴聲錚錚而鳴。
再次出聲,聲音卻是稍稍溫和了些,那灰衣人擡眼看着葉思凡,那淡漠的褐色雙眼,並沒有看着自己,卻讓葉思凡恍惚着看到了一絲憐憫,“欺人瞞己,是爲所苦,思慮不忘,是爲所傷。”
一句話,生生讓葉思凡臉上的笑意頓住了,只不過是因爲,剎那間,聽到了這句,心緒難明。
心間似是破了個洞一般,滿腔的空空蕩蕩,輕而易舉被那麼一句話坍塌了多年修築的隔牆,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卻還是一陣晦澀的惆悵。
微微擡起頭看了看天,嘴角彎了彎。
突然間想起了多年以前,還是這個地方,還是這張石桌,還是這張琴,還是這個他同眼前這個人。
欺人瞞己……是爲所苦……
思慮不忘……是爲所傷……
這句話,又是莫名得同那副畫面重合了一般。
一個雨後初晴天,一個瀟灑恣意的白衣少年,也是坐在這裡,笑着問着面前的灰衣人。
“何爲歡,何爲苦?我卻是怎麼也想不明白的,我只當這一世還是逍遙自在的。”
正在彈琴的灰衣人止住絃動,淡淡回了句:“有悲有喜,便是歡,不悟不解,便是
苦。”
那白衣少年早已經習慣了這人說話,總是這般有些晦澀難懂,不知所謂,笑嘻嘻得回了句,“我可學不來你的那副冷眼旁觀,我得意處享自在便可,人間哪會有那麼多悲歡之事呢。”
說得這般自在,那時的少年,似是在天地間無了束縛,又是笑得那般開懷,似是從此可逍遙山水間。
不必感懷,他原是這麼以爲的,那時的自己,也是這麼做的。
恍然六年了啊,怎能一言述盡。
而如今,白衣少年已經不在了,只留一個寒衣之人輾轉塵間,心間揹負着諸多放不下。
他還問這些做什麼……
穩了穩心神,葉思凡收回了記憶,面色仍是恢復了笑吟吟的模樣,指了指坐在一旁安安靜靜的兩個小童,問道:“這次來,我還是想來問問他。”
蒼瀾見葉思凡指着自己,轉頭看了看同樣迷惑不解的白滄,一時出聲疑道:“師父,問我什麼?”
終是擡了眼,早先在酒館中對這兩個小孩的一瞥,灰衣人心中早是生了些波瀾。
凝視了半晌,那個紫眸紫發的孩子也是安安靜靜坐在那裡,回看着自己,垂下了眼,“不知”
這般回答道。
聽着,葉思凡面色一絲訝異,“什麼!空耳老頭,你說不知?”
那灰衣人聽着,不作理會,也沒有回答,又看了看旁邊另一個模樣一般,面色稍許清冷的小孩。
“你叫什麼名字?”問了蒼瀾一句。
“蒼瀾。”看着有些無表情的灰衣人,蒼瀾乖乖答道。
“蒼瀾,蒼瀾……”聽着這個名字,葉思凡卻是少見得灰衣人面上露出了不同的神色。
葉思凡心中有些莫名,終是加了句:“這名字,我遇着他時,便有了,楚石前輩同我說的。”
聽着了楚石,“恩,他同我來信說過一些,我也才知曉了你的境遇,只是……”
灰衣人來看了看蒼瀾,沒有再說。
“我方纔聽着你問,別人爲何叫我‘空耳’,那個小二哥卻是沒說錯,我這般‘視若不見,空耳不聞’已經多少年了……你倆可看看我,如今是多少歲了?”難得了,灰衣人那張淡漠得面容竟是現了笑意,問着蒼瀾白滄二人。
“五十多歲吧?”蒼瀾看了看灰衣人滿鬢染霜,猜測到。
“蒼瀾,我原想他大概是四十多歲,可是美人爹爹卻叫他老頭……”白滄看着,卻是小聲道,心想,這人雖是髮色染白,容顏卻是不怎麼老。
看着比葉宅的陳伯伯還要年輕許多呢。
“這老頭,若是我沒記錯,他今年已過了古稀之年了……”
心想定是如此的結果,葉思凡忍不住回了句。
“啊……”兩個小傢伙聽到了,一陣驚呼。
兩雙盈盈的眸子裡閃着不信,不會吧……
葉思凡禁語,不知作何解釋了。
“潤澤以溫,出塵舒揚,可嘆啊……我方纔竟是……”一旁看着的空耳此時卻是心中連連笑嘆,沒有說出那句話。
方纔他竟是以爲……看着那個紫眸紫發的小孩,竟是以爲這人是返前塵……
可是輪迴怎奈生死,他一時糊塗了啊……
這命格……
看遍世相,過眼如雲如煙,再怎麼輝煌,再如何燦爛,終究是會散去的,不留痕跡。
隱沒市間,人人道他“視若不見,空耳不聞”,葉小子早先年說與他冷眼旁觀世間。
他只言,一葉知秋,觸微見機。
這世間的事又怎是一個“預言”二字簡單闡述的了……
也不過是虛名爾耳……
說再多又如何,終究是不可違,不能爲的事。
看着手中的琴,站起了身,眼中已然一方淡漠。
葉思凡突然聽得灰衣人這麼一句:“這我便不留你了,走吧……”
怔了怔,坐在席上,無奈笑道:“呵呵,空耳老頭,我們留此還不過一個時辰……”
“你想知道的答案我便已經告訴了你,一切一念之間,不必欺心,我想你是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休來問我……今日,你來,也不過是想替這個小童看看罷。”
“是”
灰衣人面色換做看肅然,看着葉思凡說道:“這本是天機之事,早些年我便不再替人看了,你問我也不會再說了……只是……”頓了頓,指了指一旁的松樹,緩緩道:“是與不是,又有何妨?知與不知,又有何別?我守着這棵青松,不過幾十載,而從生到死,竟不過是它一歲榮一歲枯,計較如何……我想是你遭逢這等變故,該是明白了些……”
葉思凡聽着,點了點頭。
“蒼瀾,你若是記得空耳老頭,可來此地,那時便給我一個答案吧。”
這般突然被問道,不知作何反應,蒼瀾忙站起身來,知禮得對這灰衣人躬了躬身:“空耳伯伯,什麼問題的答案?”
“何爲塵世浮生,知曉了,便來這裡見一見我罷。”
蒼瀾有些不解,卻還是答道:“記住了。”
回去的路上,白滄拉了拉葉思凡的衣袖,問道:“美人爹爹,我怎麼聽不懂他在講什麼呢?”
葉思凡低頭看着白滄皺着小眉頭,藍色的眸子疑惑着。
嘴角彎了彎:“那是因爲你太笨了啊。”
白滄聽到鼓了鼓臉頰,抱怨道:“是因爲你們人類總是這麼複雜,我纔不笨呢……偏偏簡單的事總是想那麼多……蒼瀾,你聽明白了?”
聽得白滄一問,蒼瀾搖了搖頭,“我也不太明白,那位伯伯還問我什麼是塵世浮生,我不知這是何意?”
葉思凡聽着兩人的話,又想到方纔空耳老頭的一席話,凝神想了想,終是笑嘆出了聲,蒼瀾白滄倆人正在說着話,卻是沒聽分明他嘆說了句什麼。
“……蒼瀾……滄瀾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