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世上最難爲就是忍耐二字,所以要記得,一切都被時光包容,不要沉溺過往,把心間的烈火悄悄熄滅,隱忍終將在心底開出一朵美麗的花來。】
林石匆匆踏進院中,來到書房處。
“公子,馮小姐送來的帖子,說是邀公子去華苑觀花景。”林石將手中的帖子呈在桌上,對着那桌後的年輕男子,垂首恭敬說道。
沈清和提筆的手一頓,將那個素雅的帖子接了過來,翻開看着那帖子上,渾然不似一般女子娟麗清秀的筆跡,反而帶着幾分疏狂不羈之神。
沈清和定定看着落款處的——馮靈二字,默然不語。
有多久沒見過她了……自己這次來到了西域摩羅國,雖說是爲了打理這邊的店鋪,但還是因爲自己是先知道了她來了這裡,自己才改變了行程,他本是該去水雲的,聞說水雲要召開武林大會,想來要去那邊的酒樓吩咐一些事的……最後還是默之先生代替他去了,而他也來了摩羅蘭卡。
“公子,公子!”林石見他只顧發呆,只好提高了些聲,問道:“公子,你看,我們該準備些什麼禮物去?”
林石不確定,若是一般的人送來的帖子,可這人……馮靈姑娘,可是公子心屬之人,自是要明白問清楚了。
“恩,就把那些日子我在洛城尋得的《策論》孤本和《國士》拿來即可。”沈清和帶着幾分笑意回道,想着那個非同一般女子的身影,眼中一時溢滿了柔情。本是佳人,她卻不愛紅妝,偏偏愛讀些治國言策,兵法奇談,性情也是極爲灑脫不羈,在東月初見時,小小的她,已帶着高貴不凡,就像一隻即將展翅翱翔的鳳凰。
那時的他,就那樣在臺下同那麼多人仰視着臺上的她,舌辯羣儒,驚歎她小小年紀,卻有如此見底和才華,同他一樣的年紀,卻那麼奪目……後來外祖父告訴自己,那個少女出身於東月皇商馮家,沈清和記得當初年少之時,看着臺上的那個少女,問外祖父:“藍家同馮家相比,如何?”外祖父聽得他這麼問,還呆愣了一下,隨即笑着回道:“東月四大家族,當屬我們藍家爲首,馮家和宋家隨後,李家爲末。”老人臉上的神情帶着威嚴,如此傲然而道。沈清和明白,藍家所在的流雲山莊是以產名兵器聞名天下,兵馬對於一個國家的重要性,自是讓藍家的地位在東月非同一般。
他也記得,當初暗暗對自己許諾的那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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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華苑。
衆人看着這宴集之所,鬱郁蔥蘢,四處以花爲屏,樑棟柱栱,皆以水竹筒貯水插花釘掛,舉目所見都是花團錦簇,園中還引流觴曲水,上面漂浮着殘紅落瓣,各處還放置着水酒,看得來客俱是興味非常,道主人心思巧得很,而這園中房屋構建不似這摩羅國的建築風格,倒像是中原的玲瓏林園。
早已接了主子命令的美豔侍女們忙引着各位來客,於園中坐下,雖說是“惜花會”,但諸人也自由得很,並不是他國那般講究許多,來此地的多是商賈,也有不少是達貴,倒是少了幾分文人的吟詠風雅之舉,三兩相熟之人便擇蔭而坐,煮酒品茗,相談起來。
“惜花會”,每年都會舉行一次,便是由這馮家的繼承人而辦,說起馮家繼承人,衆人皆想起了一個容顏極爲清麗的女子,馮靈,關於她,卻是極爲神秘的一個女子。才華天賦自是不必說,在那麼多的子孫輩
中,能成爲馮家的繼承人,能耐自是不容小覷的,更何況,她還是一名女子……衆人談及,言語間不乏欽佩之意。
沈清和讓林石不必跟着自己,挑了一條林蔭小道,慢慢踱步而行,看着滿園景色,
白日穿過斜林,在青衣男子的身上落下重重斑駁的影子。
看着滿園的萬紫千紅,蝶蜂亂飛,讓人心中忍不住生了一番醉意,沈清和取下別在腰間的玉笛,頓了頓,吹了起來。
扁舟依洄,飛花兩岸,迷濛的是秋水的眸。
芙蓉相依,素執青枝,回望的是遠山的眉。
大道嘯歌,撫掌笑吟。
桃源望斷,夢裡輕歌。
煙橋畫船定格的是誰的心情?長堤翠柳又渲染了哪一幅詩情畫意?
笛聲輕輕淺淺,一曲《美人笑》幽然飄入林中,青衣男子渾然不覺身後,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人。
來人聽着這一曲繾綣中又帶着無限悵然的《美人笑》,朱脣邊露出了一抹笑意。
卻是撩袍席地而坐,不在意身上的衣裙,將抱着的琴放下,玉指勾弦,合着那笛聲彈奏起來。
踏莎尋歡,搖拂柳心,
扣舷笑歌,坐亂的夢裡迷離,
駐足等待的又是劃破多少韶華光景?
爲誰傾心君知否?
嘆息碎裂了一池春水,不見了誰的自憐身影?
年華綻放傾盡如煙心緒,清風吹散零落不已的細雨,回眸低語又是一場天涯海角的守望。
望君於心記。
沈清和的氣息一頓,笛聲戛然而止。詫異得回過身,待看到身後席地而坐的那人時,真真愣住了。
青絲高綰,紅袖凝香,滿園嬌紅都抵不過她微微頷首一刻的姿容。
她難得一見的盛裝,竟是美豔如此,讓他久久無法從中回過神來。
“我還當以爲自己遇到了相知相惜之人,或許,你只是一個過客麼?”女子倏忽間壓住了琴絃,繾綣消散,坐在那裡,擡眼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青衣男子道,伸出了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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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可怕的是什麼,不是災難禍事,不是荒涼孤寂,而是要隱忍着所有的喧囂,守住內心,能走過長長的寂寞和孤獨之道後,依舊從容安定。”
“世上最難的事,不是死,而是活着,你說是不是,如霜姑娘?”
玄衣中年男子站在堂前,對站在自己身後的羽衣女子說道。
蒼瀾擡眼,從背後看了看他,依舊是記憶裡高大寬厚的身影,像一座高山,永遠是她最可靠最溫暖的庇護一般。
只是那兩鬢間,卻是已然幾許星霜。
她離開多久了……久到忽然在這裡看着他,分不清心中涌起的糾結複雜是爲了什麼。
眼中止不住的酸澀,蒼瀾閉了閉眼,沒有回答他的話。
“何爲隱?”見她默不作聲,呼延漠依舊負手站在那裡,語氣卻是奇異般得沒有往日的威嚴,似是慨嘆一般,輕聲說道。
“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待反應過來,蒼瀾已經不自覺順着他的話,回答了出來,待驚覺時,已是心中懊悔不已。
只能靜靜得咬脣站在那裡,似是在等着呼延漠說些什麼,斥責,失望,還是漠然……她完全不知道,只能心中含着忐忑,似是在等着最後的判決。
呼
延漠轉過身,看着白衣女子低頭站在那裡,不聲不響,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無奈的笑意,卻是含着極其寵愛的神色,看着她,就如同多年前,在他懷中的還是一個小小的身子,粉嫩可愛,漸漸長大,會抱着自己的腿撒嬌,叫他父王……一直到如今,她站在自己的面前,卻是一張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名字,陌生的身份。
“你叫如霜嗎?”呼延漠想問些什麼,卻是見女子垂着頭,便問了另一個問題。
“是……不是,我叫蒼瀾,葉蒼瀾。”蒼瀾先前本是用着如霜這個名字,此時見他發問,卻是不想說謊,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心裡驚慌間,腦海裡忽然想起了一句話——“不過從今往後,瀾兒跟着我姓葉,以後也是葉府的小公子……”嘴中已經是再次回答了出來。
說完卻是一愣,蒼瀾眼中帶着些許驚疑,蒼瀾,葉蒼瀾……這是何人同她說過的話?卻是再也想不起關於說這句話的人,半分痕跡。
“葉蒼瀾,葉蒼瀾,名字很好聽……”見她給了自己這樣一個答案,呼延漠不知心裡是不是有些失落,但看着她如今好好得站在那裡,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
伸出有些微微顫抖的手,拍了拍羽衣女子的肩膀,呼延漠已經不是那個坐在朝堂之上的威嚴國君,而只是一個普通之極的父親,帶着永遠不會改變的寵溺,笑道:“可愛的小公主,你今天真的很美麗!”隨即拿下了拇指上的一枚碧玉扳指,放在了女子的手中,“上天會替我佑護你,若是想回去了,阿修王宮的門永遠爲你敞開着。”
擡手溫柔地撫了撫女子的頭髮,感覺到女子微微顫抖的雙肩,呼延漠終是給了她一個擁抱,極輕卻是極暖,便轉身踏步離去。
待腳步沒了聲息,蒼瀾捂着嘴,忍不住蹲下身去,看着手中的碧玉扳指,淚眼朦朧。
她知道,他從來沒有責怪過她,也沒有對她失望過……從來都不會,從來都沒有……可她以前怎麼會那麼傻,那樣想……
喉間似是堵着萬般哽咽,讓她無法痛痛快快哭了出來。即使她換了另一副模樣,換了舉止習慣,卻還是被那人一眼認了出來。即使她從來沒有對別人可以客套而又疏離得笑着,因爲,以前的自己對於毫不相干之人只有漠然……而如今,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虛與委蛇,華裳獻舞,飛舞的流蘇懸空綻放,迷醉了多少人的眼,臺下之人的驚豔嘖嘆此起彼伏,臺上的她透過白紗,看着自己邁出了第一步……心間沒有任何的惶恐或是喜悅,只是有些寂然。
只待華苑的侍女將“如霜”二字告知了臺下追問的人羣時,她從臺上幾乎是有些匆忙得逃離……
卻不想在後面碰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她不止認識,還及其熟悉,摩羅國主,呼延漠。
她以爲自己臨出來時換了另一副面容,該是不會被認出來了吧。
只是……
“世上最可怕的是什麼,不是災難禍事,不是荒涼孤寂,而是要隱忍着所有的喧囂,守住內心,能走過長長的寂寞和孤獨之道後,依舊從容安定。”
“何爲隱?”
“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
一句一傷,如同往日重現耳畔……
走廊處,馮雷看着那個蹲在地上不斷顫動着肩膀哭得及其安靜的女子,嘆了口氣,止住了一旁欲上前的侍從,示意她們先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