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裝模作樣地抓了抓頭:“不是施大爺給咱找來的幫手嗎?”
顧全虎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幫個屁的手,是倭寇,還是貨真價實的東洋真倭子。”
天狼佯作大驚:“啊,不會吧,通倭可是滅族的大罪啊,施大爺不至於昏了頭找倭寇來幫忙吧。”
顧全虎小聲地罵道:“孃的,你小子聲音小點,給別人聽到是不是不要腦袋了!”
天狼連忙降低了聲音:“三當家,這事可不敢亂說啊,小的雖然覺得這些人有點奇怪,拿的刀和江湖上的那些刀客不太一樣,長得也兇,可並不代表就是倭寇啊,再說了,咱浙江福建一帶不是多有沿海漁民扮成倭寇那樣嗎,也許這幾個就是西貝貨呢。”
顧全虎搖了搖頭:“這兩個是真的,他們講的是東洋話,那個爲首的會說漢話,另一個完全不會,而且他們也承認了自己是東洋刀客,來幫姓施的。”
天狼“啊”了一聲,這回他倒是真的有些意外了,這些東洋人對自己的身份一點也不隱瞞,還主動告知顧全虎,不知道打的是什麼主意。
天狼正在暗想東洋人和那施文六的動機,卻聽到顧全虎說道:“小劉子,你的腦子靈光,我們雖然是綠林,殺人放火的事情也都做,但在大節上還沒有出過岔子,大寨主前年的時候跟着總瓢把子到北邊去殺蒙古韃子,命都差點沒了。那傷養現在現在還沒復員,可仍然是無怨無悔,我們本來是收了錢過來打打山裡人的。可沒想到現在姓施的居然勾結倭寇,小劉子,這事你怎麼看?”
天狼沉吟了一下,開口道:“三當家,你是不是不想跟這些倭寇們一起殺人,想抽身離開了?”
顧全虎點了點頭:“不錯,孃的。這次我看各寨的頭領們都給這姓施的給坑了,大家都是綠林血性漢子,不能做這種出賣祖宗的事情。你幫我想想有什麼辦法,可以串聯其他各寨的頭領,一起宰了這些倭寇。”
天狼心中對這顧全虎倒是有了幾分敬意,這些綠林土匪雖然也是無惡不作。但是在國家大義上倒還是有着自己的原則和立場。不愧是血性漢子,他決定在這事上幫顧全虎他們一回,於是天狼搖了搖頭:“三當家,小的以爲此事不妥。”
顧全虎的臉色一變,直接從馬紮上蹦了起來,一把抓住了天狼的領子口:“什麼!你小子也想當漢奸是不是,信不信老子現在就先宰了你!”
天狼一運氣,讓臉外的人皮面具上也泛起了紅。裝着好象透不過氣來的樣子,抓着顧全虎的手。吃力地說道:“三,三當家,你,你先放手,聽,聽我說啊。”
顧全虎恨恨地鬆開了手,罵道:“說他娘個蛋,你小子再敢說一個字讓老子和兄弟們當漢奸的事,老子現在就砍了你。”
天狼擺了擺手:“咱們當然不能做那種沒臉沒皮的事啦,不然死了以後沒臉見祖宗的。只不過三當家所想的,那些倭寇未必想不到,我們若是貿然行事,只怕不僅不能成事,反而會先害了自己人。”
顧全虎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下,指着面前的一張空馬紮說道:“你坐,坐下來慢慢說。”
天狼謝過了顧全虎,在他面前坐下,低聲道:“三當家,現在的情況已經很清楚了,這回施文六隻帶了我們各山寨綠林的三千多人過來和義烏人械鬥,又不讓我們用傢伙,打了幾天下來死得死,傷得傷,現在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還能繼續打了,他這應該是早就計劃好的,幾百個倭寇啊,哪可能一天就找來。”
顧全虎恨恨地說道:“孃的,聽你小子這樣一說,還真他孃的是這麼回事。這傢伙一定是早有預謀,老早就和倭寇勾結了,沒準一開始的那個銀礦就是個騙局。”
天狼點了點頭:“十有**是這樣,他先是讓這附近的永康和龍泉的百姓上陣,和義烏人打,打了幾個月打不過了,再把我們這些綠林兄弟叫來繼續打,現在我們折了一半的兄弟,明顯打不過了,他又把早早準備好的倭寇給招來,幾百個倭寇,比起我們現在的數量也少不了多少啦,每個寨子派去幾個人,就足夠能控制住了,畢竟這些倭寇都有武功,比起咱們這些空用一身子力氣的山寨兄弟要強多了,就象咱們現在這樣,一共還有不到二十個人,來兩三個就足夠控制。”
顧全虎默然無語,久久,才嘆了口氣:“你說得對,要換了前幾天,我們人有五十多個,說什麼也會和這些倭寇拼一下,可現在我們人太少,根本打不過,所以我纔要找你想想辦法,你看能不能跟別的寨子串聯一下,大家人多力量大,到時候手裡有了傢伙,先乾死這幫倭寇再說。”
天狼連忙道:“不可,三當家的,千萬不能這樣蠻幹,弟兄們那些三腳貓的功夫,打劫百姓和商隊還行,碰到這些成天刀頭舔血的真倭子,就我們這些人,那就是送死,想拼都拼不成,還得想想別的辦法。再說了,這人多眼雜的,別的寨子也未必跟咱們一條心,小範圍地串聯沒啥用,大範圍串聯肯定會泄密。”
顧全虎的性子一向很急躁,恨恨地說道:“你小子也不出點有用的主意,老子叫你來是要你幫忙想辦法的,可你小子這樣說來說去,反而說得老子更沒信心了,那怎麼辦,到時候真當漢奸嗎?要當漢奸你小子當去,老子就是拼了不要命,也不做的。”
天狼微微一笑:“三當家,你別急嘛,聽我說,其實今天小的在樹林裡方便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在說。官府已經派了兵到這義烏,就是想要制止這械鬥的,現在兵已經到了。只是爲了防止激化矛盾,軍隊暫時駐紮在縣城外,三當家的,若是咱們把這裡有倭寇的消息告訴帶兵的,讓他們來抓,就省了咱們的事啦。”
顧全虎哈哈大笑,猛地一拍天狼的大腿。說道:“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有辦法。”可他突然想到了什麼事,臉色一沉。低聲道,“不行,咱們可是綠林,是匪。從古到今都是跟官軍誓不兩立的。咱山寨也曾經官軍剿過,怎麼能靠了官軍呢,再說了,那些官軍全都是腐朽透頂,前幾年我聽說幾十個倭寇就一路殺到南京城下,嚇得那南京城的數萬守軍都不敢出戰,這些兵也就欺負下老百姓,連咱們都未必打得過。還指望他們能對付這些真倭寇嗎?”
“還有,姓施的跟杭州城裡的大官兒有勾結。當初來我們山寨拉人時就誇過海口,說上上下下都打點好了,不會有事,你看這義烏鬥毆了幾個月,死了好幾千人了,官府都不過問,可見這小子沒有吹牛,你怎麼知道這官軍是不是來幫他忙的呢?”
天狼搖了搖頭:“三當家的,我是聽幾個來傳信的衙役們說的,那幾個衙役不知道我在一邊拉屎,說的應該是真話,這次的官軍好象是浙直總督直接派過來的,並沒有向着施文六,帶兵的那個將官好象叫什麼戚什麼光,聽說是從山東登州衛調過來的大將,蒙古人前年打京師的時候這人就守城京城,有兩把刷子呢,這次手下的兵也是新招募和訓練的,專門就是爲了和倭寇打仗,聽起來比別的官軍衛所兵要靠譜。”
顧全虎聽了半天,還是不太放心:“不行,我不能把弟兄們的生死交到官軍的手中,小劉子,你還有別的什麼辦法不。”
天狼知道這顧全虎當了多年的土匪,本質上對於朝廷中人,尤其是官軍士兵是極不信任的,就是他嘴裡的總瓢把子屈綵鳳,也是一開始對於官府中人深惡痛絕,更不用說這些在底層裡成天和官軍打仗的山賊了,自己一時半會兒也難說服他,於是他想了想,開口道:“這辦法嘛,我看不如雙管其下,串聯其他寨子的人,是死路一條,這點剛纔小的分析過了,實在不行的話,就一邊去招官軍,一邊在兵刃上做做手腳。”
顧全虎雙眼一亮:“怎麼個做手腳?”
天狼低聲道:“咱們的人不會武功,就是手裡有刀有劍也打不過那些真倭子,但他們派了真倭子肯定是押陣的,我們若是不殺義烏人,這些倭寇就會對我們下手,所以我們得先想辦法保全自己,把手上的刀劍想辦法弄脆弄軟,打的時候把這些刀劍打斷,這樣我們沒了武器後逃跑,倭子總不可能怪我們了吧。”
顧全虎瞪大了眼睛:“這樣也行?”
天狼“嘿嘿”一笑:“三當家的,您可別忘了,小的在山寨裡可是做鐵匠活兒的,要我打出寶刀不容易,可是要把尋常刀劍弄脆弄折,那可不是太難的事。”
顧全虎點了點頭:“要說這些義烏村民也確實可惡,這些天傷了我們這麼多兄弟,殺了他們也是應該,可是咱們中國人的事情輪不到倭寇來插手,不管怎麼說,這回先擺平了倭子,以後再回山寨招人血洗這義烏,給咱兄弟們報仇。”
天狼忙不迭地說道:“三當家英明,小的這就去領那刀劍回來,然後做些手腳,到了晚上天黑的時候,小的找機會混進城裡,跟軍營裡的人接上頭,如果小的有命能回來,那就是一切談妥,要是回不來,三當家的就想辦法把咱寨子裡的兄弟帶回去。”
顧全虎也有些感動了,拍了拍天狼的肩膀,說道:“你小子平時貪財好色,怕死得緊,想不到這回也能英雄一把,是我姓顧的以前小看你了。就照你說的辦吧,還有,剛纔的那個倭寇說了,明天由我們寨,飛熊寨,野狼堡,柳家莊,豹頭山這幾家福建的寨子打先鋒,那些刀劍也是優先撥給咱們這些寨子,你到時候想辦法做做手腳。孃的,這些倭子是想等我們福建的好漢拼光了,最後只剩下浙江人跟他們合作。老子早就看出來啦。”
天狼笑了笑,一拱手:“三當家的英明。”
離開顧全虎的營帳之後來,天狼就去了倭寇們停放大車的地方。只見二十多個小眼矮個的倭寇懷中抱刀,站在大車的周圍,雖然不說話,但空氣中隱藏着沉重的殺意,天狼已經和這些倭寇打過不少交道了,知道這些人沉默寡言的外表下,出手卻是絕不容情。往往刀光一閃,就能把人生生地砍成兩段,以現在的這些山賊嘍羅們的本事。在這些人面前只能是送菜的份。
不知道是因爲怕了這些倭寇還是不想和倭寇們合作,天狼發現那些大車上的刀劍都放得好好的,剛纔大車入營時蓋着的那些茅草都已經被拿去,露出了不少明晃晃的鋼刀長劍。一看就是剛打造不久的刀劍。雖非上品,但也開了刃,刃口閃着冷冷的寒芒,連個小缺口也沒有,顯然是從來沒用過,專門爲了明天的戰鬥作的準備。
天狼看到那個絡腮鬍子的疤臉倭寇就站在大車前,一張黑臉陰沉着,他能感覺到此人的怒火。可是天狼卻清楚,現在敵人的實力沒暴露。以疤臉爲首的倭寇護衛在這裡,說不定徐海等倭寇頭子就藏身附近,這些倭寇毫無和談的誠意,一方面跟胡宗憲談判停戰開海禁的事,一方面又在這裡使這種卑鄙手段,中間有什麼陰謀,還需要探查清楚,尤其是要弄清楚這裡面是不是有嚴世藩的影子,小不忍則亂大謀,這時候自己出手,或可全殲這些倭寇,可是要想破獲他們的陰謀,可就難了。
於是天狼強忍着要把這些倭寇立斃掌下的衝動,換了一副笑臉:“大爺,小的是黑虎寨的,我們三當家的叫我來拿兵器。”
那疤臉倭寇操着不算流利的漢語,沉聲道:“你們十幾個寨子,怎麼這麼久只有你一個人來,是不是你們不想跟我們東洋武士合作了!”
天狼心中暗罵,合作你個球啊,看來別的寨子也都跟黑虎寨一樣,不想當漢奸,可他嘴上卻說道:“大爺,你們東洋武士的赫赫威名,我們中原無人不知啊,我們都願意爲大爺效犬馬之勞,別的寨子現在這會兒應該是在商量戰術打法呢,這幾天我們手上沒鐵傢伙,折損的兄弟多,今天有了這批刀劍,就不怕這幫狗日的啦。”
疤臉倭寇滿意地點了點頭:“索嘎,你的,識時務的,把你們寨的刀劍拿走,再叫其他寨子的人早點過來領。”
天狼心中一動:“大爺,這樣好了,反正我們也就二十幾個寨子,我的腿腳快,多跑幾趟,把別的寨子的刀劍送過去就是,我看這些刀劍還有多的,到時候大爺把剩下來的刀劍多分我們一些,好不好?”
那疤臉倭寇一聽,哈哈大笑:“你們中原人,就是喜歡貪小便宜,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我們一家家地分了。那就按你說的,這裡五十把刀劍一捆,你們福建的山寨,一共有十七家,一家一捆,最後三捆,都歸你們黑虎寨了。”
天狼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浙江的山寨呢?”
疤臉倭寇的臉色一變,沉聲道:“這些不關你的事,把你要領的刀劍帶走就是。”
天狼點了點頭,那些刀劍都沒有鞘,用粗麻繩捆得一捆一捆的,下面鋪着茅草,看車的倭寇們把一捆捆的刀劍用茅草捲起來,又在外面用粗麻繩捆了,打了兩個結,天狼上去後就背起這一捆,向着自己的營地走去,他裝作沒有武功的樣子,背上這幾十斤的刀劍,也讓他走起路來深一腳淺一腳的,那疤臉倭寇看了看他的樣子,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一言不發。
天狼走得離倭寇們遠一點後,背上暗用潛力,這些尋常的刀劍在他的內力作用下,可以輕易地一掙便斷,可他卻用了巧力,以潛勁暗傷了刀劍之身,使這些刀身變脆,看上去仍然寒光閃閃,可是明天哪怕是和木棒相交,也是一打就斷。
天狼並不清楚這些山賊們明天是會用這些刀劍返身和倭寇搏鬥,還是在倭寇的威逼下去殺那些百姓,但他並不想這些山賊有任何傷害百姓的可能,畢竟這幾天下來,他們也死了不少人,而且賊性難改,自己現在的做法,應該是最穩妥的一種。
天狼把這捆刀劍搬回了黑虎寨山賊們聚居的地方,向着地下一扔,二話不說,又回去大車那裡領新的刀劍,一個寨一個寨地送過去,多數山賊們看到他這麼賣力地背來背去,不僅毫不感激,還有些人在他背後暗地裡吐唾沫,顯然是不齒他這種漢奸行徑,而天狼也只當沒看見,忙活了兩三個時辰,一直到天色已經全黑之後,纔算是折騰完。
那個疤臉倭寇在拿天狼背起最後一捆刀劍的時候,滿意地點了點頭:“你的,忠心大大的,我們會報告給施行首。你們黑虎寨,這次最聽話,我也會報告的。”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