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連忙說道:“等等,我還有事要問。”
天狼早就料到徐海不可能真讓自己走的,心中暗喜,坐了回來,冷冷地說道:“有什麼事儘管說吧,我的時間緊張,你們既然不想和談,我自然得早點向皇上覆命。”
徐海臉上浮出一絲笑容:“剛纔的話,只是小弟酒後失言,罰酒一杯!”他自說自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天狼嘆了口氣:“徐海,我也不是不信你,不想和談,只是我覺得你們的態度和認識有點問題,以爲朝廷願意招安你們是無奈之舉,這可就大錯特錯了,我大明地方萬里,帶甲百萬,以前你們能佔便宜是因爲這千里海防,到處是城鎮,實在是防不勝防,你們搶了就跑,我大明官軍追都困難,加上爲了些東南的海寇而大動干戈,實在不上算,所以皇上和胡總督的意見纔是以撫爲主。”
徐海搖了搖頭:“郎兄,你這話就不用再說了,如果胡總督真是這意思,那就直接開放通商便是,可是上次我們談判,他死咬着這條不鬆口,只說招安之事,後來又整軍備戰,難道這是有誠意,想要撫我們的表現?”
天狼哈哈一笑:“徐兄,我剛纔說過,皇上是個好面子的人,他是絕對不會主動收掉海禁的,這樣無異於打自己的臉,可是他可以默許你們和胡總督暗中私下貿易,這些都可以談 ,如果你們真的願意被招安。加入朝廷,那這海禁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要知道。現在我大明只是禁止與倭寇和東洋人貿易,可沒有禁止和南洋的佛郎機人交易,你看看現在的寧波碼頭,來來往往的西洋人和西洋船隻可有不少呢。”
徐海看着一艘正在入港的西班牙大帆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我們若是通過佛郎機人來交易,不也是可以嗎?”
天狼笑道:“徐兄,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嘉靖元年的時候這些佛郎機人就和我們大明打過仗,當時是吃了敗仗。纔不敢生出歹心,你們若是通過這些佛朗機人跟我大明交易,且不說這些人會吃掉你們相當大一部分利潤,若是他們想把你們甩開。單獨和我們大明貿易。那你們最後又能分到什麼呢?”
徐海咬牙切齒地說道:“說來說去,你們不就是想要招安我們嗎?這件事是不可能的,現在我們最大的底牌就是我們這支海上無敵的船隊,你們若是要招安,怎麼可能給出養活我們現在十幾萬手下的條件,而我們這十幾萬兄弟,在海上過慣了打家劫舍,刀頭舔血的逍遙日子。若是你讓他們重新當官軍,那他們是根本不可能老實多久的。”
天狼點了點頭:“徐兄說得有理。所以胡總督和我們皇上的意思嘛,就是隻招安你們這些首領,至於手下的兄弟,若是中國人,則皇上可以赦免他們的罪行,允許他們重新當海商或者是下海打漁,至於那些東洋人,則一個不留,全部趕回東洋。至於你們幾位首領嘛,則可以給出世襲罔替的軍職,你徐兄可以當參將,而汪船主嘛,給個總兵也不是不能考慮。”
徐海的眉毛一揚:“你要我們解散軍隊,上岸當官?天狼,你們的算盤打得也太精了吧,若是我們手下沒了兵,只怕等着我們的不是官位,而是屠刀!”
天狼微微一笑:“徐兄何出此言呢,你看這次來東南的廣西狼土兵,都是些廣西當地土司的私兵,這些人也是時叛時降,反覆無常,可是現在他們效忠朝廷,我們皇帝不也是給了他們一個土司總兵官的頭銜,世代爲官嗎,這回還以五倍的軍餉調他們來東南作戰,我們的皇帝一心修道,大明這麼大的天下,這麼多層出不窮的叛亂和山賊土匪,要是不招安,全是靠剿滅,哪能剿得過來!”
徐海還是有些不太相信,沉吟不語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顯然天狼的話讓他半信半疑。
天狼微微一笑:“其實這次的機會不錯,你們有意去剿滅那些廣東的海盜陳思盼和蕭顯一夥,只要消滅了他們,你們就可以直接和南洋呂宋島上的佛郎機上搭上關係,只要我們這裡暗中開放通商,你們就可以用絲綢,瓷器這些貨物去呂宋那裡換來西洋商品,尤其是火槍大炮之類的東西,再賣到日本,就可以大賺特賺,何樂而不爲呢。”
“賺夠了錢,又不來搶劫沿海城鎮,皇帝看到你們並非窮兇極惡之輩,自然也會下詔招安,到時候你們幾個首領可以安享富貴,手下的弟兄們願意繼續當兵的可以留下,不願意當兵的也可以分了錢後自己營生,這樣大家皆大歡喜,總比你一輩子給日本人島津氏當漢奸要來得強吧。”
徐海顯然有些心動了,他眨了眨眼睛,輕輕地嘆道:“天狼,不瞞你說,我新娶的夫人,也就是你上次在南京城裡看到的那個蘭貴坊裡的女子,也是成天勸我改過自新,報效國家。只是我徐海滿手血腥,殺了這麼多同胞國人,甚至還擊殺過朝廷大將,別人也許皇帝也可以放過,可我徐海,只怕是沒有回頭之路的。”
天狼擺了擺手:“徐兄,所謂浪子回頭,猶未晚也,你當初走上這條路,是被你叔父帶上了賊船,這點胡總督也是心知肚明。你在日本人那裡,雖然作惡多端,但也算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設身處地的想想,別人在你這位置,未必會做得比你更好,胡總督說了,如果能將功補過,幫着朝廷穩定海上的貿易線路,他能保證既往不咎,對你特赦。”
徐海不信地搖了搖頭:“胡總督只怕沒有這個權力吧,我畢竟打死過總兵一級的高級將領。大概只有皇帝才能赦免我。”
天狼想到這一點,就是一陣心痛,恨不得能把眼前的這個倭寇碎屍萬段。但轉念一想,大局爲重,先依胡宗憲的方案,引倭寇上鉤,再徐圖之,於是天狼哈哈一笑:“皇上給了胡總督在東南便宜行事的全權,也就是說。只要不是明着廢除海禁這點,是戰是和,是剿是撫。都是胡總督一句話的事,總兵一級的將領,朝廷每年在和蒙古作戰的時候都要陣亡幾個,沒那麼重要的。再說了。若是招安成功,說不定你就能當上總兵呢。”
徐海又驚又喜:“此事當真?能讓我徐海當總兵?”
天狼索性滿嘴跑馬,微微一笑:“胡總督說過,汪船主是經商的奇才, 能一手創建這麼龐大的商業帝國,實在不容易,可是單純論打仗的話,他不如徐兄你出色。甚至連戚繼光,俞大猷衆將。也都歎服於你徐兄的將才,說你若不是誤入歧途,而是效命朝廷的話,七海之內當會海波平安。”
徐海面有得色,打開了自己手中的摺扇,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笑道:“幾位將軍實在是過譽啦,我只不過是在虎跑寺的時候機緣巧合,逢異人傳授了幾招兵法而已,加上汪船主那裡兵精船多,給了我這個空間罷了。”
天狼點了點頭,他也曾經和戚繼光討論過這個問題,倭寇之所以讓人頭疼,並不是在陸地上戰鬥力有多兇悍,而在於其可以乘坐船隻,從海入江入河,一旦陸戰不利,跳上船就可以逃跑,徐海等人精通內地的水文地理,對河道分岔一清二楚,所以機動性反而要比大明的官軍要強,若是以後想要跟倭寇正面較量並取勝,還是得想辦法滅掉他們的船艦,斷掉倭寇的退路才行。
於是天狼正色道:“徐兄,你若是能投靠朝廷,就不用再受日本人那裡的夾板氣,我也知道,日本人那裡還派了陳東,麻葉兩人來監視你,他們也都有自己的隊伍和手下,每次襲擊沿海,你出力最多,可這兩人在日本人那裡說幾句話,分得的戰利品卻不比你少,我看你徐兄英雄一世,卻被這樣算計,不值啊!”
徐海被天狼說中了心事, 他飛快地喝了一杯酒,臉色有些發紅,嘴裡噴着酒氣,恨恨地說道:“郎兄是自己人,我就不跟你拐彎抹角了,你這話說到兄弟心坎上啦,這些日本人是根本信不過我的,每次作戰都讓這兩個傢伙帶人在後面盯着,名爲押陣,實際就是監視我,一旦我這裡勝利在望,他們就上來搶功,反過來我這裡要是不利,這兩個傢伙溜得比誰都快,要不是因爲他們是島津家派來的,老子早就滅了這兩個傢伙了!”
天狼心中竊喜,看來給自己猜中了,徐海跟日本人的矛盾比自己原來估計的還要深,他長嘆一聲:“徐兄,我聽說那陳東是島津氏那裡的書記官,本無才能,也就是會算算賬,會說日本話罷了,跟你徐兄是不好比啊,可爲什麼日本人就這麼信任他呢?”
徐海歪了歪嘴:“陳東和麻葉兩個,是典型的小人,在日本人面前只會點頭哈腰,什麼本事也沒有 ,但就是因爲他們沒本事,所以日本人才對他們放心,因爲日本人每次去搶劫都要聽我的指揮,也怕我趁機把這些人吞併成自己的部下,所以每次搶來東西,我這裡除了留下三成外,全得上交,而我們三個手下的日本兵,是集中在一起平分這些搶來的東西,時間一長,那些日本人也都樂得到陳東和麻葉的手下,這樣既安全,分得的東西也不少。”
天狼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我冒昧地問一下,這回胡總督跟汪船主,還有跟你徐兄和談,日本人知道這件事嗎?若是你們同意招安了,那日本人不是竹籃打不一場空了嘛。”
徐海點了點頭:“正是如此,島津家對這次和談是堅決反對的,只是現在汪船主的實力強大,島津家每年所需的大批鐵炮大筒(洋槍大炮的日本叫法)都需要通過汪船主跟佛郎機人的生意購得,而且汪船主跟我說過,他年齡大了,想着落葉歸根。不想做異國他鄉的孤魂野鬼,所以就想着朝廷能開放海禁,讓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得到了特赦後返鄉。也不用受那些日本人的夾板氣。”
天狼心中一動:“這麼說汪船主是極力主和,甚至願意招安的?”
徐海哈哈一笑:“郎兄,我今天也算是把底牌給你透露了,就是想和你談成這次的交易,其實你有所不知,海上風浪大,成天在船上風吹日曬的。過的那個日子也叫苦不堪言,再說了,咱們的祖墳和老家都在中國。現在衣食無憂了,誰還想給日本人繼續當漢奸帶路打自己的老家?只要朝廷肯鬆口,放我們一條生路,能照顧這十幾萬弟兄的生計。咱們是沒什麼問題的。”
天狼皺了皺眉頭:“可若是日本人知道你們的真實想法。他們會這麼輕易地讓你們和談?你們這些年的打劫基本上是靠了日本人的,若是他們重新扶植一些主戰派怎麼辦?”
徐海收起了笑容,低聲道:“這就要看你們給我們的條件了,若是你去了雙嶼島上,就象今天一開始對我那樣,盛氣凌人,完全是一副施捨給我們招安的態度,那一些年輕的頭目。尤其是日本人就會極力反對,甚至煽動大家對你羣起而攻之都有可能。還有,就是你給的條件若是不能讓大家都滿意,比如只招安我們幾個頭目,卻不給其他兄弟們官職,那底下的人也多半不樂意的。最後就是對日本人的處理方式,你要是把他們全都趕走了,他們不當場殺了你纔怪呢。”
天狼意識到這是一個套取徐海和汪直底牌的絕好機會,於是不動聲色地說道:“那依徐兄的看法,應該給出什麼樣的條件,你們可以對方方面面都有個交代呢?”
徐海正色道:“這個嘛,我今天先提幾條意見,你看看是不是太爲難,如果實在談不攏的話,你可以回去再和胡總督,甚至和皇上商量一下,看看能讓到什麼地步,如何?”
天狼點了點頭:“洗耳恭聽。”
徐海說道:“這第一條,就是要跟我們開海禁通商,當然,若是皇上要面子,不明令下詔開海禁,也可以暗中對民間的私下貿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能直接在大明境內交易通商的話,也不妨在雙嶼島或者是別的島上交易,反正我們只要圖個實惠的就行。”
天狼微微一笑:“這個倒是不難,不過交易的數額需要限量,我知道你們最喜歡的就是絲綢和瓷器了,可是宮中每年也要大量的絲綢,若是任由民間商人和你們做生意,只怕很快給朝廷上貢的絲綢都不足了,所以胡總督的意思,這個交易是由官方指定的商人出面來進行,至於數額嘛,可以商量。”
徐海的臉上閃過一絲喜色:“這第一條就是最重要的,只要能開禁通商,那就能保證我們起碼的收入來源,有了絲綢我們就可以倒賣火槍大炮,再到日本那裡換成白銀,只要有的吃,誰也不想出來搶劫,就是日本人也不是那種有了錢還不要命的野人。”
天狼點了點頭:“不過相應的,胡總督應該也和你們說過,做到這一條的前提,是不得再劫掠沿海,一個村一個鎮子都不許搶,若是你們管不住手下,那需要把打劫之人抓獲,交給我大明朝廷處置,不然,這個交易通商也就黃了。”
徐海連連點頭:“只要數額能讓我們滿意,那約束手下的事,自是應該。”
徐海繼續說道:“這第二條嘛,就是朝廷要派兵助我們消滅陳思盼和蕭顯一夥,這對朝廷也是有好處的,這次島津氏沒能阻止汪船主和朝廷和談,所以暗中開始接觸這些廣東海賊,有另立門戶的企圖,朝廷助我們吞併他們,也是消滅未來的對手,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
天狼哈哈一笑:“徐兄,明明是你們想要火併對方,壯大自己的實力,何必總提我們的好處呢,現在陳思盼一夥對大明的威脅遠遠不如你們汪直徐海集團,而且若是消滅了他們,你們汪徐集團在海上就是一家獨大,胡總督認爲這是在養虎爲患。”
徐海的臉色一變:“郎兄,上次胡總督可是答應了此事的,這次也沒有提出什麼異議啊。”
天狼的臉色一沉:“上次是上次,上次你們可沒有在義烏幫着嚴世藩來黑胡總督,你們難道不明白這個舉動的後果嗎?就是破壞雙方的互信,本來答應的事情,也有變數了。”
徐海臉上賠着笑,語氣變得軟了下來:“郎兄勿急,上次的事情是我們不對,兄弟我這裡給你先賠個罪了,只是我已經說得清楚,那是嚴世藩下的令,上次我們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只是想討好嚴世藩而已,加上胡總督練兵給了我們誤解,這件事解釋清楚了就到此爲止吧。”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