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永遠是最無情的地方。而“死神之渴望”卻是最無情的沙漠。在這裡,天地間只是白茫茫一片。沒有愛,也沒有恨,沒有笑容,也沒有淚水,有的只是忍耐與孤獨。
還有三十天就是楊秋的生日,他已快六十一歲了。很少有人像楊秋這樣執着於紀念自己的生日。在楊秋的心裡,在這片沙漠,只有自己的生日是值得紀念的。在他來到這裡的時候,怪物叢生,但是三十年後的今天,在這裡,只有他是活着的。所以,他需要紀念,不是紀念自己,而是紀念這片大漠惟一可以活動的生命。
沒有人相信,這個地方可以有人生存下去。這裡千里之內只有黃沙,連枯草都沒有一根。但是楊秋在這裡已經快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了啊。
早晨,去小溪邊的時候,他除了發現自己三十年前挖出的小溪已經快要乾了之外,還在小溪中看到了一樣東西——自己的白髮。也許很早就已經長出來了,但是楊秋是第一次看到。
他知道,時光不再等他了。他可以戰勝一切,但是面對時光,他無可奈何,因爲那是一個不能用劍解決的問題。他等不下去了,雖然只剩下三十天,但是他還是等不下去了。一個等了三十年的人無法再忍耐三十天了,他決定出發。
楊秋撫摸着手中的長劍,它似乎在呻吟,似乎一隻蒼老的禿鷹又看見了天空,它叫湛盧,它是十大神兵之首,它是古今第一名劍。但是它卻在這隻有風沙的地方待了三十年,前十年,它曾經挖過一條小溪,殺過無數的低級怪獸。但是這二十年來,它惟一的用處就是用來維護這條小溪。
它幾乎要忘了自己的名字,那無數鮮血與生命鑄成的名字。如果它是人,我們可以看見它在流淚。沒有等待過的人是不會知道等待有多麼苦痛。
湛盧,最強的劍,永遠只和最強的人站在一起。十六歲,湛盧就開始跟着楊秋。
然而,十八歲的時候,楊秋第一次被打敗,輸在一個叫夢幻天使的人手裡。本來湛盧應該跟隨的是那個人,因爲湛盧永遠和勝利者在一起,然而那人拒絕了。他以勝利者的姿態遺棄了楊秋,也遺棄了湛盧。從那一天開始,其實人間就與此同時遺棄了他們。
爲了一個諾言,苦等三十年。雖然知道很苦,但是楊秋真的打算將這個諾言遵守下去。二十九年來,楊秋一直是打算將它遵守下去。然而現在,楊秋不想等到三十年了,儘管只剩下三十天。因爲,他看到了自己的白髮。
楊秋帶着他的劍,再次來到小溪邊。他想,這是他最後一次來到這條小溪邊。
他意外地看見已經有個人也站在小溪邊,望着水裡的倒影出神。腰間斜掛着一把普通的劍。
“你也練劍嗎?”楊秋看了他許久,但是他卻始終不看楊秋一眼,楊秋於是忍不住問道。
“每一個路過這裡的人,你都這樣和他搭腔嗎?”那人問道。
秋答道,三十年來,除了楊秋,只有這一個路過這裡的人。
“是的。”那人回答楊秋原先的問題。
“你要去哪裡?”楊秋又問。
“青陽。”那人答。
“去做什麼?”楊秋接着問。
“要看情況而定。”說着,那人沒有再搭理楊秋,徑自走了。
“你聽過楊秋這個名字嗎?”楊秋有些慍怒,對着他的背影喊道。
那人連頭都沒有回,繼續慢悠悠地走着。楊秋身形一轉,站在那人前面。
“年輕人,將來你闖蕩江湖,你可以告訴別人,我楊秋因你而拔劍了!”楊秋正對着那人,拔出劍來,大聲說道。
若是一般高手,恐怕現在已經全身無法動彈了,楊秋十八歲便劍挑天下,難道是兒戲不成?這時雖然只是一個拔劍,但其中蘊含的殺機卻是如同這茫茫沙漠一樣,無邊無際。
“我從不無故拔劍。”但是那人卻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楊秋的氣息,淡然道。
“因爲我叫楊秋。”楊秋說着退後幾步,給那人讓出一個反應空間,然後出劍。
比原來要碎上千倍的萬里黃沙淹沒了即將乾涸的人造小溪,太陽消逝然後又再出現。
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和原先不一樣了。
只有那人還是和從前一樣。
楊秋和先前也沒有太大的差別,只是,手中的湛盧已經像風一樣無聲無息無形無跡飄散在這默默的黃沙之中了。
“你的理由不足以讓我拔劍。”那人仍然是一臉淡然,繼續往前走。
“你在江湖一天,我楊秋就永遠不會再現江湖。”楊秋對着那人的背影道,那人無語。
“如果你死了,你的鬼魂一定要記得回來告訴我,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的。”楊秋繼續道,那人依舊無語。
身影漸逝,大漠又歸於平靜,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或者,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或者,一切,都只是發生在我們心裡。
※※※
這一天並沒有什麼特別。在今天以前,除了楊秋,沒有人會在意這個日子。今天是七月十日,楊秋的生日。
就在今天,雲夢國都青陽出奇的安靜。青陽等這一天,已經等了一百八十四天了。一百八十四天來,青陽所做的一切,只是爲了準備這一天的到來。這一百八十四天,青陽存在的意義只有一個,就是爲了等待今天的到來。
今天終於來了,這是人們等待已久的今天。然而人們並沒有他們自己原先想象中那麼害怕,他們反而鬆了一口氣。這等待已久的今天原來和從前千千萬萬個今天並沒有多大差別。
等待太久的人們感到累了,一百八十四天以來,不曾知道累爲何物。但是現在,幾乎所有的人都同時感到無比疲倦,真想好好地睡一覺啊。
“其實,值得恐懼的其實只是恐懼本身罷了。要到來的終究還是要來,要失去的也終究要失去。一切又有什麼值得我們那樣失魂落魄呢。”
城門之外站着一個人,腰間掛着一把劍。
城門是精鐵所制,號稱萬斤之重,正是這一道鐵門讓青陽在紛亂近百年的戰國幸保不失。但是沒有人想過,這一道門對眼前這個人會有什麼實際的作用。但是,人們仍然還是把門關上了。
儘管明知道沒有意義,但是還是要做,不是爲了擋住他,而是爲了讓自己沒有埋怨自己的理由。數千年來,人們都是這樣同樣做着一件又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情。用的就是這一個相同的理由。“洛河,你終於來了。”城頭探出一個人頭,正是雲夢國國主和青。
“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妻子。”洛河的聲音似乎永遠都是沒有一點感彩。
“哼!”和青悶哼一聲,心想,鬼才信你!殺你全家,滅你故國,你到這裡來,卻說只是爲了要回妻子?
“叫和鴛和我說話。”洛河道。
“和鴛永遠不會和你說話了。”和青說這話的時候,聲音稍挫,似有心事。
“難道你一定要我進城?”洛河的話音仍然是不動聲色,但是上面城樓上的人卻一個個面色蒼白。只見洛河緩緩昂起頭,眼中漸露兇光。這不是要叫人死的目光,而是永不超生。
“反正早晚有這一天,我也只有以國運相賭了。”和青心中也是大駭,但是仍然使盡全力斂住心神,故意朗聲道。其實,現在他越大聲別人就越可以看得出他是色厲內茬。
不過,他說這話,也不是完全沒有原因的。畢竟沒有人會去玩一個完全沒有勝算的賭局。儘管所謂的勝算在很多時候只有是當事人自己以爲而已。
這一百八十四天來,和青遍請天下高手,十大高手來了四個,還有一大批一流高手聚集於此,幾乎讓國庫爲之一空。最重要的是,和青還有一個他自認爲的法寶。
洛河不再說話,緩緩走到城門下,右手輕輕按上,城門於是大開。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們只看到洛河輕輕鬆鬆就走了進來。沒有一聲大吼,也沒有劍影,他就進來了。而大門毫髮無傷。
洛河來到城樓,站在和青面前。和青一動沒動,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跑,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跑掉。
“帶我去見和鴛。”衆人愕然,他們怎麼都沒有想到洛河居然會用這等脅持人質的卑鄙手段。
其實是他們笨而且無聊,這本來就是最直接最省事的作法。只有又笨又無聊的人才會把事情弄得複雜萬分。
衆人正愕然間,和青突然臉色一青,歪倒在地,死了。衆人更加愕然,完全不知道事情究竟怎麼了。這不能怪他們,愚蠢是不應該被指責的,他們應該被同情纔對。
洛河沒有說什麼,下了城樓,往大道而去,大道兩旁早已沒有了人家,舉目望去,偌大個青陽,除了城樓上的衛兵外,居然看不到半個人影。想必是都躲到地下去了。
城樓上,終於有人看出破綻,撕開和青臉上貼着的東西,原來是有苗的易容術。正當城樓上的人們嘖嘖稱讚之際,正午的太陽卻突然不見了,天色陡然黑了。
無盡的黑色中是一片寂靜,這寂靜只有人們在死亡之際才能聽到。
此時此刻,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也沒有人做一個動作。城樓上的衛兵沒有,洛河也沒有。但是他們之間並不是完全相同的。他們之間只有一個小小的區別,那就是在源自死亡的黑暗與寂靜中,洛河活着,而其他的人與他不同。
看來,和青這次真算是血本用盡了!居然連“生死無極”都用了出來。
“生死無極”相傳乃蚩尤所創。當年炎黃二帝聯合攻打蚩尤,把蚩尤打得大敗。蚩尤深鎖苗洞之中九九八十一天創出此法。此法乃是要由九九八十一個至強武者排列成陰陽八卦之型。當此陣發揮到極至的時候,陣中八十一人每個人的力量都將毫不費力地以幾何數成長,而且無代價的無休無止,綿綿不絕。最致命的是,如果敵人剛好站在陣形圖的正中央,那麼這八十一個人的力量將以相乘,然後加在那個人身上。也就是說,站在陣中的人所要承受的力量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是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
當然,這些都只是傳說,想當初蚩尤他自己一出洞就被黃帝把腦袋砍下來了,這陣法到底有沒有真傳下來都值得懷疑。但是看今天這陣勢,還真有些傳說中“生死無極”的模樣。
“洛河,從前都是你決定別人的命運,現在該是你的命運被別人決定的時候了。”一個人影閃現,只見他面帶黑紗,這就是和青的法寶,一年前來到和青宮廷並慫恿他強搶雪雨國秘笈“雪洗天下”,並被升爲大內總管的人。沒有人知道他到底用什麼方法讓和青對他言聽計從。人們只知道任何一個決定,只要是他說的,和青就一定會去做。甚至已經有人開始懷疑這個不知道名字的傢伙是不是已經控制了和青的思想。但是這種傳聞是大逆不道的,所以並沒有多少人敢真說出口。
在現在這樣的環境下,他說這話明擺着諷刺洛河,因爲洛河的稱號就是“決斷者”。
“誰的命運曾經在自己的手裡呢?”洛河冷冷地反問道。冷笑的同時,他感覺到自己周圍的那些人終於開始慢慢在黑暗中探出頭來。全是一羣苟且之徒,洛河在心底冷笑。
在這朗朗天地間,恐怕只有洛河敢這樣說。
兩年前,一直圖謀雪雨國無上絕學“雪洗天下”的天下第一強國雲夢國國主和青用自己的親生女兒和鴛將當時年方十九的雪雨國國主洛河誘往極北之地的難陀山。
正當洛河在難陀山和和鴛享受人間極樂的時候,雪雨國被雲夢國攻陷,尋“雪洗天下”不得,便將雪雨國給血洗了。全國一共三十餘萬人的雪雨國,竟無一人生還。
後來和青還將懷孕的和鴛召回。並派雲夢鐵衛三百人由雲夢國天地二使,四大護國高手率領前往難陀山斬草除根。不出三天,有人來報,難陀山皚皚白雪化盡,一條紅色的河流綿延數裡不止。也是自那一天起,“雪洗天下”變成了“血洗天下”。那一日離現在正是一百八十四天。
這一役,出乎所有人的意外,沒有人曾想一個人的力量可以達到這樣的境地。當時和青雖然後悔當初的所作所爲,但是要挽回已經沒有可能。只能遍邀天下高手,務求在青陽將洛河擊斃。
本來雲夢國與如此強手結上仇,三大強國應該樂見其成纔對。但是不知道他們是被難陀山一役震驚得失魂落魄還是因爲其他,卻反而難得地同時出手相助。不但將自己一直深藏不露的一些頂尖高手拿了出來,還推薦各自境內八大門派中的頂尖高手參與。
而這一次出使三國的使者就是這個大內總管。
因爲難陀山一役,雲夢國已經精銳喪盡,所以這次參與“屠龍計劃”的人基本上都是三大強國支援的人。只有一人除外,那就是這個大內總管。
衆人加在一起,正好是組成“生死無極”的八十一人。
可以說,眼前的這些人是當今天下當之無愧的最強陣容。這裡無論哪一個,在自己的地盤上都是呼風喚雨,打個噴嚏大地也要抖三抖的人物,在這裡卻被洛河在心裡一句“苟且之徒”就一筆帶過了。
※※※
“拔劍吧。”蒙面人見多說無益,於是直接言道。
“我不會再無故拔劍。”洛河道。
“你不拔劍就會死。”蒙面人眼中殺氣大盛,就是那些在身後的同伴也不由得暗暗一驚,心裡暗自慶幸今日與他是友非敵。
“生死於我何干?”洛河雙手交到背後,傲然道。看這架勢,就像在說,“哼,就憑你們?兄弟我讓你兩隻手兩隻腳。”
“知我者,謂我心憂。”蒙面人沉吟一聲,身影消逝。
這正是“生死無極”的第一式。
霎時間,黑暗散去,陽光再次普照大地,但是那光卻與平常的陽光有些不一樣。那光裡充滿惆悵與迷惘,讓人產生前途全無希望,甚至想就此了結的想法。這正是當時蚩尤被炎黃帝打敗後剛進洞中的心情。看來這“生死無極”倒是有幾分像真的了。
“唉……”洛河高高昂起的頭緩緩垂下,似是被那陽光刺得眼睛生疼。他的臉上第一次有了神情,是哀愁,沒有一絲恨,沒有一絲雜質的哀愁。彷彿這哀愁只是他自己一個人的,與別人完全沒有關係。
他仍然沒有拔劍!
這裡的哪一個人不是心高氣傲?被洛河這樣一激,哪裡還站得住腳?除了蒙面人鎮守陣心外,其他八十個人一同開始進攻。
這“知我者,謂我心憂”是傳說中“生死無極”的第一式。它比傳說中“生死無極”後兩式差的不是一點點。但是那是指天神之間的戰爭而言,若退到人世的爭鬥也算是絕世之陣了。
“知我者,謂我心憂”的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讓那八十個人的作用在陣中得到最大的發揮,互相之間不會有任何的影響與牽制。簡單的說就是那八十個人的力量在戰鬥中可以簡單的相加。
我們在這裡說,當然是可以站着說話不嫌腰疼,但是當初那創陣之人是如何的嘔心瀝血則不是我們凡人可以想象的了。
六十五個武技高手一起將功力催至最高,十五個大魔法師,向同一個人進攻,這種打法,若是真的傳了出去,恐怕這些所謂的頂尖高手都要沒臉活了。這簡直就是流氓打爛架的招數嘛?不管多麼強的人,多麼強的陣法,爛架就是爛架,這是不可能改變的。恐怕這些高手之中,也不曾有人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墮落到今天這樣的境地吧。在他們心中,其實也沒有幾個人是真心願意這樣做的。只是國主有令,都沒有辦法,所以,現在要全力一擊,幹掉洛河。然後再將城樓上那些衛兵幹掉,馬上拍屁股回家,省得越打越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霎時間,五顏六色的光芒一時四射,好像開了一場煙花聚會一樣。所有的光芒都有着同一個方向,那就是洛河的身體、洛河的血液、洛河的骨頭,最重要的是洛河的靈魂。
洛河的雙手終於開始動了,他的雙手左右分開,伸直,變成一個V字型。天上怪異的陽光不見了,恢復到從前的模樣。原先光中那股惆悵迷惘之意,竟全部一下不見了。
洛河之外所有的人臉色煞白。六十五個人竟然連他的身都不能近!全都被逼在離他只有半尺遠的地方。而所有的魔法也是在他的半尺外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他們終於明白什麼叫咫尺天涯了。連他臉上的汗毛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甚至還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但是,你就是不能靠近他。
衆人都是全身而退,但是此時此刻他們心中都在不約而同地想:“他是人嗎?”
最快回復平靜的是蒙面人,他臉上微微一笑。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他心想:“再強一些吧!”於是馬上又沉吟道:“問蒼天,何怒之有?”
衆人這下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他們都暗凝功力,準備做出致命一擊。這個時候,“生死無極”的陣形開始發揮作用了。陣中各人開始發現自己的力量莫名其妙地增強了許多倍。人們的自信都是脆弱的,容易失去,也容易重新得到。因爲人們所謂的自信並不是真的相信自己而是相信事實。現在的事實是他們比從前強了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多少倍,現在就是要他們和魔鬼戰鬥,他們也不會有任何猶豫了。這自信是多麼的盲目可憐!
陽光消失,無盡黑暗再次降臨,似是天神降臨來懲罰人世所有的罪惡。這蚩尤也真是奇怪,他自己就是罪惡還請天神出來清除罪惡做什麼?這不是明擺着要老天要他的命麼?怪不得他會死掉,原來是咎由自取。
正當所有的人都在得意洋洋的時候,有一個人受到比他們所有人都強千百倍的刺激,此人正是洛河。
只見他一直不屑與溫和的臉上不知何時現出攝人魂魄的兇光。總是笑嘻嘻的人發起怒來最可怕,一直臉色平靜的洛河此時突然露出這樣驚人的兇光,饒是那一羣剛剛還鬥志滿滿的人也是心虛不已。洛河的心中在嘆息,“難道一定要逼我出手麼?”
蒙面人已經將陣勢催動了。
這時,八十個人再次出擊。
“你們那麼喜歡‘血洗天下’嗎?”洛河一聲斷喝,頓時衣訣飄飄,黑色長髮無風自動。
長髮變成了紅色,眼瞳也變成了紅色。而劍,也終於出鞘。
那是一道白光,如同天神之怒一樣衝向那無垠的黑暗。黑暗被硬生生撕得粉碎。這時,那六十五個人中的五十個已經衝到了洛河面前。魔法也已經發射了出去。但是所有的武士都噴出一口鮮血,硬生生地剎住了身形,從半空掉到地上。當他們靠近洛河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感到一股氣勢,這氣勢讓他們無力前進。這股氣勢讓他們知道,在他們面前的是天意!
而魔法,則在洛河的身邊游來游去,溫順無比。十五道霸道無比的魔法到了洛河的身邊居然乖得像個寵物一樣,簡直是咄咄怪事,但是它就是這麼出現了。
太陽重現,重又變成不久前的中午,“生死無極”被徹底破掉了,它的第三式在洛河的面前完全沒有機會展示,而第三式也成了一個謎。
六十五個武士全部全身癱軟在地,十五個魔法師也傻傻地看着洛河。他們想到剛纔的情景,汗水在背上飛快地流着。
“那一劍若劃在地上,消失的是青陽還是雲夢?假如那一劍劃在我們身上……”天,還是不要繼續想下去比較好。
“我……要……我……的……妻…河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裡吐出。所有的人相信,要是不答應眼前這個人的要求,那麼這裡所有的人毫無疑問都將完蛋。
蒙面人微微一笑,自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是那麼鎮定。因爲,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在進行中,他知道,現在是時候了。於是,他對着身後打了個手勢。
片刻之後,一個人從地下出了來,似乎是從地道里鑽出來的,懷裡還抱着一個孩子。
此人似乎正是洛河所要的人。
“和鴛……”見到她,右手持劍的洛河馬上變成另外一副模樣。若是平時,地上諸位一定會恥笑他胸無大志,爲了一個女人墮落成這樣。但是現在,他們誰都沒有心情說這樣的話。現在,洛河做什麼他們都認爲是理所當然的,只有順從加服從而已。
那女人臉色稍微一變,然後又強作鎮定地道:“我從前是騙你的。”
“我已經知道了,但是現在我們回家吧。”洛河緩緩走到那女人身邊,左手牽着她的手。
“去哪裡?”那女人問。
“回難陀山啊。”洛河有些奇怪地回答說。
“這是你的孩子,你和他回吧,我不會回。難陀山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青陽。”那女人冷冷地把孩子塞在洛河的手裡。
“你?”洛河的眼中充滿疑問。
“一切都只是個騙局!”那女人愈發冷酷。
“你……你不是和鴛!”洛河突然變得很可憐,他大聲叫了起來。
“我是!我是!一切都是個騙局。兩年來,我的心從來就沒有和你在一起過。我的心永遠在青陽,因爲我的家在青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的國家。你醒醒吧,你只是個被騙的傻瓜!”那女人看到洛河的樣子,底氣好像更加足了,更加大聲地叫了起來。
“你……你……”洛河的腳步開始踉蹌。
“天!”洛河的右手的劍斜指蒼天,臉色慘白,眼含絕望,“你竟然戲弄我!”
說完,他右手的劍往天上盡力一揮。一道血紅的光柱往天上衝去,一縷鮮紅的血自他七竅滲出。
“孩子,我的孩子。”洛河的身子變得佝僂,他收回右手,兩手一起緊緊地抱着懷裡的孩子。
“我的可憐的孩子!”洛河跪倒地上,“和我一樣可憐的孩子。我們都被拋棄了,被拋棄了。”
洛河痛哭起來,他的哭聲悽絕,他的淚水是紅的。他抱着孩子踉踉蹌蹌地走出城門。“孩子,我們離開青陽,離開這個鬼地方,這裡是你母親的家,不屬於我們,我們回難陀山,孩子,我們回到屬於我們自己的家。”
這悽慘的一幕,讓在場所有人動容。就是那個狠心的和鴦也蹲在地上飲泣了起來。所有人都籠罩在一片悲哀之中。然而沒有人發現,有一個人悄悄地消失了,他就是蒙面人。更沒有人發現,那道衝到天邊的紅光,在中途被某種力量改變了方向。
※※※
在所有的事情發生之前,除了楊秋,沒有人會記住這個日子,天曆2092年,七月十日。這一天是楊秋的六十一歲的生日,卻也是另外一個人的死忌。準確的說是一個神的死忌。在他臨死前,他對着圍在他身旁的衆神說的遺言是——“是妖怪……夾着一道威力無比的紅光……突擊了我……他也中了我一招……要小心準備……很快……要開戰了。”這個神就是神族族長——薩迪克。
在楊秋六十一歲後的又一個月,他在沙漠又再一次看到了當初的那個人。他腰間仍挎着劍,但是已經全沒有了當初的驕傲。他衣衫襤褸,抱着一個嬰孩,顯然是淚水與血勾兌成的淡紅色佈滿了他整個臉頰。
他的死是突然的,當他看到楊秋,他把孩子交給了他,然後就死去了,沒有說一句話。或許,他在很早就死了,只是他的鬼魂將自己的孩子送到他的面前。
但是楊秋什麼都明白,在他接過孩子的時候。他碰了一下那個人的手,於是他什麼都明白了。那個人在那一碰之間,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他。
洛河的屍體,沒有傷痕,最高明的醫生也無法判斷出他的死因是什麼。但是楊秋知道,這個人經歷的是最慘的死法——心碎而死。
抱着孩子,楊秋記起了他的諾言,他是一個信守諾言的人。
天曆2093年十月十日,又一個人來到了青陽城外,腰間挎着一把劍。
剛剛恢復元氣的青陽徹底陷入了絕望,沒有人再抱一絲的僥倖。他們開始相信,上天是下定決心要毀滅這裡了。“決斷者”剛剛離開這裡,“死神之吻”又臉色鐵青地來到。
“死神愛上了和鴛!”楊秋已經三十年沒有念出他這經典臺詞了。今天,他站在青陽城下,又一次喊道。
人羣注視着他,三十年,人們對他的恐懼仍然揮之不去。人們懷疑,時光在他面前是不是真的像對別人那樣有力。
只見他一切依然,臉色鐵青,嘴角卻微笑,念着相同的詞句,惟一的區別是兩鬢多了幾縷白髮。這麼多年過去之後,當一切都遺棄了他,只有死神依然對他情有獨鍾。三十年後,他依然是死神的使者。
聽完楊秋的話,衆人鬆了一口氣,原來死神沒有選中自己。於是人羣自覺地讓出一條路,正是通往王宮。
宮門外,是雲夢最精銳的鐵衛。他們雖然心中駭然,但是仍然克盡職守地將它團團圍住。
“死神之殿向任何人敞開大門。”楊秋的嘴角卷得更高,他玩笑般地攤開雙手。
“當你們死去的時候,我爲你們送行。我不會收取任何酬勞,我任勞任怨,因爲我是死神惟一的使者。”楊秋一邊笑道,雙手一邊翻滾。
失去了湛盧的楊秋,獲得了死神之手。鮮血在他的四周散落,但是沒有一滴濺在他的身上。
片刻,宮門前就不再有阻擋者,楊秋走進宮去。這時,出來一個人,正是和青。
“死神愛上了和鴛!”楊秋緩步走到和青面前,冷冷道。
“我不會給你!”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和青很有骨氣,而且似乎並不是他想象中那麼害怕。
“你也想讓死神愛上你嗎?”楊秋又笑道。
“難道我還活着嗎?”和青居然流起淚來。
但是,死神不會憐憫,只會殺戮。楊秋的手溫柔地按在和青的頭顱上。“我們安靜地躺在死神的懷裡,飄向那無限美麗的所在。我們從此不悲傷,不哀愁,我們多麼快樂!
爲了那天長地久的快樂,這一時的恐懼又算得什麼!“說到最後,楊秋看到百步開外,站着一個女子。他微頓了一下,但是沒有停。他的手猛地一緊,和青一聲慘叫,腦漿濺得方圓三米之內到處都是。
楊秋悠然自得地往前走,走到那女子面前。
“你就是和鴛。”楊秋的臉色變得格外和藹。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誰都不是,我誰都不是……”那女子看起來要瘋了。
“那誰是和鴦?”楊秋問。
“在……在那……在那!”那女子瘋狂地用手指着一個方向。往那個方向看去,是一塊石頭。
那是一塊墓碑,上面寫着“愛女和鴛之墓”。沒有人想到,居然有人將墓埋在這種地方。原來,回到青陽的和鴛,悔恨萬分,日夜思念洛河,最後竟然傷心而死。和青又不敢報喪,只能將她葬在這裡。
楊秋一聲冷笑,轉身走了。他終於明白,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無情,比死亡更可憐的,是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