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恆遠張大雙眼，仔細打量着離他越來越近的蒼青城。從小到大，他從來沒來過這裡。在被師父從雷獄中救出來之前，他去過最遠的一座主城就是離青巖鎮最近的平巖城。當時他陪着老闆娘一塊去買東西， 買完東西當天就回去了。無論是上學那幾年，還是學徒那幾年，他基本上沒怎麼離開過青巖鎮。現如今，在蒼靈城生活了半年多以後，他再也不是當年的那個小廚師了，這蒼巖行省的首府在他眼裡也算不上有多麼新奇了。
“待會我們先去總督府，”白素心說，“我要先跟黃總督談一些事。過一會兒，我們跟着省政府的人一塊去蒼青城中央的蒼青廣場。省政府在那裡舉行對在這次魔音妖蝠暴動中死去的平民和士兵、軍官的悼念儀式。我們只要按時到那裡就行。所有的事，省政府都安排好了。”
“哦。”
葉恆遠淡淡地答應了一聲。他擡起頭，往西北方向看了一眼。一大排連成片的深灰色烏雲遮住了西邊的天空，籠罩住西邊和西北邊的城鎮、村莊、山丘和道路。
“恆遠哥。”身後的薛夢怡突然開口。
“嗯？”葉恆遠愣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
“你很不舒服嗎？”薛夢怡問。她嬌嫩的紅脣從面具的縫隙間投出來，彎彎的嘴角微微往下撇了撇。
“啊？沒有，沒有啊……”葉恆遠立刻搖頭。
“我知道的，恆遠哥。”薛夢怡輕輕地說。
“我替你問過青巖鎮廢墟的情況了，小遠，”飛在另一側的雷曦也開口了，“那裡現在被軍隊給把守着，不允許普通人隨便去。因爲那裡是被毀壞程度最嚴重的地方。省政府在這半年裡，做過很多調查和搜救工作，沒找到除了你以外的任何生還者，就決定把那裡暫時封閉起來，作爲‘戰爭遺址’而保護起來。其他在‘那次’襲擊中被毀壞的地方基本也都是這樣。”
“哦……謝謝你，雷曦姐。”
葉恆遠的聲音微微變了變。他閉了閉眼，搖了搖頭。
“想開點吧，小遠，”雷曦把聲音放緩，“已經過去的事，就儘可能地去放下吧。我們還是要向前看的。誰也回不到過去。”
“這談何容易？”
說話的不是葉恆遠，是冷寒。他正低着頭往下看。
雷曦扭過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葉恆遠也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什麼。其他所有人全都假裝沒聽見他的話。
“向前看，沒有那麼容易。放下，不是一天一夜的事。”
冷寒擡起頭，看向已經近在咫尺的蒼青城城門。只有葉恆遠注意到，他的雙瞳似乎變得暗了一點。
衆人降落到蒼青城北門城牆上。白素心給守城的執勤部隊看過證件，完成進門手續後，帶領身後的靈使們入城，前往總督府。兩支靈師小隊分別從兩個方向離開了。
蒼巖行省總督府位於蒼青城的中部，離位於整座城正中央的蒼青廣場只有三條街的距離。它跟整座蒼青城一樣，算不上宏大，比蒼靈學院裡的那座院長辦公樓都要稍微小一點
。整座總督府就是一座四層樓的中型城堡，一個不算大的後院，加上一個供靈師護衛隊休息、修煉的兵營，規模連蒼靈學院中的辦公區都比不上。如果沒有城堡大門上方的那塊匾額，很多外地來的普通人第一眼都很難認出它來，都會以爲自己走錯地方了。
雪又下了起來，但只是零星大小的小雪，一落到地面就化了。
蒼巖行省總督黃義雄一步一步地從大門外的臺階上走下來，迎向白素心和她身後的五位弟子。他大約有五十多歲，體型瘦而不弱，留着一頭幹練的短髮，身穿一身厚厚的、整潔的黑色制服，外罩一件深灰色大衣，臉上的表情嚴肅而不古板。幾名省政府的重要官員跟在他身後。兩排護衛靈師分別站在他的兩側。
“真不好意思，黃總督，”白素心摘下臉上的面紗，向黃義雄敬軍禮，“讓你們久等了。”
“沒有關係，白將軍，”黃義雄擠出一絲笑容，做出一個‘請進’的動作，“時間正好。一切都可以照常進行。讓我們進去談吧。”
一行人進入總督府內的一個議事廳裡。黃義雄和白素心分別坐到兩邊的主位上，省政府官員們有序地坐到西側的位置上。隨後進來的十幾位工作人員、研究人員和軍官也依次坐到了西側的後排位置。李文信和薛夢怡看了看白素心的眼神，示意其他人依序坐到東側的位置上。
葉恆遠找了一個靠近議事桌中央的位置坐下，目光落在黃義雄總督和對面的政府官員們身上，來回轉動。他第一次見到這種級別的政府官員，心中難免有些好奇。他發現，黃義雄的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很奇怪的戒指。這枚戒指是黑白雙色的，上面隱隱透着一絲令人難以辨別起屬性的微弱靈力波動。
“白將軍，”黃義雄率先開口，“根據西北軍團方面發給我們省政府的報告，目前魔音森林的局勢已經基本平靜下來了。目前森林外圍的絕大部分靈獸的活動已經重歸正常。遭受靈獸襲擊的城鎮和村落的秩序基本都已經恢復正常了。”
“是的，”白素心點頭，“我靈核谷和安全部的維和部隊已經加入魔音森林各出口的防線中，協助軍方構建新防禦網和情報網。如果魔音妖蝠羣再有任何異動，防禦網受到衝擊，我們的情報人員能用最短的時間呼喚常駐軍和靈師部隊增援。”
她輕輕擡起右手，在空中做了一個虛抓的動作。一團混雜着冰藍色與白色的靈力球憑空出現在議事桌的上方。幾塊不同的靈獸軀體從靈力球中緩緩落下，落到議事桌上。緊隨其後的，是幾瓶不同顏色的血液樣本，以及一疊寫在紙上的分析報告。
“這是安全部和聯合指揮部中的研究人員對被我軍殺死的幾種靈獸的軀體及血液的分析報告。所有分析結果都表明，這些靈獸確實是在魔音妖蝠羣的操控或者命令之下發動暴亂的。魔音妖蝠的音波也確實能令它們亢奮，並爆發出高於自身靈力級別的力量。”
坐在西側的政府官員們接過那一疊分析報告，有序地傳着看。
“目前的情況，基本就是這樣。魔音森林的局勢
已經重新變回可控制狀態。不會影響前線的戰事。”
“那就太好了，白將軍，”黃義雄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有勞你們了。”
“這沒什麼，”白素心也淡淡地笑了笑，“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是啊，”黃義雄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至少，我們對得起那些死去的平民和士兵了。”
他這一句話說出來，整個議事廳裡的氣氛頓時變得沉重起來。幾位官員都低下了頭，有一位還擡起手，擦了擦眼睛。
黃義雄擡了擡右手，示意坐在他身邊的副官發言。副官從座位上站起來，擡起手，扶了扶眼鏡，端起放在手邊的一疊文件。
“據蒼巖行省政府統計，截止到昨天半夜十二點，蒼巖行省境內共有三座副城、八座城鎮或鄉鎮、十六個村莊遭受到暴亂的靈獸襲擊。據不完全統計，因靈獸直接攻擊或靈獸所導致的各種天災人禍而死亡的平民人數已超過四千三百人，其中兩千五百人尚未確定其身份；受傷人數已超過一萬六千人，其中只有百分之六十左右的傷者已得到及時救治，百分之二十五左右的傷者仍有生命危險。一座城鎮、兩個村莊被靈獸羣的攻擊嚴重損毀，兩個鄉鎮被徹底毀滅。據省政府的初步估算，此次靈獸暴動對蒼巖行省省內造成的經濟損失至少超過一百二十萬天靈幣。其他所有損失目前還在計算中。很多方面的損失可能都難以估量。”
葉恆遠五人都覺得心頭沉甸甸的。他們誰都沒想到，這次暴動所造成的損失和影響竟然如此之大。他們所見到的、經歷的、阻止的，僅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一天之內，幾乎所有靠近魔音森林的城鎮、鄉村都遭受了一場浩劫。即使是最優秀的常駐軍和靈師部隊，也無法完全抵擋陷入瘋狂中的靈獸大軍，無法完全抵擋這有預謀的、經過精心策劃的暴動。雖然他們及時地趕到魔音森林南部的其中一個出口，抵擋住了那裡的一大片靈獸，但那畢竟只是杯水車薪。四千三百條人命，在幾個小時之內就被吞噬殆盡。他們誰也不忍心去想象這個場面。而且，這還只是蒼巖行省內的情況，……
薛夢怡和雷曦的眼眶都不由自主地溼潤了起來。葉恆遠也有點想哭的感覺，但他沒有哭，只是咬着牙，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雙拳。
“白將軍，”黃義雄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這就是省政府初步統計的傷亡情況。目前，省政府方面的初步計劃是，給每一戶受到靈獸襲擊的家庭四十到一百天靈幣的補助，給每位死者的家屬發放十五到三十天靈幣撫卹金。這是第一步工作。之後的傷員醫療問題、安置問題和重建問題目前還在安排中。”
“嗯。”白素心只是點頭，沒有回話。
“這次的悼念儀式，將是我們蒼巖行省內最高規格的‘風中花雨’儀式，”黃義雄說，“以告慰那些在靈獸的獠牙和利爪下逝去的無辜靈魂。”
“啊？”冷寒愣了一下，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什麼？”李文信也忍不住出了聲。他也沒聽說過“風中花雨”是什麼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