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鳩佔鵲巢
以狼赳手下那些人的殘暴,公羊賢能夠活下來的可能性不大,但並不是完全沒有。大的不敢說,就說在滄州這片大地上,單論裝神弄鬼的藝術,江十一敢稱第二,那公羊賢絕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聊勝於無的存活可能性在無與倫比的裝神弄鬼藝術面前,完全有可能造成絕處逢生。而一旦公羊賢絕處逢生了,那就該輪到江十一要想辦法絕處逢生了,儘管江十一這纔剛剛絕處逢生完,滄州數一跟數二的裝神弄鬼藝術家們餘生的主旋律恐怕就只剩下你死我活了。
公羊賢能夠不死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必須要拿出比肉用價值更高的利用價值,而這樣的價值他有,卻不在他身上,確切地說在他腦海裡,那就是太陽臺的位置。
可怕的是,這樣的事情有可能已經發生,而更可怕的則正在發生,因爲那羣呼嘯而過的騎兵既然沒穿着朝廷的官服,又能有如此龐大規模的騎兵兵團,恐怕如今整個滄州獨此一家,別無分店,那就是狼赳的兵團。
而騎兵團前進的方向,正是太陽臺。
誰能想到這會兒此仨倒黴蛋突然要被迫與自己的追兵角色互換,三個人組成的追兵去追擊前面兩三千的騎兵,這樣的自不量力近乎異想天開,就算他們仨真都能以一敵千,兩條腿的人也絕不可能跑得過四條腿的畜生。
這已經不能叫絕處逢生,這應該叫逆天改命了,除非江十一就地羽化成仙,然後施法天降隕石,砸死前面那羣不知道已經跑到哪兒了的龜孫。
然後江十一發現陳泌一路上都在神神叨叨地朝天空拜着某位天兵天將,他彷彿真的對羽化登仙與天降隕石抱有某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並不怪他,他比誰都清楚太陽臺被偷了是什麼後果,有糧食的生活與沒有糧食的生活他都切身體驗過,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假若真如江十一的烏鴉嘴所說,那他將要再度與可怕的飢餓共舞。
陳泌的身上再度出現了曾經竹竿兒時期的天真與懦弱,即使他的體魄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江十一這才知道,他們自以爲的成長不過是因爲有了糧食吃飽了飯罷了,一旦沒了糧食他們將被徹底打回原形。
“前途無量。”
令高也轉過來,定睛瞧着江十一的臉。
目睹此狀的陳泌忘記了對語言的矜持,壓得很低的尖銳嗓音更加難聽。
“那你也得找得到門路啊,我上哪兒去找什麼高夷王?”
“你難道是想說,投靠高夷王?”
“什麼怎麼辦?”
“怎、怎麼了?”
“今天風好大。”
“宋癸呢?”
還第十一條惡龍?
江十一一邊揉着眼睛一邊苦笑着自嘲,他自知他不配,好在他一開始就有這樣的自知之明,所以如此突然的坎坷並沒有造成他太大的心理創傷。
鳩佔鵲巢。
陳泌欲言又止,他看向令高希望他能有話說,但令高的面無表情似乎正在對江十一的抱怨表示贊同,他這樣自命不凡的人,一開始就連太陽王都沒放眼裡,更別說現在已經落魄了的江十一。
一天一夜的路程,他們只用了一天半夜,這已經觸及到了兩腿生物的極限,而依然對結果的發生沒能有任何改變。只是江十一萬萬沒想到,此次捉姦之旅最壞的打算本來是人家都已經吃幹抹淨,提起褲子逃之夭夭,只留下一堆亂七八糟的牀褥了,結果人家只是吃幹抹淨,並沒有打算逃之夭夭,而剩下的被褥亂不亂也不再歸江十一管了。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江十一的猜測,不管這樣的猜測多麼貼近事實,畢竟也還不是事實,只要沒親眼目睹,那就仍還有無限的想象空間去僥倖。
“得了得了,先找個地方避一避吧。”
江十一終於把眼睛揉乾淨了,紅通通的就像剛哭過一樣,他疲憊地望向陳泌與令高。
這中間本該還有恥辱,可由於對方是強悍的狼赳,所以實際上實力過於懸殊的失敗並沒有辦法造成什麼恥辱,只有更加連綿不絕的無奈。
令高一臉平靜,彷彿江十一問策於自己是理所當然的事,江十一也懶得再去理會這小子那點做作。
或者可以考慮像最開始那樣加入一個流民團,最起碼可以跟在後面撿個殘羹剩飯什麼的,不至於餓死。只是狼赳如此霸道,如今滄州大地上大大小小的流民團也就兩個選擇,要麼加入狼赳,要麼不加入狼赳,然後得到江十一如此這般的下場。
他們仨就像是趕着路要去捉小三的綠帽子先生,他們帶着恐慌,帶着憤怒,帶着僥倖,帶着無奈急匆匆地往家裡趕,他們恨不得再多長一條腿出來,可這樣的捉姦之旅足足還有一天一夜的路程,等終於走回到了家恐怕人家都已經吃幹抹淨,提起褲子逃之夭夭,只留下一堆亂七八糟的牀褥了吧。
江十一想起了裡面另一個既是孕婦又是少女的牽掛,以及她腹中的孩子,江正。
如此愚蠢,
“現在整個朝廷也就高夷王在平亂,所以只要找到了朝廷的人自然就有辦法。”
思來想去,江十一還是沒想到什麼好主意,最後他決定問問令高的意見。
“天下有四分,可以先賭其第一分。”
“你給出點主意吧!”
太陽王變成狼赳手下的某某硬漢,而江太陽這隻妖孽被打回了原形,重新變回了一文不名的江十一。他以運氣僥倖當上了太陽王,又以實力迅速葬送了這一切,就因爲公羊賢的一句話,他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做了一系列蠢事。
親眼見識過並體會過狼赳殘暴的江十一太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了,他甚至都不忍心去細想宋癸的結局,那樣的恐怖已經不是一個凶多吉少可以形容的了。可能更加悲慘的是宋癸的懷孕的大老婆與新婚的小老婆,孕婦和少女會成爲他們愛不釋手的玩具,而又不止是玩具。
於是江十一的問題又從曾經的發展問題回到了現在的眼前的生存問題,而這次他不會有那麼好的運氣再遇到一個憑空消失的戴矮子,所以如法炮製的東山再起看來是沒什麼可能性了。
可如果說要加入狼赳的流民團,首先倒不是說多大仇多大恨,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什麼的,江十一沒那麼在乎這個,能活到現在隔三差五吃個啞巴虧太正常,若是事事計較根本寸步難行。
江十一拿手去自己臉上尋找他們盯着瞧的那樣東西,然後他摸到了一道溼潤又滾燙的痕跡。他慌忙去擦拭雙眼,今天的風沙颳得讓人睜不開眼,都刮出眼淚了
可是無論怎麼揉,眼淚都在源源不斷地汩汩流出,他沒有哭,他只是眼睛壞了。
那個痛恨江十一的女孩,最終會以什麼樣的方式死去呢,江十一隻是腦子裡一片空白,他沒有去想她,他正在拼命想着可惡的公羊賢,想着裡面的糧食怎麼辦,想着自己有沒有機會反攻,想着自己以後怎麼辦,思考得多麼拼命,最後思緒繚亂着,繚亂到最後一片冷寂。
讀書人就是讀書人,不僅思路清晰,表達更是清晰,他只是在毫無感情地說出正確而有用的話。
但令高愣了一會兒還是說了話:
“咱這有三個人,該聽誰的,不該聽誰的,我也不知道。但是首先,我可以先肯定你們不會聽我的,因爲對你們來說我是外人。那問題就簡單了,我,聽你們的,你們倆自己看看要誰拿主意。”
皮球又被踢到了江十一面前,他也很無奈,他一臉疲憊地擺擺手,說道:
陳泌似乎在江十一臉上發現了什麼,定睛瞧着。
都搞成這樣了,陳泌與令高還敢讓江十一拿主意呢,不能說關係多鐵只能說心有多大。
還領袖?
還太陽王?
江十一自己沒出息並且沒志氣他自己心知肚明,可這並不代表別人也可以知道,面子問題從來都是生存的剛需,而非只是爭一口氣。
可問題是在於,他都跟狼赳與狼赳手下結下樑子了,而且被人鳩佔鵲巢又爲了一口溫飽屁顛屁顛地跑去投靠人家,這也太沒出息了吧。
“你們難不成還當我是什麼狗屁太陽王呢?”
“那現在怎麼辦?”
這仨倒黴的綠帽子先生被淨身出戶了,而且他們甚至連家門也不敢進,想看最後一眼,也只能躲着偷窺。
江十一最後望了一眼太陽臺,轉身走了。
陳泌與江十一之間選一個,那結果不言自明,總不能讓一個連講話都費勁的人去拿主意吧,那還不如去抓鬮。所以,儘管江十一拿的主意實在是爛,雖然他只會講話但起碼他會講話,那就先湊合着用唄。
“我一個當山賊的,我上哪去認識什麼朝廷的人?”
令高便不再回答,他一個當書生的,他也不知道上哪兒去認識什麼朝廷的人,難不成還能這仨倒黴蛋去縣衙擊鼓鳴冤,這種行爲對他們來說叫做,投案自首。
“我想起來一個人了。”
江十一神秘兮兮地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