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綻放
夏日炎炎。
賠錢貨們的褲衩暫時保住了令高的命,只是令高還沒能知道自己正在被褲衩包裹着,他依舊昏迷不醒,炎熱的天氣加速着傷口的腐爛。
揹着令高的陳泌彷彿隱隱約約嗅到了一絲腐臭,他知道背上的這個同伴正在一點點變成真正的屍體,這更加催促着他的腳步。
江十一總算找到了馮老黑這個瑕疵身上爲數不多的兩個優點,一是醫術,儘管他的醫術還沒經過事實的考驗,但就算是半桶水的庸醫起碼也能給予瀕死者一些心理安慰;
二是體力,他真的是個甚至比戴矮子還要離譜的體力怪,視力上的缺陷完全彌補到了體力上,看不清楚就多跑幾步,每次他想要辨認一張臉或者一種草藥時,都要屁顛屁顛地跑着湊到很近才能認清楚,與其說他是看出來的,倒不如說像是嗅出來的。
他跟個黑猴子一樣在林間蹦蹦跳跳,漫山遍野地尋找能夠拖延令高傷口惡化的草藥,與此同時他還要保證自己不掉隊。
好在他的直系長官正在縱容他不斷脫離隊伍,伍長江十一甚至主動幫他望風,防止令高的救命稻草被小都統寧準逮住。
這樣的傷亡太過平常,而此次黎安的戰績已經足夠出色,大勝數倍於自己的敵軍,斬首五千六百二十七人,戰損不過區區十二人,就算加上令高這個一,無論如何也都是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答卷了。
寧準乾脆把令高列入陣亡名單,所以他並不贊成陳泌揹着令高,因爲屍體會拖累行軍的腳步,所以他並不反對陳泌揹着令高,因爲,死者爲大。於是對於賠錢貨們的各種瞎忙活,他也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春風得意馬蹄疾,儘管疲憊,隊伍急於回陣營休息,長官急於回陣營彙報戰果,歸途所用的時日甚至比來時更短一點。
歸營後,令高終於可以告別褲衩和馮老黑,得到了正規軍醫的救治,只要賠錢貨們不戳破的話,他大概餘生都不會知道自己曾經被那麼多褲衩包裹過,但是江十一一定會拿這個笑柄取笑他一輩子的。
“就打唄!”
“林洛兒?人名嗎?你要找這個人?”
“.”
“出去。”
洪京手下的這三萬人,全是沒打過仗的新兵蛋子,鴨澤口這一場大勝仗是非常振奮人心的開門紅,洪京軍的士氣一下子被點燃了,整個軍隊都在討論這場巨大的勝利,而黎安將軍以及他所帶的那三千伏兵也被視作英雄。
江十一正盯着令高那已經徹底破相的臉,他這時候方纔恍然大悟,破相前的令高那張臉實際上可算是夠上了美男子的門檻。
“就治唄。”
“戌陽.”
令高破碎的嘴角很吃力地翹了一點上去,一個極不容易察覺的笑意浮現在他臉上,像是在對江十一進行力所能及的嘲諷,又像是臨終前對這個世界抱有的最後一絲善意。
“是這樣嗎?你別瞎說。”
“出去。”
獵奇心理再次來到了馮老黑身上,這人的膚色如果沒有染過,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人類這種生物上,馮老黑看到個人就眯着眼睛湊近了就瞅,不明所以的人會誤以爲這是某種龍陽之好,紛紛避之唯恐不及。
如果他還能有餘生的話。
“出去。”
鏡子是奢侈品,照鏡子是一向是貴族們獨享的權利,軍中更是不可能有這種東西,所以此時的令高也不可能看見自己臉上那道駭人的傷疤。
“林林洛兒.”
“你最好別死,沒人會給你傳話的,埋你都嫌髒了我的手。”
一個不小心,江十一似乎暴露了什麼不應該暴露的事,他跟陳泌十分默契的面面相覷,江十一和陳泌都以這樣的默契爲恥。
“拜託您”
“請您務必盡力。”
戰後論功行賞,初戰告捷,爲了樹立榜樣,每個人官升一級,可謂大賞。江十一成了什長,陳泌成了伍長和戴矮子成了伍長,此類升遷與待遇與權力無關,僅僅是一個虛名,卻因此有了更大的義務。
江十一在苦笑,他去尋求陳泌的眼神交流,希望以此獲得同病相憐,可被陳泌狠狠地拒絕了,最後他只能保留最後一絲倔強。
軍醫拆掉了裹在令高身上的褲衩們,鮮血淋淋的褲衩們完成了使命,而它們將永遠不會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上。一股刺鼻的腐臭味撲面而來,傷口已經大面積化膿,僅存的生命體徵是尚在起起伏伏的胸膛。
“你們是怎麼打的啊?”
“戌陽怎麼了?”
“怎麼樣?還能活嗎?”
身高上是另一個極端的戴矮子也很快成爲了戰地記者們的下一個目標,他們抓住戴矮子更多是出自於對不可思議現象的獵奇心理,如此殘廢也能參軍,把本來就不存在的參軍門檻拉到近乎爲負。
“你想說啥?你可別也啞巴了。”
“.”
“別等了?啥意思呢?”
令高張了張嘴巴,卻沒能吐出半個字眼,江十一隻希望他不要成爲下一個陳泌或者啞巴。
“就打唄!”
好處是,他們成了老兵,老兵的命金貴,尤其是打了勝仗的老兵,因此他們從此與排頭兵無緣,陣亡概率算是降下了大半。
最後他們好不容易注意到了最不容易引起注意的江十一。
軍醫皺着眉,無法得知那樣的皺眉是否只是出於職業習慣而非某種爲難,江十一與陳泌便跟着他皺起了眉頭。
“你該不會還是個孩子吧?這你都不懂。”
“什麼時候可以醒?”
“你們是怎麼打的?”
軍醫給了江十一一個毫無感情的眼神,無法得知那樣的眼神是否只是出於職業習慣而非某種爲難。
令高的微笑正在繼續綻放,朝着江十一輕輕點頭。
“就治唄。”
“我們又要去打仗了。”
身後的戴矮子一巴掌蓋江十一腦袋上。
一堆熱臉撞到了陳泌的冰冷的屁股上面,一切強迫陳泌開口說話的人都會被他視爲不共戴天之敵,陳泌低頭掃視了這些不共戴天之敵,轉身走了。
“讓她.別等了.”
緊接着戴矮子的靈魂嘲諷就上來了。
“跟兄弟們講講,傳授點經驗!”
“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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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矮子自然秒懂這些人的不懷好意,他頭也沒擡,見到個人就叫:
“給老子滾開!”
“小情人怎麼了,我怎麼知道什麼小情人。”
他再次張了張嘴巴,江十一終於確定了他有話要講,於是俯身把耳朵附到他嘴邊傾聽。
“他是說,戌陽有他的小情人,叫林洛兒,他死了之後讓林洛兒別等了,找個好人家嫁了!”
一衆病患家屬被轟了出去,令高的生死徹底未卜,江十一悻悻地走了出來。
令高緩緩抿了抿嘴,儘可能用剩下還能動的臉部肌肉做着力所能及的冒犯,即使這個表情很細微並且被臉上那道傷痕嚴重破壞,江十一依舊感受到了令高的不耐煩,他正在嫌棄江十一笨。
這似乎是遺言,可是現在他們倆都正在面對着死亡,一個面對着不治身亡,一個面對着馬革裹屍,他倆也搞不清楚到底此時應該誰對誰說遺言。
十多天的緊急休整,賠錢貨們將再次走上戰場,他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爲主力的一員,這當然不包括令高。
幸運的是,令高終於甦醒了,雖然還是沒能徹底脫離生命危險,但起碼暫時停止了繼續成爲屍體的腳步,這也讓即將出徵的江十一心頭上的石頭落了地。
“人家說的是小情人呢!你怎麼能蠢成這樣!”
而令高眼中的江十一則正在欣賞自己的俊俏的容貌,即使奄奄一息依舊改變不了那一身自命不凡的臭毛病。
江十一用軍醫拒絕病患家屬探訪的方式拒絕了戰地記者的採訪,此舉並不是出於職業習慣也不是出於某種爲難,只是單純的心情不好,居高臨下者總有傾瀉情緒的權力。
很快就有諸多戰友化身戰地記者,蜂擁上來抓到人就要採訪,身高鶴立雞羣的陳泌第一個引起了戰地記者的注意。
洪京打算趁熱打鐵,趁着現在士氣旺盛進一步擴大戰果,於是馬上開始籌劃攻打祜郡。聯繫了獻正、邑馬以及越陽三城一齊出兵共計兩萬攻打祜郡,方纔立了戰功並有了戰鬥經驗的黎安將軍便被再次委以重任。
言語中不透露絲毫不相關的信息,只是嘆了一口氣,無法得知那樣的嘆氣是否只是出於職業習慣而非某種爲難,江十一追問道:
“有多少希望?”
戴矮子皺着一張臉拋下一句無情的話,然後蓋了一下江十一的腦門,吆喝道:
“走啦!走啦!打仗去啦!”
賠錢貨們出動了,他們融入了紅色的討賊大軍,朝着下一個未知的戰場前進。
令高吃力地轉動着眼珠,用餘光目送着江十一遠去的背影,直到江十一的背影被某種滾燙的溼潤模糊了,眼淚從他的眼角鑽了出來,劃過他的面頰。
下一站,祜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