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詛咒
“你爲什麼猶豫。”
“我哪有?”
“你有。”
江十一終於肯擡起雙眼正視孟紅女,他在女孩那對純淨的雙眼中看到了一些平時沒看過的東西,或許它本來就有,只是江十一一廂情願地認爲它純淨。
某種意義上講,這像極了江十一對公羊賢的仇恨,於是,公羊賢那該死的哲學又隱隱約約地在江十一耳邊響起。
江十一很冷靜,近乎冷漠,而因爲孟紅女從未見識過這樣的十一爺,所以這種冷靜亦等同於咄咄逼人。女孩最終躲避了江十一的凝視,可是很快她的眼神又回來了,並非留戀,只是擔憂自己心裡那點事兒被看穿。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就是覺得奇怪,爲什麼突然要離開高夷”
“誒,紅女啊。”江十一打斷了她的話,吐了口氣,皺着眉頭問道:“你覺得我們是什麼關係,是朋友?還是親人?還是其他的什麼關係?”
“嗯我也不知道,只是,十一爺和陳大哥真的對我很好,我很感激。”
“還有呢?”
“哪有什麼配得上配不上,傻孩子,我是對不起你的,今天你會變成這樣,全是因爲我。只是我不明白你爲什麼瞞着我,爲什麼騙我,你沒有必要這樣。”
“什麼意思?”
“說真的,我還是佩服他的,到最後其實也恨不起來。”
這時,一個士卒走過來,邊走邊在士卒羣裡大聲喊着:
“嗯啊,沒有,我是說,你帶來給我跟你陳大哥瞧一瞧,幫你物色一下,比較放心。畢竟這世道,多留個心眼總是沒錯的。”他又瞥了瞥一眼一旁裝作忙碌的陳泌,試圖用吐槽來強行掩蓋尷尬:“雖然說陳泌那小子屁事不懂,但是你看他那身板,特能唬人,你就說那是你哥,又是軍官,是吧,那小子就不敢對你不好了。”
“他說他很想娶我,說了好幾次了,我一開始也不信,可是他真的特別實誠,我沒遇見過這麼實誠的人。”
“算是吧,他很老實,話不多,讓人安心,而且我能看出來,他真的很喜歡我,他也不會知道我的過去,知道我那些過去的人只剩十一爺和陳大哥還活着。這樣挺好的,我可以開始全新的生活。而且他是高夷的本地人,家裡有挺多田的,還有房子,能看得上我這樣的人,我也知足了。”
“你們跟戴夫到底是什麼關係?”他同時下意識地作了個描述矮小身高的手勢,看來戴矮子的特殊形象早已在軍中深入人心。“就那位不高的兄弟。”
“涼平將軍。”
“我我們一開始不知道能有這麼斷子絕孫。”江十一滿臉的苦澀,此時他在心裡瘋狂地問候着那個死矮子的十八代祖宗,那妖孽像是對他下了詛咒,死了也不讓別人好好活。
“恨,恨得要命,但是沒辦法,您也知道他那個人雖然個子矮小,但是能打,能帶兵。”
孟紅女不再說話,只是睜着眼睛發着呆,時不時眨着證明她並沒有完全失神。江十一總算察覺到了自己話語有點過分了,便趕緊尬笑着轉移話題:
“帶你們去做什麼?”
“多久啦?”江十一也並沒有打算去理解,內心反倒是出現了一種獵奇心理。
“他膽子很小,陳大哥會嚇着他的。”
“嗯,其實我也敬他是一條漢子,像他那樣的人,很少見,能耐確實不小。可惜,一直都是懷才不遇,如果他能活到現在的話,僅憑在蚺原的功績,現在應該也能跟我平起平坐了。”
涼平將軍還是那麼儒雅,只是他的額頭添了一道不大傷痕,那是在蚺原之戰的時候留下的,經歷了那麼慘烈的戰役卻只留下這麼一點傷痕,也可謂幸運。見了江十一與陳泌,他並沒有太多客套,只是示意讓他們倆就座。
“稟告將軍,這說來話長,我們以前就認識,在齡郢的時候,我們那時被賣去當奴隸,他把我們買走了,然後他就帶了我們一段時間,後來,又把我們丟下了。”
“但是我也知道,十一爺是嫌棄我,只是怕傷害我,我都知道,我現在已經這樣了,哪配得上十一爺呢,所以我我知道,要想活得不那麼難過,就得去忘掉一些東西,如果實在忘不掉,也只能放棄執着。”
“中秋節的時候,因爲一些巧合,他知道了我是女兒身。”
“哪位將軍啊?”
“沒聽他說過,他那時候在軍中犯了個事,我們都以爲他完了,後來也不知道怎麼了,黎安將.黎安就開始用他,說是戴罪立功。”
“我怕你知道,我很怕你知道,嗯最怕的就是像現在這樣,你知道了,然後.然後就,就像現在這樣。”孟紅女盡力在維持着一種倔強式的平靜,江十一的平靜似乎引起了他的勝負欲,又或者說是什麼其他江十一這個鋼鐵直男無法理解的東西。
“你就是?你是江十一?”
“那你決定嫁給他了嗎?”
“跟十一爺一樣年紀。”
“多大啦。”
“你喜歡他嗎?”
“或許,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跟你說過要照顧你,我爲你肚子裡的孩子起過名字,江正,我還記得。是不是因此,我們之間有了什麼誤會。我記得我還跟你說過,就在今年過年的那一天,那時候戴矮子還在,霍堂玉也在,我跟你要幫你找個好人家嫁了。”
“那怎麼會到現在都沒娶媳婦。”說這句話的時候,江十一是愁眉苦臉的,問別人的同時似乎也在問自己。
“你知道撒謊這事兒有多可怕嗎?它摧毀一個人撒謊之前的一切誠實,進而摧毀撒謊以後的一切信任。紅女啊,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所以我一直在想辦法彌補,可如果因此造成了什麼誤會,造成了你不再對我誠實,嗯當然,你也不一定非得對我誠實,畢竟,我只是一個在贖罪的仇人而已。”
“嗯,之前那個老不死的,不也說要娶你。”江十一隨口來了一句,直接戳中孟紅女的痛處,他太過冷靜了,冷靜得他自己都覺得不對勁,或許那樣的冷靜含有一種近似憤怒的成分。
“是!”
“他十八的時候有娶過一個,後來生孩子死了,大的小的都沒保住,這麼多年他也沒再娶。”
“今天叫你們來,是要問你們一些問題,說一些事。你們知道什麼就說什麼,不要隱瞞,哦對了,陳泌不方便說話,就江十一你代勞。”
“還有.我也不會講了,就是.十一爺怎麼突然問這個?”
“他把你們拋下,你們不恨他?”
“因爲我們那時候也犯了事,也要待罪立功。”
江十一的心裡咯噔了一下,他知道這纔是最關鍵的問題,關鍵到足以決定他與陳泌兩個人的生死,不禁後背發涼,直冒冷汗。他用餘光瞥了一眼陳泌,畢竟自己接下去的言語也關乎了他的性命。
“十一爺快別這麼說。”孟紅女揉了揉眼睛,這引得江十一側目,因爲他一度以爲女孩要哭了,然而並沒有,女孩的平靜絲毫不亞於江十一。“我其實一直也不確定,那天啊,過年的時候,十一爺跟我說那句話的時候,我,心裡不好受。”
“他是陳泌,我是江十一,有何貴幹?”
“那你們就跟着去了?”
“也沒什麼啦,就是將軍您也知道的,那時候大家都吃不飽飯,所以就一起弄吃的。”江十一不敢對那些往事有過多的描述,因爲那就是一條條現成的罪狀。
“一開始就給這種任務,你們還這麼不要命?就那種斷子絕孫的仗也打?”
江十一與陳泌的臉色突然變得凝重,他們倆面面相覷,心裡盤算着同一件事情,該來的真的來了嗎?抱着忐忑的心情,兩人一起跟着士卒前往去見涼平將軍。
涼平點了點頭,突然話鋒一轉,意味深長地問道:
“那他,跟黎安到底是什麼關係,我記得是黎安最開始重用了他,然後還舉薦了他。”
“你們那夥人還有幾個活着?”
陳泌撇了撇嘴巴,懶得搭理江十一的吐槽,耳朵還是一直豎着聽這邊的對話。
“將軍有請,跟我走吧。”
“誰是陳泌,誰是江十一?”這打斷了江十一與孟紅女的對話,陳泌站起身望着那個向這裡走來的士卒,便也無聲地向對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於是對方徑直地朝這裡走來。
“什麼誤會,我聽不懂十一爺的話.”孟紅女又咬上了嘴脣,這完全是個下意識的動作,她完全沒察覺到這已經把她自己給出賣了。江十一繼續說道:
“之後呢?”
“之後就沒了,他把我們拋下後就不見了,後來在獻正城募兵的時候才又重新遇上。”
“當時還剩五個,到了籍壅又死了兩個,現在就剩我跟他了。”
“嗯。”涼平乾淨利落地應和着,同樣乾淨利落地還有他的神情,突然就變得更加凝重,江十一從未想過一個那麼儒雅的人能變得如此的咄咄逼人。“那你是怎麼看待黎安和黎安案的?”
江十一無法思考,恐怕涼平那麼咄咄逼人,就是爲了防止他過多的思考,只是躊躇着,引得嘴脣發顫,好一會兒也沒憋出什麼。
“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