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開端
大湯正道五年,三月,軍國公羊湖薨,以國禮葬之。穆昭繼任大將軍。分封諸同姓王,帝遇刺,崩。立涅風王朔爲帝,改年號爲永寧。
這一年的三月發生了很多大事,隨便一件都足以左右國運,中原大地霎時間再度進入了一段風雲詭譎的時期。蠻以爲開始要享受和平的江十一,怎麼都不會想到,狼赳之亂和南方戰爭其實只是那個大混亂時代的開端,迎接他的將是一個徹徹底底的亂世。
軍國公,羊湖,當代最偉大的戰略家,沒有之一。生涯前期是定邊三傑之首,制訂了金土南守邊的整體戰略,生涯晚期於正道元年被封爲鎮南大將軍兼業州刺史,持節都督,統帥兵馬三十萬討伐離州吳王挺,巧的是,那時也正好是三月。生涯兩大震古爍今的功績,無論放到哪個時代都足夠璀璨,他絕對是上一個時代最具代表性的英雄人物,羊湖的死也標誌着一個時代的落幕。
羊湖的繼任者,穆昭,亦是定邊三傑之一,鎮守金土南五十餘載,戰功赫赫。可以說他唯一不如羊湖的地方就只是資歷,這也造成了他錯過了南方戰爭,進而無法在功績上與舉世無雙的羊湖相左,但是由他繼任大將軍,亦可謂實至名歸。
分封同姓諸王,皇帝張庸把三代之內的張姓氏族都被封了王,並在封邑在中原各地的大小城郡。這像一枚深水炸彈,直接破壞了原來的以世家大族爲核心的政治平衡,重建整個國家的政治格局。憚於皇帝在南方戰爭積累的偉大軍功,一向跋扈的世家大族勢力無力對這種公然的叫板有任何抗力,只能暗地在輿論上抨擊皇帝的逆行倒施。
然而,緊接着發生的事情,卻讓這一切的暗流涌動浮出表面並激起了驚濤駭浪,轟動天下的皇帝張庸遇刺駕崩!刺客名叫燕滄,在刺殺成功後也當場自殺,誰也說不清楚此人的來由,朝廷的解釋是說燕滄是南國餘孽,因亡國遺恨所以行刺皇帝。而民間卻對此時衆說紛紜,有說燕滄是世家大族勢力的人,也有說是高夷王對黎安案懷恨在心,策劃了此次刺殺。
可無論如何,皇帝突然駕崩確實讓整個朝廷如熱鍋上的螞蟻,亂作一團。因爲正當壯年的皇帝張庸尚未安排後事,以至於連儲君的人選都沒有確定下來,國不可一日無君,爲了政局儘快穩定,倉促間外戚與大臣共同擁立了涅風王朔爲新帝。
舉國哀悼,一個月裡,人們這纔剛哀悼完老英雄羊湖的謝幕,連喪服都沒來得及脫,又要無縫對接地哀悼皇帝的駕崩,可謂是忙得不可開交。當然,這一切哀悼都與牧天的快樂四人組扯不上關係,或許磐叔真的會爲老英雄羊湖的死而唏噓不已,畢竟同樣在金土南戍邊,對那位德高望重的老英雄當然會有打心裡的敬仰,可常年與死亡爲伍的退伍軍人並不會因爲死亡而過度悲傷。
最開心的是穆懷陽,他的快樂直接連升三級,飆到了新高潮,因爲他老爹穆昭當上了大將軍,這意味着他老爹更大的權力,也意味着他本人更大的機會。江十一不明白那陽光少年究竟在窮開心什麼,因爲磐叔一直對穆懷陽的身世諱莫如深,而且江十一自己也絕想不到這個天天與自己嬉戲打鬧的年輕人居然會是大將軍穆昭唯一的兒子。
“您開玩笑吧,當朝的將軍的兒子怎麼可能在這兒養馬。”
“而且,年紀對不上啊,懷陽該是他孫子纔是。”
“不錯不錯!有進步!”江十一也學着穆懷陽的聲音死皮賴臉地對陳泌表示讚許,彷彿他也是勝利者。
“穆昭?”
“剛調去國膺的,以前也是在金土南戍邊。”
“唉老鐵頭啊老鐵頭,也不讓孩子多陪陪咱,他找咱要人咯。”老人的語氣突然開始變得悲愴,嘆聲連連,他把目光投向穆懷陽,盯着,一直盯着,直到發愣。
“什麼尺牘?哪送來的?”
“咱一把年紀咯,騙你做啥哦。不然你以爲前些天,那小兔崽子樂啥樂哦。”
“要去國膺嗎?”
“您爲什麼嘆氣。”
“太老咯,太老咯,當官沒啥好的,年輕人,有些事你要去闖過才知道,養馬,真的挺好,挺好。咱這一生哦,也沒成家咯,也沒混到什麼功名咯,也就是混了那一大幫弟兄。現在哦,那幫子弟兄也就剩那老鐵頭一個咯,咱啊,也就當他的兒子是咱兒子。挺好,都挺好。”
這天,磐叔早早起了牀,卻沒有像往常那樣粗暴地把三個年輕人從被窩裡拽出來,而是出門溜達了一圈,回來時卻是滿臉的深沉。沒人搭理這個老頭,江十一正樂呵呵地當着吃瓜羣衆觀看陳泌與穆懷陽之間的角鬥,摔跤是那兩位巨漢熱衷的運動,尤其是陳泌,他終於找到了一個願意樂此不彼地陪他鍛鍊的對象。
江十一自然無力參與這種武力上的巔峰對決,但略有見識的他也能知道,自己每日觀賞的可能是這片大地上最頂尖的體術對決之一。老邁的磐叔也只能當觀衆,他默默地坐到江十一身旁,看着眼前這對年輕人揮灑着過剩的精力,滿眼都是年輕時候的自己。
老人的發愣沒有斷絕,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口中喃喃道:“小兔崽子,罵歸罵,打歸打,要看他走,還是怪捨不得的哦。”
“可是.”
“是哦,確實是不可能,說出來也沒人信,所以咱就一直沒說咯。”
“那您也跟着去,自己留在這裡,怪孤單的。”
“哈哈哈。”磐叔樂得更大聲,這次他沒有再像之前那樣諱莫如深,而是神秘兮兮地看着江十一,說道:“算咯,算咯,告訴你也無妨,都這個份上咯,懷陽他爹就是穆昭,穆鐵軍。”
“當朝大將軍穆昭,咱前些天不是有跟你們說咯,羊湖死後穆昭繼任大將軍。”
“真有咱們年輕時候的樣子,咱年輕時也經常跟懷陽他爹玩這個,他那家子都是天生神力,咱也是佔不到便宜。”磐叔樂呵呵地說道。
“您征戰一生,也不想着弄個官兒噹噹。”
“沒啥,就是去牧天拿了尺牘。”
“真的?”
“你是想問爲什麼堂堂穆昭的兒子會在這兒養馬是吧。”
老人突然變得很孤寂,同時,他也變得很幸福,雙眼洋溢着的光芒完全不符合他那過於老邁的年紀。江十一呆呆地看着磐叔,和磐叔眼裡的幸福,感慨道:
“懷陽他,是個好孩子。”
“呵呵呵呵.”磐叔臉上再度出現了那種熟悉的滄桑感,他嘆了口濁氣,說道。“老來得子,那老鐵頭疼得不行,但是又怕這小兔崽子又天天嚷着上去打仗,哎呀,老鐵頭啊老鐵頭,生的那些孩子夭折的夭折,戰死的戰死,就剩這麼一個咯,不能再有差錯咯,就把這小兔崽子託付給咱,正好咱那時也不能打咯,想着找個地方養馬。”
“國膺城那邊來的,就是懷陽他爹。”
突然,穆懷陽一個漂亮的過肩摔把陳泌整個人扔了老遠,引得江十一一陣歡呼,陳泌終於累得再也起不來了,只能有氣無力地擡起胳膊朝穆懷陽豎起大拇指。穆懷陽走過去,伸出大手把陳泌一把拉了起來,興奮地叫嚷着:
“懷陽他爹到底是何方神聖?怎麼老聽您提他,問多了您又不肯細說。”巨漢之間的戰鬥結束後,江十一終於能把注意力轉移到了磐叔身上。
“您去哪兒了?一大早就看不到人影。”江十一發現了磐叔,只是仍目不轉睛地盯着草原上的那對巨漢之間的戰鬥,生怕錯過哪個精彩鏡頭。
“真的。”
“哼,真是。這小兔崽子皮得很,那老鐵頭自己管不了,甩給咱管,可愁死咱咯,回頭咱得讓老鐵頭請咱喝大酒。唉可是哦.”
“懷陽他爹是國膺的?能在都城混也不簡單,怎麼把他丟這兒養馬了。”
“不錯不錯!有進步!”
“真的?”
可幾個月下來,經過了無數場次的較量,陳泌依然沒有哪一次在穆懷陽身上佔到便宜,儘管兩個人都有如巨熊一般的偉岸身姿,穆懷陽卻要比陳泌敏捷得多,而且即便是純力量的拉扯,陳泌也是每每處於下風。穆懷陽對陳泌完全是天賦碾壓,與其說陳泌是在對抗穆懷陽,倒不如說陳泌是在挑戰自己百折不撓,屢敗屢戰的意志力。讓陳泌很是感激的是,穆懷陽不會因爲勝券在握而無視陳泌的自尊,每次他都會拿出全部的實力應戰,並在取得壓倒性勝利之後對落敗方施以足夠的尊重。
“不咯,不咯,不咯,咱實在是太老咯,跟不上你們年輕人咯,到了國膺也活不出味道咯。咱啊,就打算葬在牧天,就當這些馬兒是咱的弟兄。老鐵頭也叫咱去,咱想咯一路,咱還是想明白咯。倒是,小兔崽子愛闖禍,咱不放心,哎呀,管不了那麼多咯,到了國膺自然有他爹管他,咱不瞎操這個心咯。”
“您要是不嫌棄,我和陳泌留下來陪您。”
磐叔終止了發愣,瞪着眼睛瞧了過來,用那半截胳膊杵了杵江十一的肋骨,笑道:
“你還這麼年輕,去闖一闖吧!跟着懷陽,去國膺闖一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