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奧絲！菲奧絲？” 突如其來的暈倒把菲爾嚇得滿頭冷汗。他慌張地坐起來，把菲奧絲摟在懷裡。他一面拼命搖晃着少女的肩膀，一面大聲喊：“菲奧絲，怎麼了？”
可是，少女卻沒有回答。她靜靜地伏在菲爾懷裡，面容平靜。菲爾腦袋裡轟一聲響，思緒突然變得雪白。也許是高燒之後精神還沒恢復，他感覺腦子打結，無數雜亂的念頭纏在一起，完全沒辦法理清。一個揪心的預感陰沉地鎖住了他。潔西雅，菲奧絲，爲什麼生命裡一個又一個女孩，最後總是這樣的結局？
陽光依舊十分強烈，菲爾卻感到徹骨的冷。他緊緊摟着不笑也不動的女孩，失魂落魄地說：“菲奧絲？菲奧絲？你怎麼了……爲什麼會這樣……”說着說着，他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溫熱的感覺涌上眼眶。他仰起頭，拼命不讓淚水流下來，但、始終是徒勞。
“傻瓜啊，菲奧絲……爲什麼？要爲了我做這樣的傻事？你不知道我就像地鼠一樣，怎麼打都不會死……傻瓜，大傻瓜，白癡。”
菲爾仰着頭，眼淚不住地流下來。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那麼任性，一個人跑回來想報仇。菲奧絲，謝謝你……我一見面就差點殺了你，平時還對你那麼兇……我真沒用，老是沒辦法說出心裡話。其實我想說，喜歡你，嗯，很喜歡……菲奧絲，聽見我說話嗎……菲奧絲，菲奧絲，嗚嗚……”
“菲……爾……”
潔白透明的手指輕輕撫上了菲爾臉頰，爲他拭去淚水。菲奧絲紅着臉，衰弱、然而快樂地撫摸着菲爾的臉。
“菲奧絲！？”
“對不起，聖力用得太厲害了，我精神一時撐不住……畢竟我只是個見習聖武士，真丟臉。”
少年的臉騰一下紅透了，像煮熟的蟹。他吞吞吐吐地問：“菲奧絲……剛纔我的話，你、你沒聽到吧？”
“太遺憾了，”少女快活地、惡作劇式地眨眨眼，“全都聽見了。非•常•清•楚。”
“全部？”
“嗯！”
“這、這個、我、我其實……”菲爾結結巴巴地說，“菲奧絲……”
“我聽到了，你一邊哭，一邊說……”
“我什麼都沒說！”
“我明明聽見了！”
“我沒說！”
“哼，死鴨子嘴硬的傢伙。”菲奧絲嘟起嘴，很不高興地把臉扭開。兩人僵持了一會兒，還是菲奧絲先開口說：“菲爾。”
“……什麼事？”
“我餓了，有東西吃嗎？”
菲爾點點頭，變戲法一樣拿出幾個甘薯。他生起一小堆火，用大毛毯把兩個人都裹上。挖好的火塘裡，紅彤彤的炭火撲閃撲閃。幾個甘薯煨在中間，圓滾滾黑乎乎。菲爾用一根指頭粗細的樹枝熟練地撥弄着那些圓圓的傢伙，翻弄之間透出一股軟襦的甜香。
等了一會兒，菲奧絲有點不好意思地小聲問：“可以吃了嗎？”
“再等等。”少年低着頭努力想把其中一隻有點糊了的翻個面。四野低低的蟲鳴裡，忽然十分突兀地冒出咕嚕一聲響。女孩通紅了臉，把頭深深地埋進雙膝之間。菲爾歪過頭瞥了菲奧絲一眼，嘆口氣，把烤得最久的那一塊從火塘裡扒拉出來。
揭開表面黑糊糊的硬殼之後，鬆軟嫩紅的果肉冒出熱騰騰蒸汽。菲爾兩手交換着倒來倒去，嘴裡不停地吹。他倒騰了一會兒，用指背試過確實已經不燙之後，捅了捅菲奧絲說：“吃吧，熱的。”
“嗯！”菲奧絲高興地接過菲爾烤好的果實，小塊小塊地掰下來往嘴裡遞。粗羊毛毯從她背上滑下來，露出了削瘦的肩。菲爾努力從女孩背後把手繞過去，撮住斗篷的毛邊往上提。他儘量輕手輕腳地重新把兩個人裹緊，似乎不想打擾吃得正開心的菲奧絲。
一雙灰色眼睛遠遠注視着這對輕聲交談的男孩女孩。眼睛的主人架着腿坐在一棵正好能俯視他們的大樹上，大而圓的月亮照出他的影子。
“真是有趣的孩子們。”偷窺者優雅地笑了，彷彿正在乾的事情十分神聖。他用指甲挑起枝幹上一片碎屑，邪惡地對自己說：“我要不要去逗他們一下呢？”
“最好不要，里奧先生。”低若輕風卻帶着些微怒氣的女聲在他背後發話。里奧彈掉指頭上的木屑，回頭衝浮在他身後的荷莉搖搖手：“你好象很不放心我呢，瑪麗安。即使不在身邊，也要讓我帶個遠見符文。”
“你的愛好還真是奇怪，里奧先生。”
荷莉的影子飄浮在大樹的枝葉間。一副很想把面前這個人揪下去痛打的表情。當然，如果夠得着的話，想必她不會吝惜拳頭。里奧毫不在乎地站起來，攏一攏被風吹亂的頭髮。“瑪麗安，”他輕柔地喚着荷莉的教名，如同呼喚親密的愛人，“我覺得你太拘謹了，在這裡，”他在自己心房前劃了短短一道橫線，“你在這裡布了一道防線。表面上你很親切，其實那不過是一張面具，爲了戒備我而戴上的面具。我說得對嗎，瑪麗安？”
荷莉有些僵硬地盯着里奧，一時陷入了沉默。
“不，事情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當然，或許我有時有點……”
“你在擔心，害怕一個強大的亡靈。雖然他總是溫和地微笑，但你總想着，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會露出爪牙。”
“我沒有……好吧，的確如你所說，我是很擔心。如果你不是菲奧絲的叔叔，我早就會想辦法除掉你。菲奧絲信任你，愛你，當你是她親人。我實在沒什麼必須對付你的理由。只不過……我會警惕你這樣的黃金骷髏，自有我的道理。”
“理由？”
“知道嗎，你不是唯一的黃金骷髏，里奧。”
“噢？我很高興這世界上還有同類。”
“恐怕那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它強大又冷酷，如同精密的罪惡機械。更糟糕的是這機械控制着浩如煙海的財富，權力不亞於王侯。”
“比帕瑞爾家族的力量更強大？”
“不相上下。”
“所以你擔心我會成爲第二個，是嗎？”
“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
“與其擔心這種事情，不如設想阿爾卑斯山倒塌，又或者亞得里亞海整個兒乾涸會發生什麼吧。親愛的瑪麗安，我背叛你的可能性，比地獄之門打開還要低哪。”
荷莉沉默良久，猶豫不決地問：“我可以信任你嗎？里奧，請你正視我的眼睛。”
黃金骷髏擡起頭，深情地望着荷莉空中飄搖的虛影。他灰色的眼睛清冽澄澈，用最細的紗濾過也不會有一絲雜質。“也許你早已忘了，瑪麗安，”他柔聲說，“我們其實早就見過。”
一剎那間，荷莉臉上驚訝的表情難以掩飾。“這不可能！”她飛快地說，“你十六年前就已經……而我那時還很小，還在威尼斯長灘碼頭賣烤麪包。我不記得遇到過任何貴族，除了、除了——”
“除了你丈夫，”里奧接口說，“老實說，我很羨慕他。說起來，我可是比他早很多就認識你了哪。”
“這不可能。”
“我會向你證實的，在合適的時候，”里奧微笑說，“當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如同那邊兩個小傢伙的時候，我會慢慢講給你聽。說起來，還真是懷念啊……”
荷莉顯得有些困惑。她努力搜刮了好久，卻想不出該說什麼才得體。“里奧，如果我能看穿你那金色頭骨裡面到底在想什麼，那該多好……就這樣吧，你愛在這吹風就吹吹，最好不要去打擾菲妮她們。”
荷莉的幻影凝固了片刻，扔下這麼一句，匆匆消失。
里奧笑了笑，回頭又向菲奧絲望去。篝火旁依偎着的男孩和女孩正在小聲交談。夜風習習，空氣中瀰漫着甜美的味道。這是一個溫柔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