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濟安看着“父親”背影消失在小樓一層,怔怔地站在原地發了好一陣子呆才深吸口氣閉了閉眼,跟在後面緩步上樓。
等他踏上二樓木地板時,後者已經渾身**地盤坐在簡略版《巫道長青陣》的核心位置。雖然依舊承受着整座城池和完整大陣那可怖壓力,但他臉上表情卻從最初那種憤怒扭曲悲慟猙獰,變成了一絲帶着釋然的微笑。
“我們開始吧?”見完顏濟安上來,這位金熙宗更是歡欣地笑着催促道:“你已經等待了一千年,想必應該等不及了。別擔心,爸爸會堅持住的……人世間最可怕的痛苦我已經歷過一次也承受過一次,這回不可能會比那次更痛苦。”
完顏濟安輕輕搖頭:“不,比你當初被煉製成巫兵時,更要痛苦十倍百倍。”
“我說的不是那次。”完顏亶失笑,深深地看着完顏濟安臉龐:“人世間最可怕的痛苦……是失去你的那天晚上。”
後者再一次沉默,靜靜地看着這位從未相處過,除了千年前那個嬰兒甚至連眼下這具身軀也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父親”。哪怕一起經歷過了漫長歲月,他也從未想象過這始終只作爲一具巫兵存在,從巫門中興祖師佈局之初就註定瞭解決的完顏亶,會自己會抱有如此炙熱的感情。
他也無法理解這種感情。
但不自覺地,這種感覺令他十分別扭,甚至有種心底邪火發不出來的煩悶感。
“你知道巫門那些宗師,爲什麼一開始就選定我作爲試驗品,直接下手將當時只有十個月大的我毒殺嗎?”不知不覺,原本打算上樓就開始第二步獻祭的完顏濟安,再度開口說起了往事:“其實我只不過是個引子而已,他們從始至終的目標就是你。”
雖然嘴上催促完顏濟安趕緊獻祭,但見他願意與自己多說一會兒話,完顏亶自然無比珍惜這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父子交談的機會。
“當然不清楚,其實我直到現在還不太明白爲什麼只有十個月的你被毒殺後,會變成現在這幅中年模樣,巫兵不都應該像我這樣直接用新死的肉身煉製嗎?”
“當時的巫門得到來自比炎黃、蚩尤時代更早的上古傳承,掌握了純粹以新死之人靈魂煉製巫兵的方法。我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試驗品,這具肉身是他們另選了個倒黴的武道宗師毒殺後直接煉製的軀殼。”
說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慘往事,完顏濟安面色卻沒有絲毫變化,彷彿只是在敘述個從別處聽來的簡單故事:“當然就算試驗失敗,這本來也不是我那些師兄們的真實目的,只有你纔是真正的目標。也只有經歷過前面所有一切,被煉製成巫兵的你才能夠真正滿足驅動《巫道長青陣》的苛刻條件。”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說這句話。哪怕完顏亶前面並不在意,此刻也稍稍被提起了點好奇心:“爲何一定是我?”
“並非一定是你,而是作爲太祖皇帝的嫡長孫,他們選中了你。”完顏濟安站在陣法旁邊,眼睛雖然盯着正散發青色光華的陣紋和十二道方寸陣法虛影,目光卻好似毫無焦距般並未看到任何東西:“在這座巫城中近千年,偶爾清醒時你已經見過那些三首四臂、四首四臂的黑色神像吧?”
完顏亶有些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有沒有覺得它們身上,總有股莫明的熟悉感?”
前者稍稍猶豫了下卻是面露茫然之色:他沉寂近千年中只是偶爾清醒的意識,哪怕現在徹底恢復記憶,自然也不可能像正常人般敏銳。
“好吧,那些神像就是當年巫門從上古時代得到的傳承,也是造就太祖皇帝以來整個巫門中興——宗師過百、頂尖宗師數目上雙的真正緣由。”
“這些神像面容上都帶有‘狂喜’、‘恐懼’、‘狂怒’和‘悲慟’這四種不同情緒,除了宗師境修行者其他人哪怕只是看一眼,都很容易被其上所鑄造的那些情緒感染……甚至於直接被控制心神變成瘋子。”
說到這些內容時,完顏濟安臉上那譏諷般笑容又再度浮起,語氣中也帶着股淡淡嘲諷味道:“神像一共有八俱,其中七個只有三首四臂臉上雕刻表情也都只有三種,唯一那俱四首四臂帶有全部四種表情的,便是《巫道長青陣》最原始的陣核。”
這位“英倬太子”說的複雜,完顏亶也就認認真真聽着。
雖然事到如今他根本不關心所有事情前因後果,只知道自己時隔千年又一次見到了愛子、那些罪魁禍首也早就被愛子一手覆滅,哪怕說句“此生無憾”都不爲過。但既然見完顏濟安如此認真講述,也就配合着多問了句:“然後呢?”
“四種情緒,還不明白嗎?”
後者目光終於重新聚焦,集中在完顏亶臉上:“‘狂喜’是皇統二年二月,我剛剛誕生時你的情緒。”
“‘恐懼’,是那年十二月你發現我被下毒生命垂危時的情緒。”
“‘狂怒’是我不治身亡後,你找不到兇手連續數年嗜酒如命、濫殺無辜變成個荒淫無道昏君時的情緒。”
“而‘悲慟’,則是最終接受了我離去後那幾年……日日沉溺其中的情緒。”
整個過程從完顏濟安出生、重病、死去,直至完顏亶性情大變,無一不在那四首四臂神像所表現的四種情緒範圍之內。
“所以這一切,都是巫門那些宗師們的安排?”
聽到這真正的“內情”,完顏亶幾乎已經釋然的心情又重新燃起股憤怒。只是當他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完顏濟安後,最終還是隻輕輕嘆了口氣:“既然那些巫門宗師全被你坑殺、大仇已報,再多說這些也沒太大意義了。”
“我的皇兒,開始吧。”這位曾經的一國之主,如今渾身**肩抗整座巫城壓力的“巫兵”,看着完顏濟安眼內流露出絲輕鬆笑意:“成大事者必不能瞻前顧後,爸爸知道你心裡有猶豫。別擔心,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能爲你做哪怕只一件事,我這個當爸爸的心裡,也很歡喜。”
完顏濟安神色複雜,深深回看了眼完顏亶之後才終於咬一咬牙:“開始。”
他手指彈動,道門手印和巫門指印再度結出。
然後兩道龐大的光華虛影,同時出現在了這座“城史館”小樓二層。
一道是祝荒脖頸處所紋的“夸父追日”紋身。
惟妙惟肖活靈活現,甚至比他再世時那一副更爲逼真。
第二道是曾出現在完顏亶身上過的黑影,與整座巫城輪廓一模一樣。
幾秒種後,完顏濟安停下手上所有動作,默默地與完顏亶對視着。
後者滿臉歡欣,毫無懼意。
兩道光華虛影悄然沒入陣法核心位置內,與他身形徹底重合。
……
……
距離長街六七百米外東側,牛斬雄胡亂找到的小宅子後院內。
這位潛龍淵後勤部部長整個背後都是虛汗,滿腦子嗡嗡叫着聽閆思光一邊嘮叨一邊口述,在相對平整地面上刻畫出了一個複雜陣法。
陣紋繁瑣角度詭奇,每一次交錯間都有着極爲嚴格的間隔數據。還好牛斬雄身上帶着全套的佈陣、測量和畫角度工具,不然僅僅是這些基本要求都幾乎無法達到。
“應該……大約……”
他站起身退後幾步,看着自己生平第一次畫出來的大型陣法,心中卻是充滿了不能確定的狐疑:“算是完成了吧?”
“行,把你身上所有能量寶石全部鑲嵌到預留凹槽內,然後直接用‘潛龍心經’驅動陣法。”閆思光聲音從耳機內傳來有些失真,卻仍能聽出其中堅決味道:“驅動的時候可能會引發天地異象,想辦法遮擋一下。”
“這地方我能想什麼辦法遮擋!”牛斬雄瞪大眼睛回了句,又忍不住問:“老閆你到底確不確定能行,我咋感覺剛剛好多地方都似是而非的呢。這樣看不到圖案純口述佈陣,你到底有過多少次經驗啊?”
數千米外的閆思光站在自己佈下那簡略版《巫道長青陣》前,終於也揉了揉鼻子苦笑:“有什麼辦法,沒有地面基站傳送數據,純粹靠改裝智能手錶發射的無線電能通話都已經很不錯了。想傳送圖像等數據,除非以後探索遺蹟時我們每人背個移動基站進來……咦,要是能弄個小型基站……唔,先不管這個!”
黑胖子趕緊搖了搖頭,把習慣性發散開去的思維拉回來:“至於這種佈陣方式,咱倆都是第一次。要能成功的話,我肯定寫一篇論文發到修行者期刊上去。”
雖然早就知道可能是這種答案,牛斬雄還是以手扶額無奈地搖搖頭:“死馬當活馬醫吧,要是這次失敗你還有補救辦法沒?”
他一邊問,一邊速度極快地將揹包內存貨能量寶石全部倒出來,不計成本地堆進三個預留凹槽位置:“還好是我,換了其他人身上都未必能找出這麼多寶石。”
——身爲後勤部部長、潛龍淵大管家的他,隨身所帶補給除了自己使用外自然還要考慮負責給其他人補給。平常所備,至少也是三四個人的份額。
一切準備好後牛斬雄深吸口氣,經脈內氣息涌動。
《潛龍心經》所特有的標誌性內息,從他十指經脈內瘋狂涌出,順着地面上陣紋朝三處核心凹槽位置筆直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