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打開,漩渦急轉,泥沙涌動。
贏行天與閆思光一前一後率先遊入,姬亦鳴這次也未再猶豫,很快跟隨其餘衆人一齊進入其中。
初入洞口並非預料中的越窯主窯,而是一段七轉八折的全封閉“隧道”,好在三米多的寬度足夠兩人並行,一下涌入八人才沒有顯得太過擁擠。
姬亦鳴排在隊伍中間位置,一邊跟着前面幾人繞過一個個急轉回折的彎道,一邊留神觀察着四周情形。
隧道四周由黑色磚石砌成,仔細看去工字型交錯的表面不僅磚石排列齊整,甚至期間每條接縫均是粗細相同……目測不會超過零點五毫米,連拐角處也毫無錯亂。
僅憑就點就不難看出當時的工藝要求,並不比現代建築標準稍有遜色。
他悄悄伸手在一塊黑磚上摸了把,只覺得觸手微熱,與湖底冰涼水溫有着至少四五度溫差:感覺上很像是剛剛燒完一爐窯後,還未完全冷卻的外壁。
這是……主窯陣法的效果?
一千六百多年前的窯火,當然不可能燒到現在纔剛剛降溫。但即便如自己猜測般,是閆思光口中能催發火勢的主窯陣法所至,也已是匪夷所思之事。
什麼樣的陣法,能延續整整一千六百多年仍在運轉?
姬亦鳴對修行者世界瞭解尚淺,卻也知道陣法的持續時間與其驅動寶石有關,一旦寶石中耗盡能量碎成灰渣,陣法也會立刻失去所有效果。
他心中驚疑間,前方彎道口突然傳來一道亮光。
七轉八折的彎道走到盡頭,一個與背後石門同樣大小的出口,出現在了衆人眼前。帶着點微黃的光芒,就是從這出口處照射進來。
最前面的贏行天與閆思光精神一振,朝後面做了個手勢示意衆人停下,然後率先朝出口處游去。
兩人身形消失在那淡淡光芒中不到幾秒鐘,很快轉折射游回來朝這邊招了招手。
安全!
剩下六人划動手臂,緊跟着穿過黑色磚石砌成隧道,遊入三米多長寬洞口之內。
“嘩嘩譁!”
水聲響起的同時姬亦鳴與其他五人身體浮出水面,臉色也同時浮起不能置信之色。
泛着微黃光芒的隧道出口,竟然直接把他們從十多米深的上嶴湖底,帶到了一片不知
名的廣闊奇特空間裡:腳下是堅實的土地、近三十米高頭頂則是整片封閉嶙峋的山岩、
倒垂的鐘乳石。
乾燥、溫暖,寬闊……甚至於廣袤。
前後左右,目力所及處除了頭頂外無論哪個方向,都一眼望不到邊。而除了他們腳下那三米見方的湖水,剩下所有區域都是一塊塊青石板組成的地面。
八個人站在這廣闊的空間裡,就彷彿滄海中一粒最微小的細砂,心中都充滿了一股莫可名狀的敬畏感。
——不僅是因爲大,因爲它如此神奇地藏在古上嶴湖的湖底。
——更因爲他們目力所及處,一座座蒙古包、如馬蹄、如葫蘆,造型各異但都帶着股蒼涼古拙之氣的越窯,星羅密佈在青石板地面上。
——因爲此時此刻,他們親眼看到每一座三四米高、形制不同的窯洞內,都亮着火光,噴射着灼熱狂暴的高溫,燒着熊熊的窯火!
千年不熄,千年不滅!
方纔水下隧道里,看到那微黃色的光芒,正是這些熊熊燃燒的窯火!
姬亦鳴腦中一片空白,那兩首古越語的蒼涼歌謠重新響了起來。
“一聲燒窯人,一般窯怎燒出兩樣貨,瓷兒這等厚,陶兒這等薄,厚的就是他人呀,薄的就是我……”
“陶有千般藝,瓷有百樣型,一瓷一陶一座窯呀,一燒一世人……”
……
……
古上嶴湖外。
就在姬亦鳴一行人全部潛下水底,找到主窯石門並進入其中時。銀髮男子青丘也帶着一羣手下和“蟲豸道”三個蠱道宗師,悄然來到了湖畔。
趴在他們肩上的灰色蛾子,令這羣實力驚人的修行者身上不帶半點氣息,奔跑間更刻意控制着未發出聲音,將隱匿之法發揮到了極致。
以贏行天頂尖武道宗師的境界,也未發現身後真竟的綴了一羣“尾巴”
幾人在前者們入水處停下,青丘朝蟲豸道三人做了個手勢,其中一個黑衣人立刻會意地打開背後布口袋取出一隻青色“沼蝦”般模樣蟲子,對着它輕輕吹了口氣後雙手捧着送入河內。
那“沼蝦”靈活地一擺身子,很快沉入水底。
然後青丘手上平板電腦屏幕內,就出現了古上嶴湖底的景象。不算特別清楚,但上面帶着有深有淺的紅色光芒,赫然是帶有熱感應功能的紅外鏡頭。
短短几秒後,他就在鏡頭上找到了幾人曾遊過的軌跡。軌跡盡頭處,那扇神秘石門敞開的洞口,正是紅色熱感應光芒最濃烈之處。
“閆思光果然不愧是當今修行界,對陣法和現代科技瞭解最深的學者。”
青丘揉着手腕上一串金字塔綠幽靈水晶,眼中露出夾雜着讚賞的狂熱之色。
“通過激發一個對應陣法,找到屬於古越窯主窯的位置。這種手段,我‘刑兵’可
沒人能與之媲美,人家‘潛龍淵’自稱古往今來中華文明唯一守護者……倒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你們說呢,道兄?”
被他問到的“蟲豸道”三個黑衣人冷哼一聲沒有回答。
相比刑兵這種同樣大型組織,蟲豸道幾乎每次行動都被潛龍淵壓着打,這次更是直接損失一位高層蠱道宗師和四名精銳,單方面的仇恨幾乎已到了不死不休之程度。
說話間,帶着紅外攝像機鏡頭的青色“沼蝦”已進入到洞開石門之內,然後青丘手上平板電腦鏡頭閃動了下,就這麼凍結在了最後一個畫面。
“怎麼回事?這東西接收範圍足有三公里以上,穿透性應該也不是一扇石門所能阻擋的……被他們發現了?”他眼眶微縮,皺着眉頭自言自語一句,很快又搖頭直接否定:“沒可能,就算被發現也會有最後一個鏡頭傳回來。這樣子,倒好像真的是直接被屏蔽了傳輸信號。”
“主窯的陣法屏蔽!”青丘手下兩個女子對視一眼,同時開口道:“這越窯主窯陣法比之前預計的還要高端,只有最頂級陣法纔能有徹底屏蔽電磁波傳輸的效果。”
“大一統……大一統啊。”
青丘微微點頭,眼中狂熱之色更甚:“本以爲只是閆思光的異想天開,現在看來還真有可能。東漢時期天才修行者創造的神奇陣法,終於要重見天日了嗎?”
“既然沒暴露,我們也該出手了吧!”三個黑衣人之一冷冷開口,依舊是那種含混沙啞、彷彿腮幫子裡含着只蟲子般的難聽聲音:“只要解決掉贏行天和他那幾個手下,裡面的陣法和寶石怎麼分配再商量也不遲。”
初秋的夜風從湖面上吹來,輕輕拂動青丘頭上那梳到絲縷分明的銀髮。他深深地看一眼蟲豸道三人,眸內露出絲隱藏極深的譏諷:“幾位道兄先請,應對這種陌生環境下的戰鬥,還得是你們蠱道高手最爲擅長。當然等下若是有硬戰,我也不會吝於精血和寶石請祖巫上身,大家既然決定合作,還是都精誠一點爲好。”
那三人整顆腦袋都藏在黑步裡看不出臉上是何表情,只有裸露在外的眼眸內瞬間閃過騰騰殺氣:“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說完也不等刑兵五人,帶上個護目鏡就直接鑽入湖內。
青丘輕輕搖了搖頭:“斬草除根?潛龍淵的人當然都要死,不過那上古姬家血脈,可不能這麼簡簡單單浪費掉了。”
刻意慢了五秒之後,他才帶着手下四人跟在蟲豸道之後悄然入水。
灰色蛾子依舊發揮着斂息隱匿效果,令他們在水下動作都未帶起多少波紋,輕柔到猶如天生的游魚般無聲無息朝不遠處洞開石門而去。
只是很可惜這隱匿效果驚人的蠱蟲,並不同時帶有增強靈覺之效果。
所有他們都未注意到就在己方所有人入水之後,古上嶴湖的湖畔……又多出了第三批修行者,正是被他們認爲對此間情形一無所知的“焉道”組織。
穿着塗有防反光材質飛鼠服的四人等了大約一分鐘,也隨即悄然入水。
古上嶴湖畔終於恢復平靜。
月色、夜風與輕輕搖曳的樹梢,誰都無法想象這看似平靜無波的湖面下,會生出對整個華夏修行者世界多麼巨大的影響。
……
……
通道背後的廣袤空間,滿眼數百座造型各異、中間都燃燒着熊熊窯火的越窯,不僅讓姬亦鳴心神失守,“潛龍淵”其餘所有人也被震撼到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這裡並不是想象中的越窯主窯,而是一座城池。
一座充滿了神秘力量,灼熱而乾燥的古窯城!
足足十幾秒後贏行天才長長吐出一口氣,艱難地道:“上古時代的修行者,果然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強大……神奇。”
身爲潛龍淵首席科學家,閆思光神情比所有人都要來的激動。這會兒他已走到最近一處葫蘆形越窯邊,伸出顫抖雙手緩緩撫摸着上面那一塊塊磚石,渾然不覺燙手。
“坐坤向艮,右水倒左出癸方,艮上有砂惟案山,坐坤申方頂龍。”他口中唸唸有詞,雙手順着窯身一路摸到底座處:“惟案山、方頂龍。這就是記載中早已失傳的山龍陣啊!道門《清虛洞溟心經》的最原版輔助陣法,不光比現如今流傳的效果更強,而且還有着操控催發火力之功能……如果把它複製到微縮陣盤內……”
窯火未熄滅,能夠僅憑磚石上露出一鱗片爪的陣法紋路,就判斷出被刻畫在整座古窯最底部是所謂“山龍陣”和陣法效果,閆思光果然是整個潛龍淵中對陣法之道研究最深的“首席科學家”。
他後面的話變成了徹底的喃喃自語,就算姬亦鳴等人就在不遠處,也根本聽不明白那些複雜至極的專業術語究竟是何涵義。
贏行天神情微動,原本有些嚴肅的臉色舒展開來:“那麼多年在上林湖的佈局終於沒有白費,這一次收穫幾乎比得上之前幾十次遺蹟發掘成果了。”
數百座越窯對應着無數的神奇上古陣法,還有可能找到傳說中的“大一統”寶相花陣,再加上窯洞內燃燒火焰之下隱藏着的寶藏。即便對“潛龍淵”這樣強大組織來說,也是極了不得的收穫。
在場所有人面色都興奮——這也意味着身爲遺蹟發掘部成員,他們將獲得一筆優厚到讓所有人都眼紅的珍貴資源,在與其他分部競爭中脫穎而出,揚眉吐氣。
只有姬亦鳴回過神來後從始至終一直在四下裡張望,片刻後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姜芷幽呢,你們不是說她應該在這兒嗎?”
對啊,姜芷幽呢?
寬闊廣袤,一眼望不到邊的古越窯城空間裡,目力所及處只有頂上嶙峋山壁、一座座散發高溫的石窯,根本沒有半個人影存在。
“沒可能啊,我的僞大一統陣與這裡面某座主窯陣法產生了感應,才能確定入口的準確位置。”閆思光從那處葫蘆窯邊直起身,面帶疑惑:“那次測試陣法,大小姐她一定是被傳入了這片空間之內,只要找到主窯就能確定位置……”
說到這裡,他臉上突然瞪大眼珠,臉上浮現出一絲不詳預感。
贏行天第二個反應過來,也是瞬間面色大變。隨即雙目如電,迅速在周圍每一座越窯附近搜尋着:“若陣法感應傳送如此精確,小幽你可別嚇我……”
姬亦鳴初時還未明白他倆意思,等發現前者目光一直朝着每處越窯口,那熊熊燃燒的窯火內搜索時,才意識到兩人心中那可怕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