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已停,月華如水。
晚宴過後,嵐溪早早地回了木屋休息。木南歸則單獨邀請白凌到梅園一敘。
天已回暖,梅花逐漸凋謝,新冒出來的綠芽漸漸覆滿了光禿禿的枝條。想起上次在此處的對酌,至今也不過只有一年有餘的光景。
木南歸遣散了衆人,就連啞叔也被派到院外守候,只留一壺清酒伴在身旁。
積雪環繞,石桌冰冷,兩人相對而坐,一人身負靈力,一人有赤鼠金紅木腰牌,因此即便未點炭火也並不覺得寒冷。
身雖不冷,心卻沉重。
梅園深深,不過一年光景,再次對飲,無論是誰,面對如今的情況,心境都已大有不同。
先說話的是白凌。
“我記得兄長去年喝酒時用的還是海碗,怎麼此次卻是小家碧玉了起來?”
他端起盛滿酒的青花瓷杯細細端詳。
“酒是美物,若回回都作水飲,倒是辜負了釀酒人的好手藝了。”木南歸道,“紅梅白雪,美酒清香,唯有小杯慢酌,方顯情致。”
白凌淡然一笑,“兄長所言不錯,但,我當真沒有想到,嵐溪姑娘的出現竟有這般力量,能讓兄長連喝酒的習慣也改變。若是如此,不知兄長以後,還會不會待阿凌如從前那般?”說罷,將杯中清酒一飲而盡。
木南歸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將白凌的酒杯滿上。
“阿凌,”他神色鄭重,“我木南歸孤苦多年,漂泊半生,直到如今才終於有了‘家’的感覺。你是與我結拜的至親兄弟,嵐溪是我追尋多年的愛侶,我對你們都有誓言,我也不會背棄我的承諾!”
白凌眉頭微微一皺。木南歸如此說,顯然已是知曉了嵐溪真實的身份。
他沉吟半晌,道:“兄長可知,人魔有別,人間與魔界也並不相容。”
木南歸面色依舊平靜。他昂起頭,將杯中清酒一飲而盡。
“知道。”
白凌心中一沉。
“何時知道的?”
“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正是木南歸來到白守山之時。
“既然如此,爲何還要苦苦尋她、娶她?”
“嵐溪雖然來自魔界,卻從未做過一件傷天害理之事。”
“你又如何得知?”
白凌目光逼人,在這山中十三年,他從未用這種口氣與木南歸對話過。
好強大的氣勢!不愧是靈山牙琢,戰神血脈。
木南歸注視着白凌愈發冰冷的面孔,再將杯中之酒緩緩飲下。
“阿凌,你我相交十數載,意氣相投,早就應當坦誠相待。你如此做了,我卻沒有。是我有負於你,沒有將此事如實相告。”
“不錯,若我知兄長苦苦尋覓之人是來自魔界,恐怕也不會允你在這山中久住。自然,也不會有這十三年的相知相交。”
木南歸脣邊浮起一絲苦笑,白凌說得直接,毫不避諱。不過,他到底還是喚了他“兄長”。
“阿凌,對於之前,我自知有愧,無話可說。但,若你信我,我願將過往之事全部坦誠相告,自此之後,再不相瞞。”
白凌沒有說話。眼前這個男子,眼神清澈,面色鄭重。他忽然憶起過去許多年間與他相識相交的歲月來:
“木氏南歸,磐國人氏,剛直不阿。因避戰亂而至白守,建村‘故國’,庇護國人。曾數次救牙琢族人於危難,凌感其恩德,結金蘭之誼,尊其爲兄。”
靈眼化作書卷,轉眼之間便在白凌腦海中鋪展開來。書卷上寥寥數語,是木南歸來白守山以後發生的事情,也是白凌對他全部的瞭解。
白凌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酒杯上。梅園無風無雪,杯中之酒平靜如鏡,映出他那雙微眯的鳳眸。
“罷了。”
終於,白凌嘆了口氣,緩緩道,“既然兄長願說,阿凌便洗耳恭聽。”說罷,擡手舉杯,將就一飲而盡。
見他怒氣稍減,木南歸心中也變得輕鬆了些。他將酒杯放下,不再斟滿。
“我與嵐溪的見面,還要從昭平八年說起。”
時間漫漫,如長河悠遠。木南歸目光仍在白凌臉上,神思卻已經如長了翅膀一般飛回到了十三年前,令州城那個寒冷而血腥的夜晚。
“那年我未滿十八,還是南州將軍麾下令州駐防的一名守兵……”
月皎潔、雪意涼。
嵐溪坐在桌前,安靜地看着窗外的月光。
“牙琢族已經來了。”
她對身體裡的那個聲音說。
‘哼!小小靈族,不過是仙界的分支別脈,法力低微,與凡人無異。’
暗夜之中,那個聲音古老而沙啞。
“可他們有戰神的血脈,若是你貿然現身,恐怕會驚動仙界。”
‘嘿嘿……’
古老的聲音笑得陰詭。
‘你如此遊說,莫不是擔心吾提前覺醒,毀了與你之間的協定?’
嵐溪沉默不語。
古老的聲音笑得愈發陰森了起來。
‘放心,數十載的光景對吾來說不過短短一瞬,吾身爲萬魔之主,還不屑與小小螻蟻爭一夕之長短。’
“如此便好。”
嵐溪鬆了口氣。
‘不過——’
古老的聲音卻是話鋒一轉。
‘你若再敢有半分叛吾之心,吾定將吞你殘魂,將他永困魔獄!’
話音剛落,嵐溪便覺眼前一黑,被朦朧月華照耀的院子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