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氣噴涌而來,帶着極致的陰寒。
木南歸腰間金紅光芒驟閃。方方正正,小小一枚,卻是炙熱非常,令木南歸即便身處凌冽的寒風之中也未被冰凍所傷,甚至,連一絲寒意也未察覺。
靈火持續驅散着周邊的魔氣。木南歸緊握着銅錘鎖鏈,踏空而上,一步一步,身體只覺無比輕盈。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神識之中好似有一個熟悉的自我正逐漸甦醒。
這是一場與魔的戰鬥,與風雪五色原上和屍積長老的戰鬥完全不同的戰鬥!
木南歸的心裡十分清楚,這次的戰鬥會更兇險、更艱難、更殘酷。但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身體裡的每個細胞、每條神經卻都在強烈地渴求着這場戰鬥。
是因爲嵐溪麼?她處心積慮欺瞞了自己數十年,只爲奪取那捲正邪不明的古老羊皮。還是因爲她屠戮了故國村全村、血洗了營都全城,如今又要給白守山和牙琢族帶來毀天滅地的災難?
是,又似乎不是。
金靈附着的銅錘一錘又一錘地砸向黑龍堅固的鱗甲,鎖鏈纏繞住它的脖頸,令那聲召喚援兵的龍嘯迅速止住。
力量。
隨着那個自我的漸漸甦醒,木南歸清晰地感覺到了身體裡那股不同於以往、不同於所有人的力量。它將自己凡人的肉體化作清風,撩撥激盪着身體內本就不會輕易屈服的熱血。
黑龍鮮紅的瞳漸漸在他的重錘鐵鏈下黯淡。
烈火疾風之中,他忘我地攻擊着,只覺得全身骨骼幾乎就要爆裂開來。
沾滿黑血的雙手持續不斷的溢出清靈的星光,就在衆人震驚萬分的矚目下,木南歸心中的疑問漸漸有了清晰的答案。
就是戰鬥本身吧!
他垂下手,疲憊,卻又如釋重負的看向天空。自己也許生來便是爲了這樣的戰鬥而存在的吧?斬除邪魔的戰鬥,拯救蒼生的戰鬥!
太上九天,巍峨絕壁,扶搖雲海,浩蕩淵離。
陰雲密佈的天空卻已經發生的變化。
漩渦狀的黑色氣流已經形成,閃着紫電,隱着紅光。遠處,嵐溪周身黑氣繚繞,她已經衝破了白凌的劍網,乘着將他擊退的機會,瞬間移動到了漩渦之下。
黃狗的叫聲是那般的弱小,在雷光與狂風之中幾不可聞。可正是在這聲犬吠之後,黑色漩渦中突然冒出了大量的獸影。
“嗷——嗷——嗷——!!”
似虎非虎,似狼非狼的狍獸,帶着細密的尖牙,接連不斷地從雲中鑽出,朝着白守山巔的衆人急速地落了下來!
“不好!”白凌大驚!
這些狍獸數量是如此之多,攻擊的目標也不僅僅只是山頂的幾人。它們體格強壯,四肢有力,除了停留在山巔撕咬以外,還有不少已經向着山下的石寨去了!
寨中雖有白星留守,也有不少靈人,可更多的,是不會半點術法的老弱婦孺。要應對數量如此之多的魔界狍獸,實在是困難非常!
“攔住它們!”
白凌疾呼道,山巔衆人立即有了反應。
白羽雙目灼灼,本已勢微的火海再次翻騰了起來,火焰迅速點燃了不少狍獸的皮毛,空氣中立刻騰起濃重的焦糊。
芒山躍至崖邊,纖細強韌的蜘蛛藤密密麻麻地從石縫中伸出,化爲數也數不清的觸手,將那些企圖衝下山的狍獸緊緊勒捲住。
鏃其召喚出金靈,戰甲上的鱗片再次如巡遊的士兵出動,衝撞刺傷着快速奔襲的狍獸身體,令它們發出聲聲慘叫。
重錘還在木南歸手中,沾滿了黑龍的血,煞氣十足。他衝向獸羣,在利齒和腥紅中瘋狂而忘我的攻擊、殺戮!
白月額上冷汗涔涔,雖然已經在周身凝出了一大片冰雪荊棘,但她絲毫不敢放鬆,環視着,不斷補充着攻擊,持續將想要近身狍獸擊退。
別靠過來!別靠過來!!
清澈的鹿眸中有慌亂也有鎮定。她咬着牙,在心底裡吶喊着。這是她真正參加的首次戰鬥,不能退!不能輸!
眼角的餘光掃過身後被水靈化作的藍綢緊緊護衛着的白軹和白楓:白軹尚在離魂之中,神情依舊恍惚;而白楓則要嚴重得多,魔影針射穿了他的胸口,雙臂也因受力過大而炸裂,此時的他早已昏死過去。
放心吧,軹哥哥、楓叔,月兒會保護好你們的!
白月的眼神逐漸堅定起來,攻擊也漸漸有了章法,一次比一次精準,一次比一次順暢。風掠過她額前細碎的發,小小的少女緊皺眉頭,咬牙的樣子,足以令在場所有人動容!
雀鳥的鳴叫在空中響起,白月下意識地向天空看去,只見漫天黑影俯衝直下,白的、黑的、灰的、黃的、紅的、藍的、綠的、花的、大的、小的、長羽的、長尾的、單隻的、成雙的、成羣的……雖然顏色形態不一,但都無一例外,將攻擊的目標鎖在了地上咆哮肆虐的狍獸身上!
這是……!
白月的眼眶瞬間溼潤了。
軹哥哥!
回頭看去,果然白軹已經站起了身來,臉上茫然的神色一掃而空,正含笑向她走來。
“辛苦了,剩下的,由我來吧。”
他將她一把護在身後,凝神聚氣,手中靈光閃動,操縱着越來越多的靈雀加入到這場殘酷的鬥爭中!
白凌手中劍光不斷,踏空之聲不斷響起,無數狍獸被斬到一旁。他的目標始終只有一個——
嵐溪,今日所有攻擊的源泉,今日所有“惡”的源泉。
“靈鹿!”
白凌最後一次踏破虛空,對着黑色漩渦之下的嵐溪揮劍而出。
藍光中,一匹有着碩大鹿角的梅花鹿自劍中而出,嘶鳴着、揚起四蹄對着已經完全被黑氣包圍的嵐溪衝了過去!
“魔影針!”
嵐溪猙獰着雙目。
黑氣中,她的面目扭曲,早已不見了先前的柔媚和天真,指尖利爪伸出,哪還有凡人的模樣?數枚魔影針射出,在黑空之中幾乎無法看見,但卻帶着強大的氣勁,直向靈鹿和白凌!
整個白守山脈忽然劇烈的震動了起來!
靈鹿身旁,一個素衣童子的幻影突然出現,與它一道,一同迎向破風而來的“魔影針”!!
“轟——”
巨大的氣流令周圍的一切都如波濤般盪漾開來!
在烈火與塵埃之中,無數黑影瞬間被狂風掀飛了出去!有白鶴彩雀、也有黑龍狍獸。
這股氣流來得如此之快,就連白羽和鏃其也沒有料到,頓時也被捲入了空中。白軹本也不防,也要被氣流推開,白月卻是反應極快,瞬間冰凍住他的雙腳,硬是將他和白楓一起死死地固定在了原地。她本就負責防守,對四周情況都觀察細微,見哥哥白凌衝向嵐溪,便知不妙,下意識中冰牆已經迅速凝結,待到狂風席捲過來時,已經足以將三人護在其中!
木南歸亦是感到了這股強烈的氣流,但他手中銅錘本就沉重非常,能令他的身體不似白羽和鏃其那般瞬間便被激盪出去,僅僅是被迅速往後推着。
禽鳥和狍獸迎面而來,夾雜着碎裂的尖銳石塊,木南歸連忙凝神,令靈火成盾,護在身前。
“你終是敵不過吾的!”
待狂風完全掃過,天地之間重歸平靜,一個古老而暗啞的聲音在白守山巔緩緩響起。
木南歸撤去靈火,站起身來。
四周已是一片凋敝,所有的岩石盡皆摧毀,所有的草木全部枯萎,所有的生靈都不見了蹤跡。黑龍和狍獸都不見了,白軹喚來的禽鳥大軍也不見了,白羽和鏃其已經被吹飛,而白月、白軹和白楓在冰牆之後也無半點聲息。
這是地獄啊,一個沒有一絲生氣,只有焦土和死氣的地獄!
那個倒在地上的白衣少年黑髮覆面,一動不動,原來手中那把凌厲的長劍,此刻也安靜地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頭戴紅海棠銀釵的少女衣衫殘破,她將雪白的赤足踏在少年身上,像是在踩着一具再也無法動彈的屍體。素衣之上,血跡斑斑。
“吾乃上古魔靈,萬世之尊!爾等不過區區螻蟻,竟也妄想斬我於劍下?!”
少女昂起頭,古老而暗啞的笑聲響徹山巔。
木南歸沒有猶豫,他目色一沉,手中銅錘出手,帶着靈火的熾烈,急速砸向那個曾經苦苦思念着、深愛着的身影!
這樣的攻擊是傷不了她的。
他很清楚,但他還是這麼做了。跟着銅錘的軌跡,木南歸緊隨其後!
阿凌!
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在白凌身上。
也許,能搶出那麼一瞬間,救出阿凌!
銅錘的速度的極快,他也是。嵐溪就在不遠,以這般的速度,便是轉瞬即至。
轉瞬麼?
木南歸的心忽然輕顫了起來。
不知道爲什麼,明明十分短暫的時間在他看來卻是那樣的漫長,長到足以讓他想起與她有關的所有過去,長到足以讓他再一次好好看清她的樣子。
嵐溪。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模樣:坐在安宅的花園中,安安靜靜地擺弄瓶中的花朵。她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她,他早就死在令州城外的那場夜襲當中了。
他還想起和她一起住在衛城的歲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在外種地、打柴,她則在家洗衣、做飯。他們明明不是夫妻,卻過着與夫妻一般相濡以沫的生活。
我們明明可以繼續過那樣的生活的。
他的心中有着無限的哀傷。他等了她十三年,找了她十三年,那樣孤寂無望的日子都熬了過來。是上天有眼,讓她又重新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他終於可以娶她了,八擡大轎、明媒正娶,以後,餘生,都可以和她在一起,過當年在衛城舊屋那樣的日子的。
吾妻……嵐溪。
模糊的視線中,他看見她停止了大笑,低下頭來。
她看着他,猩紅的雙目像是暗夜中熠熠發光的紅寶石。從中,他看到了不屑、嘲弄,以及強烈的殺意。
她,不是嵐溪。
他毫無退縮地迎了上去,與燃燒着靈火的銅錘一起。
我的妻子,已經死了。
“南歸哥哥!!”
已成焦土的白守山巔,突然響起了少女淒厲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