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生養之地,在這葬親之處,莫天行和林萱緊緊相擁,闊別已久,卻沒有因此而淡化的情誼在此刻綻放。此情,是那麼的火熱,那麼的嬌豔,拋棄了世俗的所有枷鎖,忘記了男女之間應有的拘束,釋放出心中最真的愛。
久久,兩人方纔鬆開已經稍顯麻木的雙臂,四目相對,一絲甜蜜和幸福油然而生。
莫天行撫着林萱瀑布般的青絲,柔聲道:“萱兒,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林萱低着頭,幽咽的道:“離開落霞鎮後,我和家人回到京都不久,一位慈眉善目,身穿紫衣,容貌極美的婦人正好在我叔叔的客棧留宿。她無意間看到,便與我的父母商量,把我帶回宗門。我當時在想,天行哥哥一心想要修仙,如果我能學會仙人的法術,即使那時天行哥哥不會,萱兒也能教你。而且我學會法術,就能自己飛到天行哥哥身旁,陪伴着天行哥哥。於是,我便同意了,跟着那位婦人走了。後來,我才知道那位婦人竟然是雨天宮的宮主花紫月,人稱紫影夫人。宮主說我是天生仙骨,世所罕見,正是修煉雨天宮離恨瀟湘訣的絕佳人選。再後來,宮主便收我做她的關門弟子,直到兩年前,我修煉有成,師父方纔準我下山。當我下山之後,方纔知道落霞鎮發生的鉅變。起初我悲憤欲絕,以爲天行哥哥也不在了。後來我在落霞山腳下發現了鄉鄰們以及伯父伯母的陵墓,我堅信天行哥哥還在人世。每年我都會在八月初來到這裡,逗留一個月方纔離開。我希望自己哪一天能夠碰到你,今天我終於等到了。”
莫天行看着眼前出落的越發水靈的林萱,彷彿又回到了幼年時代,勾起了曾經藏在內心深處的美好回憶。他久久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林萱,心裡小小的升起一種滿足感。
“天行哥哥,落霞鎮到底”不等林萱的話問完,莫天行的手掌已經封住了她的嘴,讓她無法繼續說下去。只聽莫天行彷彿自言自語般的說道:“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不要問,珍惜當前的溫暖就好。”這句話似乎是在迴應林萱,又好像是他對自己的一種安慰。
林萱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沒有再問,只是靜靜的站在墓旁,看着他上完香,燒過紙錢,直到祭拜結束。莫天行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笑着道:“萱兒,我們去落霞峰頂吧,那裡是我們小時候最愛去的地方,今天傍晚還可以看看往日的落霞。”
“好啊”,林萱甜甜一笑道。
兩人並排慢步走向峰頂,小時候在他們眼中高不可攀的落霞峰,此時彷彿成了自家的後院,來去自如,不過一小會兒就到了峰頂。落霞峰依舊和以前一樣,彷彿是茫茫人海中的一粟,瞻仰着天府山的雄姿。儘管披着落霞的它獨有一番美麗,此時卻只有一對年輕的男女踏入欣賞。太陽漸漸下山了,黃暈的霞光散落在峰頂,兩人的面頰上擦上了一抹金黃。二人相視一笑,散亂的坐在峰頂,享受着斷了數年的溫馨。整個峰頂靜悄悄的,偶爾有微風嗚咽,偷偷撫摸着二人的面龐。直到太陽完全落山,莫天行翻轉身,猛然驚醒,問道:“萱兒,你冷嗎?”
林萱哈哈哈笑起來,雙手叉腰,擺出一副英雄姿態,俏皮的道:“萱兒現在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弱不禁風的跟屁蟲了,不過我倒是很喜歡那種跟在天行哥哥身後的感覺。”
莫天行微微一笑,內心埋藏着太多不爲人知的苦楚,微笑已經成了一種奢侈品,話語中帶着一絲滄桑和追憶,道:“當年的我們是多麼的快樂,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會選擇一個溫馨寧靜的普通小家庭,而非現在的路。”
林萱心中隱隱一痛,美目中閃過一絲憂傷,道:“天行哥哥,就像你說的,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要珍惜現在。至少現在你還有萱兒陪着呀,你就不要難過了,好嗎?”
莫天行擡起頭,看着林萱,道:“是啊,萱兒說的對,我們不說這個了。萱兒,你當初在河燈裡寫着什麼願望?”
林萱眼中浮現出當年的情景,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道:“既然是藏在河燈裡的,當然是秘密了。秘密是不能告訴別人的,我希望我的願望能夠永遠實現下去。”
莫天行聽着這句話,心裡覺得似乎有矛盾,卻找不到矛盾在哪兒。畢竟他已經長大了,不像小時候的頑皮,也就沒有追問下去。
落霞鎮上的夜晚原本很美,只是此刻夜風吹來,驚起一層的雞皮疙瘩,總覺得陰森森的。清水河依舊馬不停蹄的奔向願望,如同歲月不願爲任何事有所留戀,繼續滋潤着下一片土地,贍養着無數生靈。
明月不知何時爬上了梢頭,灑落一地銀色,印着枯黃的野草,頗有一番英雄暮年的滄桑淒涼。往日的喧囂,不知去了何方,僅僅留下了兩個孤獨的人望月思人。只是逝者已矣,這一切只是徒增煩惱和悲傷。
莫天行輕輕拍了拍身旁眼眶裡噙滿淚水的林萱兒,柔聲道:“萱兒,別傷心了,逝者已去,哭是哭不回來的。如今最重要的是我們還活着,這已經是上天對我們最大的恩賜。”
萱兒抽噎甚久,方纔擡起佈滿淚痕的黔首,微微靠向莫天行,靜靜依偎着他的肩膀。寬厚的肩膀彷彿給了她無窮的力量和安全感,看着天間的明月,逐漸迷迷糊糊的睡去。
孤寂的夜空,隨着時間的推移,越發顯得孤僻難近。夜風刺骨,偶爾嗚咽,清水河畔幾棵古老的柳樹矗立在岸邊,樹幹已然中空,在風中搖搖欲墜。柳樹下的長木板椅落上了厚厚一層塵土,板椅的一角因爲長時間未進行修繕,已然殘缺,再也看不到往日的喧囂與活氣。只有清水河一如既往,奔騰不息,彷彿不知疲倦,又或者忘記了落霞鎮,不願爲落霞而停住歡快的步伐。整個天地就像一面鏡子,只能看到一片死寂,看不到任何波動。
突然,天際傳來一陣破風聲,一道黑影從天府山脈的林海上飄過。落霞峰頂,原本閉目打坐的莫天行睜開了雙眼。他微微側着頭看了看身旁的林萱,清麗脫俗的面龐映入眼簾,嘴角帶着一絲甜蜜的笑意。莫天行沒有起身,不想打破峰頂的這絲靜謐,或許這只是一個過路的修道者。
天際中的黑影顯然沒有想到夜深人靜之時竟然會有人在峰頂靜坐,毫無顧忌的從峰頂呼嘯而過。不知爲何,莫天行的心頭沒來由的一緊,擡頭看着那道即將脫離落霞峰的黑影。就在此時,黑影陡然方向一轉,猶如一塊石頭直直向着落霞山腳下墜落。他忍不住起身,驚醒了肩旁的林萱。林萱微微搖了搖頭,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口中發出一聲輕咦,美目也看向山腳。兩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悄無聲息的飄向山腳。
兩人閃身藏於古樹背後,依託叢林,藏於暗處,而那道黑影停在山腳下落霞鎮村民的墳塋前,口中念着古怪的咒語,顯然心神沉浸在其中,並未發現他們二人的蹤跡。
藉着葉縫灑落的點點月光,只見那道黑影身穿玄青色長袍,衣袖邊緣隱隱繡着一道月牙。望月思人,明月本是寄託思念之物,在此刻卻變得陰森恐怖,伴着林間的晦暗,彷彿擇人而噬。就在此時,那道黑影繞着墳塋來回走動,邊走邊從衣袖中打出幾道暗紅色錐狀物。突然,黑影身形一頓,口中輕喝“禁”,一道暗紅色光幕如同一口鐵鍋扣在墳頭。黑影手指連動,打出數道印訣,墳塋之中飄出無數道黑影,這些黑影毫無意識,茫然的飄向黑影。
藏於大樹後的莫天行拳頭緊握,瞳孔隱隱出現血紅絲線,這可是落霞鎮村民的魂魄。有些人身前無辜冤死,死後遲遲不肯轉世投胎。魂魄碰到暗紅色光幕,發出滋滋的聲音,頓時魂魄變得有些透明,顯然受到重創。原本撲向黑影的魂魄處於本能的畏懼,閃身後退。黑影冷笑一聲,左手平展,一座迷你小鼎出現在手中,鼎身發出暗紅色光芒,顯然準備收魂。莫天行再也忍受不住,大喝一聲“住手”。
黑影聞言大驚,轉過身,神情肅穆,如臨大敵,待看清莫天行相貌極爲年輕,神情頓時一鬆,口中喝道:“哪來的毛頭小子竟敢驚擾本將收魂?”
自古人生誰無死,無論仙凡,死後都將化爲一撮黃土,魂魄遊蕩在天地之間。煉魂乃是魔道邪術,拘謹魂魄,祭煉法寶,爲世人所不齒。故此,仙道門派對修煉攝魂一道的魔道修士,從來都是斬盡殺絕。落霞鎮長眠數千冤魂,在莫天行眼裡,雖死猶生,無論是門派之爭,還是道義所在,都令他不得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