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行默默的看着水潭,潭水清澈見底。突然,潭底突兀的出現了一條魚,一條身軀扁平的怪魚,他隱隱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腦袋靈光一閃,猛然想起,對了,是碧波譚,這裡怎麼會出現碧波潭裡特有的怪魚呢?難道此處竟然連通着碧波譚。想到這裡,他大喜過望,深吸一口氣,跳進水潭。怪魚被水聲驚嚇到了,迅速向着潭底游去,莫天行尾隨而至。怪魚游到潭底,一閃就失去了蹤跡。莫天行大急,迅速游到潭底,情急間嗆了幾口水,好在發現潭底下方有着一道僅容一人匍匐通過的窟窿。從小水潭表面看去,根本發覺不了潭底隱藏的小孔。他看着那漆黑的水道,體內暗自運轉鐵劍術,周身的毛孔紛紛打開,吸納水中的靈氣,理順氣息。他雙手抓住窟窿兩側,身體慢慢探進黑暗的水道。水道寬窄不一,有的地方僅有半尺高低,若非他正值少年,體型稍小,再加上修道筋骨活絡,雙肘緊貼兩壁,慢慢爬向小孔的另一端,爬行了上百米,終於爬到了水道的另一端。看着周邊的怪石和游來游去的怪魚,再看着那一株散發着瑩白光芒的鹿角植物,莫天行的心徹底放下了,趕快向着譚面游去。很快,他浮出水面,趴在潭邊的巨石上,感覺整個身體似乎散了架,仰身躺倒,看着天空那輪耀眼的太陽,一股劫後餘生的欣喜,讓他忍不住大聲呼嘯,嚇得樹林裡的鳥雀四散飛去。
不多時,一堆篝火升起,一根木棍插着一隻洗剝乾淨的野兔在火焰上翻轉,莫天行飽食一頓兔肉,恢復了體力後,帶着沉重的心情奔向落霞鎮。
大地春回,小草冒頭,樹木抽枝,生氣盎然。往日的落霞鎮本應充滿了歡聲笑語,只是此刻集鎮的街道上卻只有莫天行孤零零的走着。每走一步,他的心像被針扎一次,在滴血,痛入骨髓,滿頭白髮在風中張狂的飄揚。昔日繁華整齊的落霞鎮,如今卻是殘垣處處,焦木縱橫,倒塌的房屋似乎在向他無聲的控訴當日的慘烈,玩伴們往日的身影彷彿在眼前來回旋轉。
莫天行閉上了眼睛,一串熱辣的淚珠從眼角悄然滑落,深深吸了口氣,強行平復內心的思緒,默默的繼續向着落霞鎮廣場走去。越靠近廣場,慘狀更勝,焦黑的斷木橫七豎八的散落在廣場上,青石地面上隱隱能看見多處已然乾涸的血跡。只是廣場上沒有發現一具屍體,更沒看到父母和師傅的遺體,很明顯在此之前,有人來過這裡,究竟是誰藏匿了鄉鄰們的屍體?他的心裡有了一絲擔憂,難道所有的屍骸都在大火中湮滅了嗎?
過了廣場,轉過幾道彎,莫天行來到莫家商號。商號的牌匾一側已經掉落下來,耷拉在門頭,大門半掩,表面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佈滿了蛛絲,顯然已經很久沒人從這裡進去過了。莫天行在門外佇立半晌,最終還是伸出左手,推開了大門,走了進去。
前廳內的帳房凌亂的擺着幾副算盤,原本用來儲存貨物的大櫃子已經斜倒在地上。莫天行看着這些往日熟悉的樁樁件件,心裡沒有任何波瀾,平靜的走向內堂。內堂中央的閣樓半側已經倒塌,閣樓裡的飾物已經在大火中化爲烏有。內堂裡四處可見破碎的瓦礫,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整潔和寧靜。莫天行找遍了整個內堂,還是沒有發現一個倖存者,自己心存的那一絲希望岌岌可滅。
看到此景,莫天行原本抱着僥倖的心,逐漸變的忐忑不安。他一步一步走向後庭,猛然一個高大熟悉的背影映入了眼簾。莫天行內心裡原本像潮水一樣的冰寒退去了,仇恨暫時消退了。他張大嘴,努力的大聲喊道:“福叔!”
假山邊,背對着莫天行的身影彷彿呆了一下,然後才艱難的迴轉身,一雙血紅的眼睛,眼眶深陷,一看就知多日未曾閤眼了,帶着不可思議和驚喜。莫福轉過身,看着滿頭白髮的莫天行,使勁揉了揉眼睛,又用力擰了一下自己的臉,疼的不自禁的‘哎呦’一聲,這才迅速起身,跑到莫天行的身旁,一把抱住莫天行那兒大半個成人模樣的身軀,掛滿淚珠的臉龐上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容,大聲叫道:“少爺,真的是你,你還活着,你真的還活着,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活的好好的,阿福一直都在等着少爺。”
經歷了生死存亡的考驗,親人離別的痛苦,儘管莫福不是莫家的血脈,但是在莫天行眼裡,莫福一直都是他的親叔叔。他看着眼前這個唯一倖存的親人,心裡十分欣喜。一番訴說之下,莫天行終於明白落霞鎮上的屍骸不見蹤影的原因。原來,在去年年終之際,每年這個時候,莫亮生都會派人去外地收賬。莫福是莫天行的爺爺在路途中撿來的孤兒,從小生活在莫家,人很憨厚老實,雖不是那種能說會道之人,可是心細心明,深得莫亮生的器重,便將此重擔託付給莫福。莫福在年前就離開了落霞鎮,使他逃過了殺劫。當他收齊所有的外債,興沖沖的歸來,迎接他的卻是讓他目瞪口呆的一幕,落霞鎮成了屍山血海。他翻遍落霞鎮所有的角落,找到了四千七百七十九具屍體,其中包括莫亮生和莫母,以及天羽道人的殘存之軀。而整個落霞鎮應該是四千七百八十一人,除了他,應該還差一個人,而他找到的屍體中,並沒有發現少爺莫天行。他覺得少爺很可能還活着,可是他找遍所有可能的地方,包括落霞山,都沒有找到莫天行的蹤影。那時,莫天行正困在地底石室中,唯一通往外界的通道也被坍塌的巨石掩蓋了,與外界徹底失去了聯繫。莫福找不到莫天行,又不能讓鄉鄰們的屍骸暴露荒野。於是,他離開了天府集鎮,經過長途跋涉數十里,用收賬的錢在隔壁的青陽小鎮上請來數十名工人,經過三天三夜的奮戰,才把鄉鄰的屍體聚集在一起埋在了落霞峰山腳下的一個山坳裡,並把莫亮生和莫母合葬在一處,入棺收殮。葬好了衆人的屍骨,莫福沒有離開落霞鎮,而是留在了莫家商號的的後庭之中,夜夜爲天府集鎮死去的鄉鄰燒紙祈禱,也盼望着少爺能夠出現。雖然他不知道落霞鎮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他依然沒有放棄,堅持等着少爺回家,他堅信莫天行沒有死。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三個多月的等待,終於讓他等到了。
莫福忍住心裡的悲傷,問道:“少爺,鎮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隔壁鎮上的夥計都說我們落霞鎮是遭了天災,這是真的嗎?還有你的頭髮怎麼突然全變成了白色?”莫福心裡的疑惑在此刻終於找到了傾瀉的對象。
莫天行看着一臉疑問和焦急的莫福,久久不語,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開口道:“福叔,我想先去看看我爹孃。”
莫福張了張嘴,沒有說什麼,然後點了點頭,帶着莫天行向着莫亮生夫婦的墳塋走去。春季,一年之際最重要的季節,一切都是嶄新的,一切都將從頭開始。莫天行走在落霞鎮外的荒野上,看着曾經枯萎的小草再次煥發旺盛的生命力,心裡的悲痛漸漸放到了心底,藏了起來。他想起他起初選擇修真的時候,師父說過的一句話‘當你選擇修真之路時,你就要做好承受某一天親人生離死別的那種無奈和孤獨’。在那時,他體會不到孤獨,而如今這一切就這麼突兀的發生在他的身上。然而一切都將過去,就像小草一樣,過了寒冷的冬季,在春天裡再次綻放出新的色彩和活力。漸漸的,他的心不在絕望和悲涼,而是像春天一樣充滿了希望,人活着就有希望,就有找到答案的那一天。
落霞山腳下,數百座新墳掩蓋了整個山麓,其中有兩座比其他墳墓大了數倍。兩座墳塋靜靜的矗立在山坳裡,墳前擺放着四色的時鮮水果,還殘留着祭奠所用紙錢的灰燼。莫福老淚縱橫,沉痛的低聲叫道:“老爺,夫人,天羽先生,少爺回來了,少爺來看你們了,少爺沒事,我一定會把少爺照顧好的,你們一路走好。”
莫天行緩緩跪倒在墓碑前,看着父母的墳塋,一串熱辣辣的淚珠順着嘴角流入口中,很苦很澀。他的腦海裡不斷的回放着父母曾經的面容和生活中的點點滴滴,雙膝緩緩地跪倒在父母的墳前,雙手輕輕的撫着父母的墓碑,嘴裡低低的呼喊着‘爹,娘,孩兒對不起你們,孩兒現在纔回來,孩兒一定會好好活下去,爲你們討回這個公道,問一問這蒼天有沒有人間公理。’
莫天行用力摟着父母的墓碑,小心的摩挲着,臉頰緊緊貼着冰冷的墓碑,生怕再次失去似的。過度傷心引動石室中留下的暗傷,再也壓制不住,涌上心頭,喉頭一暖,一口鮮血噴在墓碑上,身子萎頓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