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三月

八師兄王信將飯菜端上桌,盡是山瓜竹筍之類的蔬菜,菜色有些發黃,顯然在鍋裡放了許久。看着大家出筷如風,許是餓急,絲毫不在意飯菜放久了。御風子夾起一塊山菇,送到莫天行的碗裡,道:“老九,多吃點兒,我們修行之人比不得凡塵俗世,飯菜清淡,免得沾染濁氣。”

“是啊,小師弟,你多吃點兒。我才入山門那會兒也不習慣,但是後來習慣了,便覺得沒什麼,反而神清氣爽,還避免殺生。”周易邊說邊將一片青菜拌着米飯放入嘴裡。

莫天行夾起山菇,不知不覺鼻頭有些事酸楚,道:“謝謝師父,徒兒不會讓您老人家失望的。”

御風子看到莫天行大口大口的吃着飯菜,十分高興,又挑了幾樣菜色較好的蔬菜夾到莫天行碗裡。

吃完飯,王信收拾好餐桌上的殘渣剩菜,莫天行幫着他將餐具收進廚房,準備洗碗。

王信擼起袖子,呵呵笑道:“小師弟,你人還小,才入門,打好根基最重要。等你修煉好風神訣第一層,那時你若再要幫我,師兄可不會跟你客氣。”

趙詩詩道:“是啊,小師弟,那些活就讓老八做吧,你把功課做好就行。”

“哦,是的,詩詩姐。”莫天行點點頭道。

走出廚房,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風玄等人有說有笑走向苦竹精舍。莫天行獨自一人默默跟在他們身後,似乎有心事。趙詩詩不經意的回頭一瞥,看到莫天行似乎有些悶悶不樂,便留了心。等到了苦竹精舍,師兄弟們各自回到房間,趙詩詩敲開了莫天行的房門,道:“小師弟,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師姐可以幫上忙?”

莫天行打開房門一看,是趙詩詩,聽到問話,他猶豫了一會兒,方道:“詩詩姐,是這樣的,在我參加入門弟子的考驗前,我有一個夥伴,也就是一隻小白犬。在天泉峰時,我因爲事出突然,不小心和它走散了,你能不能帶我去天泉峰找找。”

趙詩詩眉頭微皺,沉吟片刻,道:“小師弟,按照本門門規,新入門弟子在沒有得到本脈首座允許的情況下,是不能私自前往其他各脈。這樣吧,我帶你去見師父,我相信他老人家會答應你的。”

莫天行聽了,低着頭,過了半晌,道:“師姐,我還是不去了,萬一此事惹得師父不喜,說我耽誤了修行,那就不好了。”

趙詩詩見莫天行如此說道,便沒有勉強,道:“小師弟,明日詩詩姐正好有事要去天泉峰,到時我幫你打聽打聽。如果沒有找到,到時我再向師父請求。你看怎樣?”

莫天行滿心歡喜,連忙點頭。趙詩詩疼惜的摸了摸他的腦袋,囑咐一番,安心修煉云云,便回房休息了。

今夜繁星滿天,夜風清爽,無數星光撒在山前的樹林間,淡淡的月影投在屋後的潭面上。經過一整天的修煉,莫天行的眼皮早就開始打架,躺在牀上,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夢中,他回到了落霞鎮,看到了爹孃和師父天羽道人,和許許多多幼時的玩伴追逐嬉戲,福叔站在路邊看着他,時而擔心,時而慈笑。不知何時,天色突然黯淡下來,翻滾的烏雲中閃過刺眼的電光,一陣震天動地的雷聲在天際炸裂,驚動了落霞鎮的居民。莫天行一臉恐懼看着天邊,無盡的雷霆化作怒龍,飛向落霞鎮。剎那間,整個落霞鎮木屑紛飛,巨石崩裂,父母的笑容化作淒厲的嚎叫,福叔長大嘴巴高聲呼喊,向他奔來。莫天行站在雷火之下的廢墟中,無助的抱緊雙臂,蹲在地上,突然頭頂一片大亮,他擡頭看去,只見一顆木盆大小的雷球砸向了他。看着雷球越來越近,渾身竟然提不起半點兒力氣,死亡籠罩在他的心頭。下一刻,雷火吞噬了他的身軀。

“啊,不要。”莫天行一聲嘶吼,豆大的冷汗從額頭順着臉頰滴打在被褥上。他用手抹去額頭的冷汗,背倚着牆壁,環顧四周,一片漆黑,死一般的寂靜,窗外的星光落在護欄上,閃爍着淡淡的白芒,猶如出鞘的利刃,帶着無盡的冰寒。

莫天行使勁搖了搖頭,想讓腦袋清醒清醒,下意識的擡起手按向太陽穴,猛然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雙手竟然早已攥成了拳頭,拇指的指甲深深陷入了肉裡,渾然未覺。心裡的那種無助,那種怒火,竟然使自己忘記了肉體的痛楚。他用嘶啞低沉的聲音問道:“你到底是誰?”

話音飄蕩在竹屋裡,空蕩蕩的,靜悄悄的,似乎就連那窗外的星光也不敢多做停留,悄悄溜進對面的屋子。

過了許久,莫天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右臂的劍型印記閃爍着淡淡的赤芒,在漆黑死寂的竹屋內,成了唯一應答莫天行的聲音。莫天行輕輕摩挲着右臂上的印記,低聲自語道:“我知道你很邪惡,但是你卻是這個世上最瞭解我的。即便是小風,它也不知道我的心裡有多痛有多累吧。不管你有多麼邪惡,只要能賦予我報仇的力量,我便給你重現世間的機會。”

劍型印記似乎聽懂了莫天行的話,瞬間爆發出耀眼的紅光,鮮紅如血,劃過他的臉頰,瀰漫在整個房屋。莫天行感覺到體內的血液猶如沸水一般,翻騰不休,一股強大至極的真氣遊蕩在四肢百骸,宛如實質的殺意扭曲了他那俊朗的面孔,在血光之下,顯得十分猙獰恐怖,與白晝判若兩人。他極力壓抑住體內狂暴的力量,口中發出“赫赫”的低笑聲,喃喃道:“掌握力量的感覺真是美妙啊,哈哈哈。”

就在莫天行沉醉在天殘劍的至邪之力時,腦海中突然閃現出膳房內御風子等人關切的看着自己,關切之下隱藏着痛惜。他的眼神閃現出片刻的清醒,體內化天訣豁然運轉,在丹田處化作漩渦,將遊走在四肢百骸的天殘劍邪力吸入漩渦,片刻之後,右臂的劍型印記暗了下來。莫天行渾身脫力,掙扎着盤膝坐起,運起化天訣,閉目吐納,身體表面五色變幻,詭異中帶着莊嚴。

太陽峰,靜堂。就在天殘劍邪力狂漲時,御風子感受到來自苦竹精舍的邪惡氣息,猛然從打坐中醒來,雙目忽睜,精光乍現,如有所思,擡頭看向苦竹精舍。目光似乎穿透層層壁障,看到了被天殘劍邪力籠罩的莫天行,臉色突變,正欲起身,突然苦竹精舍的邪惡氣息消失了。御風子身影閃爍,站在靜堂外的青石地板上,揹負雙手,仰頭看向發白的天空,閉目沉思,許久之後,方回到了靜堂。靜堂前突然起風了,吹得屋後苦竹林發出深沉的幽咽,風中隱隱夾雜着一聲“老九”。

旭日東昇,天瀾一片青碧,兩三朵白雲橫亙在太陽峰山前。刺目的陽光吵醒了莫天行,他睜開雙眼,推開窗戶,只見苦竹精舍其他房屋房門大開,風玄等人早早便去太蒼洞修煉。就連二師姐趙詩詩也出奇的沒來叫醒自己,許是昨日師姐見自己修煉太累,便讓自己睡個好覺吧。莫天行笑了笑,簡單清洗了一番,便準備好隨身的衣服,走向膳房。到了膳房,只見桌面上燈盞壓着一張紙條,紙條寫道:小師弟,飯菜在廚房的鍋裡給你溫着,吃完後將飯碗放在竈臺上便可,八師兄王信。

莫天行挪開燈盞,拿起紙條,心中不禁流過一絲暖意,走到廚房,只見一個用了多年,表面顯得黝黑,油漬塞滿縫隙的鍋蓋橫在竈臺上,竈口尚自有微弱的火光印在廚房的牆壁上。他揭開鍋蓋,一股白濛濛的蒸氣伴着飯菜的清香翩翩起舞。莫天行小心翼翼的從鍋裡端起有些熱燙的飯菜,大口大口的吃着。在這一刻,家的感覺,家的溫馨充滿了他的整個胸腔。若能天天如此,一家人和和睦睦坐在一起,相親相愛,度過此生。他想起莫家商號,若沒有那場劇變,他會平平淡淡的和家人安樂一生。如今,他雖然踏上了許多普通人一輩子夢寐以求的仙途,但是這代價終究太大了,這也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如今,莫天行只想好好待在這太陽峰上,靜靜的享受着難得的溫馨。

吃過早飯,莫天行獨自一人,穿過狹長的山道,走向日華池。在日炎灼身的赤炎石上,莫天行一次次發出痛苦的嘶吼,結痂的傷口一次次被烈焰撕裂,甚至有數次,他已經沒有走回苦竹精舍的力氣,直到被太陽峰衆人尋回。儘管這樣,他天天如此,絲毫沒有鬆懈和畏懼。面對莫天行這般殘忍的修煉,風玄等人苦苦相勸,甚至二師姐趙詩詩大發雷霆,只有御風子沉默不言。終於,這一切都在入門三個月後的傍晚結束了,莫天行爬到了日華池的頂峰,看到了濃郁到實質,化作流水一般的赤炎熔息。他沐浴在日華池中,打通了奇經八脈,取出了日華池中的日華之晶,完成了風神訣第一層的煉體。當他在午飯時,將日華之晶放在飯桌上時,膳房內有了短暫的一刻寧靜,緊接着太陽峰後山上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歡笑聲,趙詩詩流着淚將日華之晶送到了御風子面前。入門三個月,便完成了風神訣第一層煉體,自風神門創派以來,僅此一例,超過了曾經的絕世天才九弟子穆凡。當莫天行被風玄等人合力拋飛的剎那,他看到師父御風子笑容下的那縷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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