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在集鎮中心,是集鎮數家最爲富裕的商戶建立的,其中出資最多的商戶便是莫家商號。這所學堂是專門爲落霞鎮上的孩童學習詩書禮儀,增長見聞的場所。學堂最初的老師是林夫子,林夫子一家遠遷京都後,學堂曾經停學半月。正巧集鎮上來了一位喜好遊歷四方,見識廣博,滿腹經綸的書生,叫南楓,儀表非凡,風流倜儻,年過三十,聽人說曾經在京都擔任過議事,見過不少世面。南楓歷經落霞鎮,十分喜歡落霞山的景色和集鎮上的安逸,便長住下來。後經鎮上幾位頗有聲望的老人親自上門遊說,南楓便應承下學堂教學的責任,接過林夫子曾經的位置。也許是年輕的緣故,南楓沒有林夫子那般嚴苛,跟學堂裡的孩童關係十分融洽,勝似玩伴。每逢下午學堂放學前,南楓總會給集鎮上的孩童講述外面的世界。在全鎮數百個孩童中,南楓鍾愛莫天行,尤其對他的想法十分看好。也許惺惺相惜,莫天行和南楓有種自來熟的感覺,心裡的話從不隱瞞,甚至是自己的仙夢也一五一實的告訴了南楓。南楓聽了仙夢的故事後,只是淡淡一笑,沒有像鎮上其他人聽見仙人的那般吃驚,反而鼓勵他堅持自己的路。就這樣,南楓便成了莫天行追仙路上的第二位支持者。
自從昨晚遇見神秘男子,莫天行的心中有着許許多多的話想向夫子南楓傾訴。他一路奔向學堂,心裡愉快極了,感覺走路都帶着風,突然心裡想起了林萱,眉宇間有了一絲失落,嘆了口氣,自語道:“要是萱兒沒去京都,那該多好啊,此時她就能和我一起分享了。”追憶中,不知不覺到了學堂,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跟着鎮上的其他小孩一起走進學堂。
學堂裡的孩童三五成羣,聚在一起,紛紛訴說各種趣事,說的眉飛色舞,吐沫橫飛。只有莫天行一進學堂,便找了一處較爲僻靜的角落坐下,雙手支着下巴,心思早就飛到內堂裡的神秘男子身上,神色迷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沒過多久 ,夫子南楓穿着一身乾淨整潔的銀灰色大氅,雙手倒背,右手拿着摺扇敲打着左手,緩步木製的講臺,輕輕撥開摺扇,開口道:“大家都坐回原位,讓我們先溫習一下昨天學的諸子百家。吳宗平,你起來給大家背一遍諸子百家的第一篇。”
堂下,一位胖嘟嘟的男童站起來,搖頭晃腦,開始背誦起諸子百家,或急或緩。夫子南楓閉眼靜聽,時不時點頭讚許,只是不經意的掃過神遊的莫天行,若有所思,卻不點破。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抽查完諸子百家,南楓甚是滿意抽查的結果,朗聲開始講述着天地間的自然現象,比如雷電,洪水,地裂等等。講解完畢,南楓道:“大家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提出來,夫子爲你們解惑。”
莫天行心思飄渺,正在出神之際,猛然聽到這句,大腦不假思索,站起身,問道:“夫子,請問天地災劫,人能抗拒嗎?”
林夫子低頜,略一思索,答道:“天地之力,人無法抗拒。”
莫天行又問:“那仙人呢?”
話聲剛落,教室裡嬉笑一片,諸多學子彷彿看着一個大傻瓜,對着莫天行指指點點,尤其是平日裡看不慣莫天行的吳宗南更是高聲怪笑。莫天行這才反應過來,自知失言,兩頰漲紅,突又擡起頭,直視南楓,目光中隱隱帶着一絲期盼。
夫子南楓聞言,仔細看了看莫天行,神色帶着追憶,輕聲道:“仙人固然神通廣大,近乎無所不能,或可抗拒天地微能。 只是他們會顧及我等凡夫俗子的存在嗎?”
莫天行擡眼看了看夫子,聽的似懂非懂,欲言又止,然後默默坐下。之後又有許多學童向南楓請教,岔過話題,直到學習結束,莫天行反覆思量夫子南楓的那番話,心裡有了一個大大的疑問,難道仙人不是解救衆生的嗎?
離開學堂後,莫天行一路無語,低着頭慢慢走向莫家商號。突然,肩膀被人輕輕敲打了一下,他回頭一看,只見夫子南楓笑容和煦,微微聳了聳肩膀,道:“怎麼,有心事?今日學堂上看你滿腹疑慮,想必你有許多話要問我吧?”
在這人來人往的青石大街上,這師生二人駐足一笑,仿若老朋友一般,相談甚歡,移步前往落霞鎮郊外。踏過橫在清水河上的石板橋,緊挨着清水河畔的便是方圓數十里的稻田。時值深秋,一眼望去,黃燦燦的一片,許多來往的農夫肩挑背扛,將收穫的稻穀收進自家糧倉,家家戶戶洋溢着豐收的喜悅。南楓作爲集鎮上唯一的夫子,頗得衆人愛重,來往行人紛紛招呼,南楓點頭頷首,還以微笑。
路途中,南楓看着眼前的豐收勝景,爽朗一笑,道:“天行,你說落霞鎮甚得上蒼眷顧,年年風調雨順,鄉情淳樸,鄰里之間過往甚密,這樣安穩幸福的日子,相比仙人,如何?”
莫天行撓了撓後腦勺,想了想,道:“我還是覺得仙人好。”
“哦?來說說,你爲什麼會覺得仙人好?”夫子南楓收起摺扇,轉首看着他,神色平靜。
“您不是說了嗎?仙人無所不能,甚至可與天地相爭。我要是成爲仙人,我就能保護落霞鎮上的鄰里鄉親,讓他們世世代代安居樂業。”莫天行一臉認真的說道。
“哈哈哈哈,好,好,好!”夫子南楓突然放聲大笑,連道三個好字,輕輕拍了拍莫天行的肩膀,擡手將摺扇插在腰間,右手掏出袖中的玉瓷酒壺,仰頭倒入一口花雕,閉目品味,輕笑道:“天行,你可知道有的酒釀的時間越久越好,有的酒確是越釀越酸?”
“我聽爹爹說過,好酒所用的配料不同,而且需要特製的配方。我想酒酸的原因在於釀酒的方法不對吧。”莫天行有些遲疑地答道。
“錯,美酒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這世上的美酒本就存在,只是被那些調酒師偶然發現,究其根源,是這美酒本身就與衆不同。而你,如同人間美酒,天生與衆不同。夫子遊歷天下十餘載,也曾在朝堂之上沉浮數年,迄今爲止,你是第一個讓我南楓佩服的人。來,這壺酒是我南楓敬你的。”說完,南楓將酒壺裡的水酒一飲而盡,喝完已是俊面赤紅,酒性上涌,腳步虛浮。
南楓作爲落霞鎮上的夫子,向來言行舉止彬彬有禮,儼然謙謙君子。今日卻醉意蒙生,神態迥異平日,在莫天行的攙扶下,口中仍自含糊吟道:“罔顧落霞千百回,難求今朝杯酒醉,痛快,痛快!”
直到侍奉夫子南楓合被安榻,莫天行方纔回到家,此時月色已現,飯也沒吃,甚至連周圍僕從打招呼也沒聽見,直奔內堂而去。他進了內堂,只見神秘男子背靠着牀頭,腹部仍自包裹着厚厚的繃帶,臉色血色無多,相比昨晚卻已好上許多,只見他眉頭緊鎖,一副沉思的模樣。神秘男子聽到動靜,打斷思緒,擡頭看着眼前一臉稚嫩的少年,很是詫異,笑道:“小傢伙,就是你救了我吧,我還沒來得及道謝呢!”
莫天行對上神秘男子的目光,不知道爲什麼,沒來由的心生畏懼,這種畏懼不同於平日父親帶來的那種威嚴,也非夫子南楓的師生之名。他說不上爲什麼會畏懼,不過他素來執拗,稍稍平靜了一下心神,貝齒輕咬下脣,目光灼灼,直面神秘男子帶着笑意的面龐。
“夫子曾說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身受重傷,能遇上我,也算我們之間有緣,有緣既是朋友了,以後你就是我莫天行的好朋友啦!”莫天行想到平日裡與玩伴之間講求的小孩子義氣,什麼不打不相識之類的話,老氣橫秋的說道。
“呵呵呵,咳咳!”神秘男子被眼前這位少年有趣的一番話逗得忍不住笑出聲來,引動傷勢,咳嗽起來。須臾,他擡起頭,正巧碰上莫天行那關切的眼神,心裡的莫名的一暖,道:“我沒事,只是一點兒小傷而已,不礙事。”。
莫天行聞言,心中稍安,忐忑的問道:“叔叔,仙人能否解救衆生呢?”
“這個世上,所謂的仙人盡是爾虞我詐,爭名奪利之徒,誰會真正在意衆生的死活呢?”神秘男子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自嘲道。
莫天行聞言,眼裡彷彿冒出了火花,一字一吐,道:“叔叔,我想修仙。”
神秘男子聽了莫天行的話,沉思半響,方道:“仙路坎坷,生死難料,相比這山野小鎮,卻是百般不如。你小小年紀,可是真的決心修仙?”
莫天行聽了這番話,身體陡然一震,毅然道:“我要修仙。”
神秘男子擺擺手,道:“今夜夜深人靜之時,你到這裡來,我有話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