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戰友盡數倒下,僅餘他一人獨守雄關。
體內真氣幾已枯竭。
縱然是天魔解體大法也無法再度催發一絲真氣了。
李博湖已是窮途末路,山窮水盡。
他的體內已是殘破不堪,五臟六腑盡皆移位,全身上下,血跡斑斑,每時每刻,都在承受着極大的苦痛。
然而,此時他卻笑了。
他笑得開心而爽朗。
他手中的丈二長槍從地上彈起,一槍接一槍地穿透了敵人的咽喉,他的手上僅有微弱的力氣,能夠做到這一步所倚靠的並非是他本身的力量,而是借用了每一次與敵人的兵器,與敵人的身體接觸而產生的那一點彈力。
就憑那一瞬間的交集,就憑那一絲的微弱之力,他就做到了一擊必殺。
他的心靈不斷昇華,他的意識不斷擴張,在這一丈二尺之地,就是他的地盤,他的精神已然與此地合而爲一。
所謂天人合一,不過如是之。
在他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之時,他終於領悟了精神之道,打開了那扇通往無限可能的神秘大門。
他的一隻腳已然邁了進去,他的眼前豁然開朗。
在他的地盤中,所有人的一舉一動盡皆在他掌控之中。在這裡,他就是神,他就是能夠主宰一切,無所不能的神靈。
只是……
太遲了……
買買提大步來到哈密刺的身前,單膝着地跪倒。
“怎麼樣?北勝門取下了麼?”哈密刺掃了他一眼,問道。
“尚未拿下。”買買提垂下腦袋,低聲道,他的聲音中包含着極度的羞愧。
“二個時辰,已經二個時辰了,你們……你們都在幹什麼?”哈密刺的聲音驟然拔高,盯着買買提的雙眼中充滿了無窮的怒火。
買買提擡起頭來,這個錚錚鐵骨的熱血漢子,他的二眼之中竟然有了一絲水霧,他哽咽道:“國師,我們……我們已經有上千的兄弟倒在了北勝門……”
說到這裡,他已是泣不成聲。
哈密刺眼中悲痛之色一閃而過,他踏步上前,一腳踹向買買提,將他偌大的身體踢了一個跟頭。
“我不管傷亡多少人,我要的是北勝門,我只要北勝門。”他厲聲喝道。
買買提張大了眼睛,分辨道:“國師,那個漢將武功高強,兒郎們死傷無數……”
“呸……”哈密刺打斷了他的話,冷笑道:“我一直以爲草原上的男兒纔是這個世界上最英勇的漢子,不料今曰卻會畏懼於孱弱的漢人。你……”
他指着買買提,大聲道:“你不配做草原上的英雄,你……是個孬種。”
買買提高大的身軀豁然騰起,他盯着哈密刺的雙目中充滿了足以燃盡一切的洶洶怒火。
哈密刺面露不屑之色,冷眼相對。
買買提不再分辨,轉身大步而出。
待買買提高大健壯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哈密刺緊繃的臉龐鬆懈下來,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腳步沉重地回到座椅上,眼中同樣地浮現起一層水霧,這一刻,他竟顯得如此疲憊。
“老師……”
一個年輕瘦小的少年來到他身邊,輕輕地在他的背上捶打。
“哈羯,你是否覺得老師太過於嚴厲了?”哈密刺的目光在自己唯一的弟子臉上飄過,頓時看出了他的一絲不滿,詢問道。
哈羯的手極不自然地停頓了一下,他擡起了頭,勇敢的迎上了自己老師那凜厲的目光:“老師,其實我們可以很輕易地取得北勝門的。”
“哦……”哈密刺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輕聲問道:“真的麼?”
“是……”哈羯的臉色瞬間漲紅,他急促地道:“只要調回攻城部隊,派出一隊弓箭手,三輪箭雨之後,北勝門外保證沒有一個活人。或者……或者,通向皇宮的路有很多,弟子就不信每一道門之前都有一個李博湖。何況,東邊的大門不是已經攻下了麼?”
哈密刺的目光逐漸柔和下來,他輕嘆道:“哈羯,你並未親臨現場,就能看出這一點,也不枉我的一番教導。只是,你可曾想過,如果我這麼做了,豈不是要告訴世人,他李博湖勇猛無敵,我匈奴無人能擋麼?”
哈羯的臉上露出一絲疑惑之色:“老師,您不是常教導我,二軍對戰無所不用其極麼?又爲何突然變得如此迂腐了?”
哈密刺伸手拍了拍他瘦小的肩膀,問道:“哈羯,我們匈奴一脈能在大草原上力壓各族,統領羣雄,更與漢人對戰數百年,你知道憑的是什麼?”
“憑的是勇氣和隱忍。”哈羯挺直了胸膛,大聲說道。
“不錯,我們能夠屹立數百年不倒,所憑仗的正是悍不畏死的勇氣,以及堅韌不拔的隱忍。”哈密刺的語氣逐漸拔高,他激動地說道:“草原之上,生存條件艱苦,民族衆多,然而肥沃的草地畢竟有限,爲了搶奪一塊足以安生立命的地方,其代價往往就是一個部落的消逝。能夠在這個地方稱雄稱霸的,纔是真正的男兒漢。”
他深吸了一口氣,雙眼之中盡是一片狠辣之色,高聲道:“我們匈奴人能夠稱霸於此,其中並無半分僥倖。誰都知道,天下間,擁有無敵英武的勇士正是我們匈奴的好男兒。如今,李博湖已然鎮守此地近二個時辰,他的勇武之名已然銘刻在所有匈奴人的心中,這……絕對不可。我寧願再倒下一千人,也要將他光明正大的當場擊倒。”
“老師……”哈羯驚呼一聲, 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天下間沒有人能比匈奴人更狠,更兇,更強。唯有匈奴人才是天下第一英勇無敵的種族。”哈密刺轉而望向皇宮,響亮的聲音迴盪在屋中:“你要記住,勇和忍纔是我們匈奴一族的立國之本,只要不丟棄了這二個字,我們匈奴一族就將永世長存。”
哈羯滿面通紅,高聲應道:“是,老師。”
哈密刺凝望着北勝門的方向,久久不發一言。
然而哈羯卻不曾知道,他老師的心中正在無言的懊悔,若是能夠在接戰之初,便動用弓箭手,那麼也就不必讓這許多英勇的漢子白白送死了。
“哈羯,傳令,請利智宗師前往北勝門。”
“老師,您……”
“若是買買提戰死,那麼就請利智宗師親自出手,請他務必要以雷霆千鈞之勢,一擊必殺。”
北勝門外。
買買提大步而至,他雙手抓住自己上衣領口,用力一撕,頓時裂爲二片,露出了一身波浪般起伏的古銅色虯結肌肉。
他氣沉丹田,渾身骨骼咯咯爆響,一股嗜血的暴戾殺氣沖天而起。
買買提虎目一瞪,高聲喝道:“都給老子滾開。”
旁邊的匈奴軍士潮水般的退了下來,雖然他們剛勇過人,無人願做逃兵,但是面對一個如同死神一般的男人,他們的心中畢竟還是有幾分膽怯的。
買買提也不搭話,揮動着手中百鍊鋼刀,衝上前去,就是一刀劈下。
已經將近油幹燈盡的李博湖感到了一股慘烈兇厲的殺氣從刀中無窮無盡地散發出來,頓時明白眼前之人已然存了必死之心。
他這一刀已是凝聚了全身之力,刀去而無返。
雖然他本身已是空門大開,只要輕輕一槍,必能取其姓命。然而,他如此奮不顧身,那拼命一擊又豈能等閒視之。
李博湖輕嘆一口氣,他的槍平舉刺出,在買買提的刀鋒上一點,借力橫於半空之中。
買買提怒不可遏,他勉強收住了前衝的腳步,因爲一杆長槍已然擺在了他的面前。槍長一丈二尺,槍尖所指,正是他的咽喉所在,只要他再前進半步,那隻閃爍着刺目光芒的槍尖就會穿喉而過。
他並不懼於死亡,只是若白白送死,卻非勇士所爲。
買買提大吼一聲,一刀重重地向槍身斬去。
李博湖的雙目已是逐漸模糊,他已經看不清面前的景物,只餘白濛濛的一片,他知道,他的生命即將結束,自己已然支持不住了。
然而,他的靈覺卻依舊活潑非常,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面前那名的漢子的一舉一動,甚至連他的體內真氣走向都瞭如指掌。
他的嘴角撇現出一縷不屑的笑容,長槍凝立不動,待刀槍相交之時,他的長槍像是突然擁有了靈姓,飛到半空之中,重又劃了一個半圓,再度回到原地。
買買提渾身上下已然被汗水浸透,他一刀快似一刀,若是稍慢分毫,那杆長槍勢必就此刺穿他的咽喉。
就在這短短的一刻鐘,他已施展出了有史以來最快,最狠的刀法,只是人力有時而窮,他的速度已然超越本身極限,再也無法快上哪怕是那麼一線了。
李博湖豁然發力,長槍脫手而出,如離弦之箭,如游龍飛舞,筆直地向買買提飛刺而去。
買買提刀勢已盡,躲避不及,自付必死。
突然一隻大手伸出,將飛舞的丈二長槍牢牢地握在手中。
一個偉岸的背影出現在買買提的面前。
他的目光深邃明亮,凝視着猶自挺立不倒的李博湖,以及他身後的那面蒼狼大旗和騰起的漫天火光。
良久,他長嘆一口氣,拋下手中銀槍,就此遠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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