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被揮出的劍劈成一道狹長弧線,在空中炸出大團白霧,來不及躲閃的雨滴直接粉碎。
七夜轉身揮劍的身姿,與三年前君子風劍劈不歸峰,隱隱重合起來。不過這一次,他要斬的不是不歸峰,而是那座高閣。
斬斷高閣要比劈斷不歸峰來的輕鬆,對劍道精進後的七夜而言不是難事。
難就難在敢於揮出這一劍,它欲斬斷的不僅是高閣,還有自己的後路,後路斷絕便無路可退。
殘星劍帶出的強大劍氣,空中炸裂的一團團白霧練成片,高閣上驚慌失措的人羣,爲這份山水畫卷增添幾分生色。
顧惜寒和雲千烈的勸告之言還沒有說盡,他們甚至在想如何更巧妙的措辭。
被指派下來的劍聖宗執法護衛,還沒有在斷頭臺周圍站定,因爲葉家人還沒有全員押解出。
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這個時候都不是最佳的出手時機,但恰恰七夜選擇在現在出手,偏偏突兀。
高閣上被風雨籠罩,因爲劍氣襲來的緣故,這片區域彷彿被作畫人一不小心滴落一點墨,成爲着墨最重的地方,雨勢更大。
“無知無畏,自尋死路。”劍封雪寒着臉,他也沒有想到七夜會選擇在此刻出手,但他對七夜的評語,依舊是這八個字。
七夜知道他斬不斷高閣,因爲劍封雪就在閣頂,他只是表明一個態度,不懼一戰的態度。
劍封雪身旁的長劍歸在鞘中,感受到那股爆發瞬至的劍氣,劇烈的抖動請戰,他的手掌輕輕拍擊劍柄,整把未出鞘的劍,在空中翻轉完成的一圈,緊接着他手指再點。
“驚!”
一聲唳嘯,風雨被攪亂,撕開幕布的未出鞘的寶劍,迎着劍光而下。
七夜揮出的這一擊,與劍封雪點出的這一記,在半空碰撞,團團炸開的白霧再次粉碎,狹長的劍氣被抵消壓制,整片天空所有的顏色,似乎都凝集在了這裡。
沉悶的篤聲在斷頭臺上響起,劍封雪的長劍連鞘插在場中,在七夜跟前不到五寸,沉重得不像話。
“轟隆!”
一道閃電,照亮了周圍所有人的表情,驚慌失措或不可思議,面色慘白或愁眉緊鎖,他們覺得這場風雨忽然變得有些寒冷。
山雨本是寒冷,只是現在落下的,更加刺骨。
沒有人看到劍封雪是怎麼出現在斷頭臺上,出現在他之前點出的那柄長劍前,他的對面是七夜。
強大的氣勢,連雨水都無法落在他身上,一隻手按在劍柄末端,劍封雪便成了最高的那座山,無法撼動。
“本來還準備看些滑稽好戲,沒有想到你也不是蠢人。不,你還是蠢人,如果是我的話,就不會選擇在這裡出現。”
“這就是我跟你的區別。”七夜冷笑,哪怕面前那是無法撼動的恐怖龐然,他手中的殘星握得很穩,沒有顫抖分毫。
劍封雪的興致很高,他沒有因爲七夜斬出的那一道挑釁生氣,反而有點高興。
七夜的主動出現,他和劍漫天講得輕描淡寫,其實是剿魔大會中最重要得一環。
劍聖宗想要穩坐正道第一,劍仙殿的餘威就要完全祛除,而七夜作爲君子風的親傳弟子,在剿魔大會上被就地正法,想來是極好的辦法。
剿魔大會,這個名字從一開始剿得就不僅僅是葉家人。
“所以我是劍聖宗宗主,而你只能成爲一個叛離正道轉投魔道,即將被我斬在斷頭臺上的可憐劍修。”
七夜抿嘴,他沒有反駁劍封雪的話,順心意是他的劍道,但不是他能夠生存下去的手段,這一次剿魔大會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後一段旅途。
對弈下棋,常常是一棋錯滿盤輸,每一個棋手都明白這樣的道理,所以下得謹慎。
但人生不是下棋,命運纔是真正得執子者,所以顧惜寒和雲千烈的出現,成了七夜這場行動的變數。
劍意被激起,也就意味着隱藏被發現,劍封雪不是白癡,他的感知一直在籠罩場內,耐心得如同老獵人。
“但至少還要戰過,不是嗎?”雨水打溼了七夜的白袍,他的袖子因爲浸染溼透變得沉重,於是他一邊安靜地捲起袖口,一邊安靜地道。
一個是劍聖宗宗主,大劍仙修爲的老牌劍修;一個是劍仙殿弟子,劍仙修爲的新晉天才。
因爲追求的不同,命運掌棋終於讓他們在此刻對決,但勝負這種一目瞭然的事情,讓不少人喪失了興趣。
顧惜寒和雲千烈明白過來,他們在七夜出劍以後就明白過來,明白了許多,心情也複雜起來。
七夜的劍他們沒有見過,但那股感覺曾聽自家家主說過,那是曾經站在正道年輕一代最前面的劍修,劍仙殿的弟子葉七。他們更明白到,是自己一味的求戰,才讓對方暴露了自身劍意。
如果沒有那場戰鬥,或許劍封雪就不會這麼早被引出,七夜的處境會更好些。
雨一直在下,斬字旗還在飄蕩,雨水順着一切能附着的事物,逐漸滑落在地面匯聚,劍封雪按住的寶劍上有雨水,七夜握着的殘星劍尖有雨珠。
劍封雪沒有動手,而是長長嘆了口氣,語氣頗爲懇切真心道:“若你是我劍聖宗弟子,那該多好。”
七夜眼簾低垂,防止雨水進入眼中亂了視線,他的語氣古井無波,只是緊了緊手中已經握得很緊的殘星道:“那便教不出這樣的我。”
是啊,如果由劍封雪來教,哪怕再有如何好的天賦,教出來的只會是第二個劍辰。
修劍練劍,師傅和弟子同樣重要,一個是引路人,一個是登山人。
劍封雪的臉色微沉,七夜的話很直接也很冷酷,但唯獨不能說他胡言亂語。本來只是對扼殺一個這樣的天才,表達些許僅存的善意,對方顯然不想領這個情。
“你們兩個,是顧家和雲家的這一代子弟吧,很好,且退下去吧。”
顧惜寒和雲千烈心中咯噔一下,劍聖宗宗主發話了,這意味着對七夜的判決將要開始。
他們的頭微微低下,又倔強地擡起來,站在七夜左右的位置,一時間沒有動彈。
“這是我與劍聖宗的事情,和你們無關。”七夜皺眉,他不明白這顧惜寒和雲千烈爲何這樣做,難道他們也想和劍封雪開戰?那根本毫無道理。
三年前小蓬萊,同樣是被劍封雪壓迫,那個時候自己身邊還有端木秋,還有風曉棗和韓仙梓。
但他們都因爲各自的原因,沒有站在自己旁邊。
三年後的今天,剿魔大會上,還是面對劍封雪那恐怖的修爲,七夜本以爲自己還是一個人。
“我一直想知道,正道最強的劍修究竟有多厲害。”顧惜寒沙啞的聲音響起,他的雙眼有如兇狠的野獸,碧雲連天劍上滴雨不沾。
“我也想看看,自己的劍術究竟到了何種程度。”雲千烈渾身洋溢着戰意,在這片寒冷的山雨中,化作綿延羣山的烈火,想要燃燒。
劍封雪詫異,他知道這三個人之前從未有過交集,難道只是因爲在擂臺上的比鬥,彼此就建立了友誼?
他們難道不知道,今天七夜面對的,將會是必死之局嗎,這算是義氣還是愚蠢。
“順心意不過是被淘汰的劍道,在這個世上,真正能夠做到順心意的又有幾人?哪怕是強如魔帝昊蒼都選擇了妥協,你們真的以爲順心意便是王道了?”
劍封雪呵斥兩人,他們都是即將落入自己麾下的年輕一代,在劍辰被廢七夜伏誅後,將會是新一代最強劍修。七夜和劍聖宗的仇恨無法化解,顧惜寒和雲千烈不同。
他們都只是一時少年意氣,誰都有年輕的時候,劍封雪想給他們留一個機會。
顧惜寒和雲千烈沉默,正如劍封雪所說,在這個世上能夠做到順心意的人寥寥無幾,連看似最頂端的強者,都要選擇妥協,順心意劍道在修煉一途,一定會坎坷無比。
但是,不知爲何,當看到七夜順心意後的那道背影,在看到順心意的那一劍後,他們便被吸引向往。
這纔是劍修,這纔是劍道,這纔是暢快淋漓的修行,是他們渴望的東西。
於是他們站出來,順從了自己的心意,去面對正道最強劍修,劍聖宗宗主劍封雪。
命運勾勒的山水畫卷已經展開,第一幅昏山驟雨成冊,第二幅三劍戰雄開始繪寫,殘星劍、碧雲劍、千烈劍,去對戰驚天劍。
一劍驚天,一招封雪,驚天神劍劍封雪,這是他一直從未提起的綽號。
四道劍勢從場內升騰而起,像是四根碩大的根柱從地面直入雲霄,所有人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決定。
劍封雪不再說話,他的驚天劍就在手下,剛纔破空而起發出一道“驚”聲的寶劍,那是僅次於君子風踏星青鋒劍的靈寶,是一把真正的驚天神劍。
七夜沒有和劍封雪交過手,第一次見面時他們之間的差距太大,這一次距離雖然縮短,但依然存在。
誰都沒有見過劍封雪出劍,他的驚天神劍仍在鞘中,如果看不到劍,就無法知道他的深淺,就無法明白彼此之間的差距究竟有多少。
顧惜寒第一個站了出來,他手中的碧雲連天已經躍躍欲試,他想爲七夜先試上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