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旁的坐位很講究,細細來看,便能看出端倪。
黑球趴在七夜腳旁,感受着火光帶來的溫暖,它的眼睛舒服得都眯起來,模樣像在伸懶腰。
七夜將誅邪殘星劍擺在另一邊,看着它那耍寶的動作,很難和一隻刺蝟聯繫起來。
今何夕看着對面這一人一獸頗爲違和的融洽場面,不滿地冷哼。他可沒有忘記,剛纔黑球到火堆旁的時候,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然後毫不遲疑地坐到了火堆對面。
不就是踹飛了你一次麼,小心眼。
今何夕也不跟一隻老鼠計較這些,現在安全方面全權交給七夜來負責,他只要用經驗判斷危險。
“要我說,一開始斬了便是,何必那麼麻煩。你看它那懶散的模樣,一定是好吃懶做。”
“篝火那麼大,我們兩根本擠不滿,還有很大的空間,既然在鎮獄界能遇到其他生靈,作爲都是天地間的一份子,爲什麼不能相互幫助呢?”
今何夕沉默,七夜的話沒有錯,那只是因爲他沒有經歷或者聽說過一些事,所以做出這樣的判斷。
再次添了一根木柴,今何夕道:“或許你是對的。但如果讓君子風看到你現在的選擇,他一定會痛斥。”
“我覺得,師傅一定會先罰你在思過堂跪上三天,目無尊長直呼其名,別忘了現在鎮獄界內,我比你要強!”
“吱!”今何夕還欲說什麼,被黑球突如其來的叫聲打斷,黑球從火堆前爬起身,目光盯着一旁黑暗。
它似乎提前感知到了什麼,在黑暗中接近火光,生靈的感知遠比人類強大。
七夜重新抓起誅邪殘星劍,他相信黑球不會無緣無故報警,這次黑暗中來的,會是另一個同伴?還是新一輪的盜火?
很快,一個龐大的黑色身影出現在火光光圈邊緣,那是一隻非常大的烏龜。
爲什麼說非常大,因爲它至少有十隻普通烏龜疊加起來,體型來的還要龐大,在它背上還揹着一個石板。
石板跟烏龜的殼一樣,完全粘合在一起,隨着烏龜的移動也緩慢向火光接近。
“快,一劍殺了它!這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它是外界赫赫有名的玄卦龜,你可別被它那憨態迷惑了,這傢伙腦子靈光得很!”
今何夕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這次認出了被火光引來的物種,提醒七夜出劍。
玄卦龜七夜也聽說過,它們擁有極強的防禦,還有神秘莫測的威能,相傳在外來攻擊抵達它們身體時,會首先被背上的玄卦吸收。
玄卦吸收的攻擊,會有三種可能,一是被玄卦反彈,二是被玄卦吸收,三才是成功攻擊到自身。
這是一個碰運氣的活,除非你的攻擊遠遠超過玄卦龜背上玄卦的防禦,才能無視。
因此,等於玄卦龜有了三分之二的機會抵擋住對方的攻擊,這在對戰上等若佔據了極強的優勢。
“吱!”看着七夜將誅邪殘星劍對準玄卦龜,黑球突然拉住他的腿腳,向後做了一個拉扯的舉動,似乎想要阻止。
七夜褲腿被牽扯,他低頭看了一眼十分賣力的黑球,語重心長地說:“這次大師兄說的沒錯,玄卦龜是狡猾的生靈,它們甚至有過殺害人類的記錄。”
看着對面緩緩走來的那個年邁老龜,它背上的玄卦已經泛起光芒,無比深奧繁複,宛若璀璨的無垠星空。
這隻玄卦龜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它的玄卦的複雜程度,也讓七夜無法判斷,自己這一劍究竟能不能斬傷。
黑球還在費力地拉扯七夜,意圖阻止他,勸誡他不要傷害這隻烏龜。
玄卦龜那雙暗黃的眼睛裡摻雜着渾濁,它邁動步伐時的四隻爪子都已經發黑,玄卦雖然閃爍着光芒卻無法浮現構成防禦。
這是一隻年邁的老龜。
七夜的劍舉到一半,心底突然起了猶豫,不知道是不是黑球在他腳下賣力的阻止起了作用。
他是被玄卦龜的眼神,打消了將這一劍砍下的心思,他忽然想到之前自己跟今何夕說過的話。
火堆那麼大,生靈之間難道不應該互相幫助,爲什麼對初次見面的生靈就一定要大打出手,那玄卦龜屠殺人類修士的記事,又有誰能說得清真相如何。
只是眼神中那股決然,那股渴望光芒的神采,哪怕是年邁已久,渾濁中依然透露無疑。
它邁動着疲倦的身軀,從遙遠的黑暗爬來,它已經快要到達生命的終點,在此刻想要見一下最後的火光。
“七夜,你在做什麼!不要心軟,人類和那些生靈之間……”今何夕欲言又止,他幾乎忍不住想要叮囑七夜,人類和生靈間的無盡的爭鬥。
可是現在的七夜,修爲都已經全無,就算知道這些,又只是徒增壓力,毫無意義。
今何夕沒有辦法讓七夜恢復,他之前說的有辦法,那只是在書上的道聽途說,自己也沒有甚至一成把握。
“大師兄,就讓它過來吧,大不了我們退居另一邊,提防住它便是了。”
七夜讓開了身子,他和黑球退後,一直退到今何夕身旁,手中的殘星劍依舊橫於胸前,一旦玄卦龜暴起發難,自己也能第一時間做出應對。
在七夜退開之後,那隻表現得年邁異常、幾乎耗盡生命與氣力的玄卦龜,從它嘴裡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它看着退後的七夜,眼神中透露出的另一種情緒,彷彿是帶着感激的迴應。
玄卦龜來到火堆旁,它像黑球那般靜靜趴下,感受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搖曳火光,它的眼睛緩緩合上,進行一場誰也沒有想到的長眠。
它的身體開始變得灰暗,首先是那四隻發黑的爪子開始消散,緊接着是身軀、龜殼,直至頭顱。
火光下,那些消散而去的黑色塵點,在火焰上舞動,彷彿一個個黑色的精靈,在歡呼雀躍,感受着生命之氣。
玄卦龜最後看了七夜一眼,它的眼睛跟着灰下。
從開始到結束,只過了片刻,今何夕原本還準備埋怨七夜幾句,在看到這一幕後也不知從何開口。
這時,一道白光從火堆旁飛起,在七夜還來不及反應前,附在了自己身外的白袍上。
這件白袍,早在剿魔大會的時候,就被劍封雪驚天劍斬得破爛,只是到現在還沒有時間處理這些小事,所以一直披在七夜身上。
那抹白光附着上白袍後,本來破敗不堪的爛布一樣的白袍,忽然多出許多繁複玄奧的花紋。
那些破碎的地方,也都被一面面奇怪深邃的圖案填充,整個白袍跟着由爛布搖身一變,成了天師道長那般穿着的卦袍。
正當七夜驚詫於自己白袍突然的變化,一旁沉默的今何夕開口道:“這是玄卦龜死前給你的饋贈。”
七夜的爛布白袍,在生命獻祭之下,直接由凡物變成了法寶,看着他身體周圍縈繞的淡淡靈氣,只怕裡面還有器靈在孕育,成爲靈寶都是遲早的事。
“或許,你真的是對的。我和君子風都錯了。”
似乎是對七夜的難得肯定,今何夕說了一句他不怎麼明白的話,什麼叫他和君子風都錯了。
今何夕在見證了玄卦龜這個傳言中屠殺過人類的物種,對七夜進行最後的饋贈後,便一直盯着燃燒的火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倒是黑球,得意洋洋地在七夜面前手舞足蹈,顯然是在爲自己邀功。
七夜捲起變得寬大的袖袍,用手指在黑球頭上輕按了幾下,算是對它的功勞表示讚賞。
“牯!”又是一聲響動,直接把各自心思不同的三人,注意力重新吸引了過來,這一次有了經驗的七夜,剛準備繼續放其通過,一旁的黑球卻尖聲“吱”叫。
聽到黑球的叫聲,遠處那道光圈明暗交替的地方,又再次傳來“牯!”的一聲。
兩個簡單的音符,兩種不同的生靈之間似乎在交流,但看黑球小眼球裡流露出來的憤憤不平,七夜知道這一次的事,只怕沒有那麼好善了了。
“聽聲音,應該是通天河的靈角幻犀,一直幾乎絕種的生靈,沒想到在鎮獄界還有幸存的。”今何夕再次開口,他被從沉思中打斷,開口道。
“靈角幻犀是一種非常好鬥的生靈,它們有極強的領域意識,所以在通天河一段河道內,幾乎只能找到一隻靈角幻犀。它們的攻擊手段也十分特殊。
在它們額頭前端的靈角,能夠釋放出獨特的靈犀空間,將對手帶入其中,進行一場博弈。輸的那一方自動退出離開,故而這種比斗方式曾經被稱之爲‘文鬥’。”
今何夕的知識淵博,因爲他和君子風是同樣年代的修士,當時他就已經出名,見識自然廣泛。
七夜是第一次聽說這種奇怪的生靈,包括它們那文斗的戰鬥方式,看起來似乎是愛好和平的物種。
但是爲什麼愛好和平的物種,又會有極強的領域意識呢?
天地造就億萬生靈,每一種都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就像是這種矛盾性格的結合體,讓黑球氣咻咻地在火堆前直打轉。
“吱……吱吱!”黑球朝七夜比劃,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
看着黑球一會瘋癲般的竄動,一會受傷似的倒下,七夜看得一愣一愣,有些不確定地問:“你是說,它要和我文鬥?”
若非剛纔今何夕的解釋,以七夜的悟性只怕也難以很快理解,但既然靈角幻犀好鬥,又有極強的領域意識,他很快便聯想到那幾聲叫聲,難道是想要佔據生命之火?
“吱!”黑球點頭,它的小眼睛氣咻咻地看了一眼那處黑暗,覺得這種生靈真是難以交流。
黯淡的光圈下,一頭靈角幻犀出現在黑色夜幕下,它的眼神中充滿戰意,頭上那根獨角霞光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