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寒輕輕地將碧雲連天放在自己身前,他眯起後的眼睛雖然無光,但卻給人一種更加可怖的震懾。
影魔白沙就在對面,他的眼睛依然睜得雪亮,像是袖中錐尖亮點反射的光,如同兩枚小型白炙。
“你是不是在奇怪,爲什麼我還沒有倒下。”突然,白沙非常奇怪地說了這樣一句話,葬仙谷不小,這裡沒有其他人。
話明顯是對顧惜寒說的,只是話中的意思讓人困惑,不明就裡。
顧惜寒明白。
因爲他剛纔抽身退後的同時,在身前揮出了碧雲連天劍,他的劍不輕易出手,這是作爲一個刺殺者應該遵循的準則。
一旦出手,代表着一次刺殺,而這一次的刺殺,很不幸被看破,失敗了。
白沙身下唯一一片保存良好的草叢上,被他用白色氣霧覆蓋隔絕,靠近下端的白色氣霧已經有些變色。
白色中摻雜了綠色,那是碧雲連天的毒,顧惜寒的毒。
“作爲一名影子團的副團長,你不用懷疑他的洞察力,所以,讓我見識一下你真正的實力吧。”白沙說着張開雙手,本來只露出一截的錐身完全探出。
一手,一個銀白色的錐刺,這是白沙的武器,名爲黎明之刺。
有兩層意思,一是它錐尖端綻放出來的白色光芒很刺眼,就像晨曦露出雲端的黎明。
二是它的出現,代表着黎明的終結,被它盯上的敵人將會直接步入黑暗,那意味着死亡。
顧惜寒默然不作聲,他在第一時間遇敵到擺出防禦姿態,總共只說了三句話,三句話也分別有它們各自的意思在裡面。
“你是誰?和那些魔將不一樣。”這是對影魔白沙的肯定,是對一個對手的尊重。
“你是誰?”是詢問對方的姓名。
“你不是法訣第八境。”這是對他自己的自信。
三句話,三個意思,他覺得自己已經表達得夠多,所以便不再說話。只是專注得眯起眼睛,像盯獵物一樣盯好眼前,盯好白沙的眼,白沙的手,白沙的刺。
他手上的是碧雲連天劍,小有名氣直到在剿魔大會時,對劍聖宗宗主劍封雪那一戰後,才真正出名。
暗殺者,不應該使用出名的武器,就像刺殺本身就是不在陽光下進行的事。
但很奇怪,顧惜寒和白沙都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個不是規矩的規矩,他們一個武器名聲在外,一個武器亮如白晝,都是那麼耀眼,那麼囂張。
“這是我爲什麼欣賞你的原因,對一個真正的刺殺者來說,自信遠遠要比小心謹慎來得重要。”
白沙點了點頭,因爲顧惜寒沒有換武器,他還是用的那把劍,那把誰都知道有毒的碧雲連天。
可以那麼說,如果顧惜寒換一把劍,他在剛纔出手揮出的時候,可能白沙就已經中毒,因爲了解一個對手首先需要的,就是了解他的武器。
顧惜寒沒有換武器,這證明他對自己有信心,他相信就算對方知道了解自己的武器,依然無礙。
白沙的話音剛落,他點的頭的下頜還沒有收起,他的整個人就如同一道白色的影子躥了出去。
身後被拉扯出來的,是一長串的白色霧氣,他腳下那最後一片綠色也被侵染,然後變得烏黑一片。
白沙用毒,他比顧惜寒還要直白,在出現的第一時間就向他展露出來。換句話說,他比顧惜寒還要自信,也可以說是自大。
魔道總比正道自大一些,因爲他們張揚。
白沙的出手,顧惜寒沒有預料,但他時時都在提防着,所以他在對方出手的瞬間就做出了反應。
白沙身上洋溢的白色煙霧具有強烈的腐蝕性,自己配合碧雲連天劍修習的法訣也有劇烈的毒性,兩者孰強孰弱,要比過才知道。
一道碧然慘綠的光芒閃爍,迎着白色線條划動的方向,逼成一道同樣綠色的直線。
攻擊,是最好的防禦,顧惜寒的選擇讓白沙比胡茬還要散漫的眼神中泛起光亮,他喜歡這種應對。
對攻,用最慘烈決絕的手段,最直白最自信的攻擊,去證明誰纔是最強,這是一個刺殺者的驕傲榮耀。
想到這裡,白沙不自覺地加大雙錐尖端灌輸的仙元,白色的被拉長的霧氣也隨之更加迷濛起來,從遠處看就像是一支滿弓而出的箭。
顧惜寒手中碧雲連天劍光芒閃耀,在整片葬仙谷森林中都覆上一層綠色光膜,顯得更加蔥翠。
他的綠色煙氣是從劍尖冒出,隨着劇烈竄動的空氣帶向身後,如同一條果斷出洞的靈蛇,露出自己潔白森然的獠牙。
兩人最自信的攻擊在空中交匯,只是一下。但他們身後那各自帶出的煙霧長線,卻已經炸響了不下百下。
每一下,都是一聲巨響,足夠響徹山林,那是他們的毒,他們的意念,他們的驕傲,在交鋒。
綠色和白色的煙霧前端,顧惜寒和白沙兩人重新露出面容,顧惜寒的臉上有些白,白沙的臉上有些綠。
“看來,我們這一輪算是平手了。”白沙的聲音竟也變得沙啞,他吸入了不少碧雲連天劍的毒,喉嚨中像被大石頭卡住,又疼又痛。
顧惜寒臉上蒼白一片,他的額頭滲出不少豆大汗滴,白沙的毒他承受得也不輕鬆。
好一陣,他才能夠開口,只是嘴角向上拉扯,做出一個笑的表情。
“不,我說過,你沒有法訣第八境。”顧惜寒的臉現在很白,他的笑容也很白,卻非常有力。
就像是心頭突然被重錘砸過一般,白沙在看到顧惜寒的笑容之後,就是這種感覺。他暗中跟了顧惜寒一天一夜,他了解顧惜寒。
因爲都是刺殺者,都是同類,他明白這個笑容意味着什麼。
難道是自己理解錯了?
“你的確理解錯了。”顧惜寒像是看破了白沙現在內心的想法,繼續說道:“你以爲我之前那一句,只是在跟你表面——你殺不了我嗎?”
顧惜寒重新挺直了腰板,他的碧雲連天劍支撐了大半身體的重量,但他的腰挺得很直。
“難道不是嗎?”白沙雙手袖中,黎明之刺在微微發顫,他的雙手也染上不自然的綠色,就要抓不穩。
“當然不是。我還沒有那麼無聊,難道你以爲,一個合格的刺殺者,會說出那種話嗎?他們只會說兩種話,詢問,以及判決。”
那句話聽着顯然不是詢問,所以,那是判決。
你沒有法訣第八境,所以你和我交手,只有一種結果,那就是你死!
這纔是一個刺殺者的自信,絕對的自信。
白沙想明白了,他剛準備開口嘲笑顧惜寒,他完全忘記自己以前也是那麼自信甚至自大,也忘記了剛纔他還因爲對方的這種自信而心中誇讚。
但他很快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發不出來了。
喉嚨已經不是被石頭堵住那樣,而是被牢牢用手掐住,悶得都快要窒息。
影魔白沙不可思議地回過頭,看向他出發地的那片焦黑土壤,他看到了土壤中一抹微不可察的綠色微光。
“怎麼可能!”白沙心中咆哮,他明明已經壓制住了身下顧惜寒佈置下的毒,爲什麼還會有,它們又是怎麼樣進入到自己體內的!
顧惜寒重重地咳了兩聲,他跟白沙交手同樣受了不輕的傷。
如果不是白沙跟他一樣驕傲自信,如果他們沒有選擇最直白的對攻,很可能最後的贏家是白沙。
被隱晦注入白沙體內的毒,只有再次用碧雲連天才能喚起,一個高明的對手,尤其是一個刺殺者,是不可能給你這樣的機會。
但幸好,白沙足夠驕傲,也足夠自信。
白沙倒下了,顧惜寒還站着,站得筆直。所以這場戰鬥對決,他是最後的勝者。
交手的巨響足夠引來所有魔修追兵,顧惜寒顧不上去享受獲勝給他帶來的快意,他需要繼續出發。
但很快,他就一個踉蹌跌倒在地,白沙的毒在他體內不斷腐蝕着,他的小腿上已經被腐蝕得缺了一塊,嚴重影響到行動。
遠處,嘈雜鼎沸的人聲已經越來越近,顧惜寒看着自己重傷的腿,握了握手上的劍。
魔帥龐遠在空中飛遁得最快,他心裡面對這個正道修士多少有些讚賞,至少他沒有蠢到去御空飛行,那纔是躲避追蹤中最愚蠢的辦法。
但就算是這樣,不知爲何顧惜寒竟然在葬仙谷弄出如此大的動靜。
打雷般的響聲,除非是聾子,不然誰都會循着聲音找過來。
在龐遠身後,還跟着幾個御空飛行的魔修,他們都是龐遠的副帥,也有着登仙境的修爲。
不止是他們,幾乎所有葬仙谷參與地毯式搜索的魔修,都聽到了那一聲聲巨響,他們的目標不再虛無縹緲,顧惜寒的躲藏變得透明。
可惡!
顧惜寒知道自己應該保持冷靜,但此刻他忍不住在心裡怒斥了一聲。
他不喜歡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但魔師伊相還是贏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會隕落在這裡。
這裡名爲葬仙谷,的確是一處風景上佳的地方,而他登仙境的修爲,也配得上葬仙二字。
“呼!總算找到你了,快跟我走!”最先破空而來的人,讓顧惜寒手中剛揚起的劍停在半空,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應該死去的人,消失了一年的人,竟然在這個時候出現。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顧惜寒會隕落。而七夜,就是他的那個意外!
“跟我走這邊,葬仙谷外的出口已經被我打通!”七夜一把背起顧惜寒,兩人來不及敘舊,匆匆向一個方向奔去。
那裡,憑藉七夜的威望和手段,堅不可摧的葬仙谷牢籠,有一個逃脫昇天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