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山谷張着大嘴,像在慢慢吞吐黑暗。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等待着他們,七夜四人不知道,但他們腳下的步伐卻未曾停歇,或者說,七夜從一開始就沒有動搖過。
七夜在山谷谷口停留了不過一息的時間,就帶着三雪一起投身黑暗漩渦。
在四人沒入幽谷之後,原本出現的幽谷谷口又重新閉合,恢復成一座平淡無奇的山嶽,彷彿從未有過變化。
剛一踏入這幽谷古地,七夜四人便覺身體周圍一沉,似乎被空蕩蕩的空氣緊緊包裹着,讓呼吸忽然變得急促起來,在他們的腳下那一圈圈的低矮青草,一下子向四方壓去。
七夜畢竟有着臨仙境的修爲,他只一感受到這種怪異的氛圍,本源法運轉起來,那種奇怪的感覺很快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一聲輕咦在空蕩蕩的幽谷裡格外清楚地傳來。
“江山悠悠千歲,終於又有人走出了這一步嗎?是否該嗟嘆一聲吾道不孤?”
“我已知你等來意,只是江山小雪,是天道循環裡最平常不過的畫面,我們想要跳出這循環,不做那畫中之人,就不可能出手幫你等。”
“其他三個妖修可以離開了,道友你可以留下來,跟我們共等下一個歲月。”
七夜還沒有開口,住在這幽谷裡的對方,就已經連續說了三句話,而每一句話對他們來講,都並非是好消息。
對方既然能夠看出自己的境界,還感慨其道不孤,想必也有着類似的修爲境界,甚至更高。但他說出來的話卻讓七夜無法高興,他或者說他們,從話語裡的意思,已經等若直接拒絕了自己。
“江山又小雪是天理循環,你們想要跳出這個循環不做宿命之人,所以躲在這狹小的幽谷裡隱居?”
“小道友,我們是看你已經邁出那一步,已經能夠知道一些東西,所以纔出言挽留。你可不要口出妄言,何謂躲?”
“見死不救是爲躲,明明都是同一個種族的,明明有跟星空抗衡的實力,卻甘願在這樣一個陰暗難覓的地方隱居百年千年,這難道不是躲,又是什麼?”
雙方的談話,從七夜剛剛進入幽谷的第一刻,似乎就進入到一種不愉快的境地。
三雪此刻插不上一句話。
他們現在倒是想說上一些話,哪怕是幫襯的話,也要比什麼都不說來的好,他們想要在這上面幫到七夜。
但他們並沒有本源法那樣的天道之法,被不知道何種秘法凝聚了百倍的空氣,讓他們現在連動彈都變得困難。
“只是區區一個星空意志罷了,如果它真的可以做到永鎮萬世人,那你又是如何出現的呢?天道不可逆,哪怕是星空也必須要遵循晝夜更替的道理,我們只需沉心靜看就夠了。”
“我能夠成長到今天這個境界,是許多人努力的結果,哪裡又是你說的,天道循環之理!?”
似乎沒有聽出七夜語氣中的不悅,那谷中又有人道:“說到這個,前些年倒是有個不錯的年輕人,也像今天的你們一樣,來找過我們。”
“是了,那個叫伊相的年輕人着實是不錯,無論是智慧還是眼光都是能夠與我等共待歲月時光的人,只是可惜了,原本有超越我等的天賦和智慧,卻被這紅塵詛咒所累,結果只能過平平一生,無法看到下一個歲月崢嶸。”
“你們夠了!”七夜再無法聽下去,他冷叱一聲,身下週圍驀地有青白二氣掙開,似兩道青白之環朝兩邊谷崖山壁砸去。
一下子,山壁迴盪起轟然的鳴響,打破了這幽谷的寧靜,也讓三雪忽然覺得氣息一鬆,呼吸重新自由起來。
“呼……咳咳,可把我累死了。像被人卡住喉嚨。”吹雪連忙大喘了幾口,呼吸這新鮮空氣。
七夜解開他們身體周圍的禁制,然後徒步向前邁出,他的眼睛盯着前方不遠處的幽暗,一字一句道:“下一個歲月崢嶸!說得好聽,無非就是怕死想多活幾年,道幾句文縐古語,以爲就能夠裝前輩高人了?”
“小子!莫要以爲臨仙境就是盡頭了,就算你有臨仙境的修爲,也不夠在這裡猖狂的資本!”
“幾個垂暮遲遲的老頭子,仗着修煉多了幾個年歲,就以爲是人都應該跟你們一樣,躲在歲月裡謀長生?”
“哼,無稽之談,世人誰不想長生,只不過有人能力有限,有人癡迷紅塵,他們看不破這些,不捨得這些東西,所以沒有辦法做到,而真正做到這樣的人,纔是偉大的長生者!”
長生者,這是七夜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名字,這或許就是這些隱匿在幽谷中,或其他地方隱士的統一稱呼。
可是這個稱呼,又讓七夜覺得非常諷刺。
人類的未來岌岌可危,但卻還有一批有能力可以拯救的人在想着長生,而天道之下誰人能夠長生!
“魔師已經死了,他是爲人類的未來犧牲的,他的天賦自不用說,但也沒有可惜到要讓你們這些自私的歲月偷渡者在這裡評頭論足!”
對,歲月的偷渡者,在這條歲月長河裡,企圖偷渡到彼岸的一羣人。
七夜已經能夠猜測到,他們躲藏在這裡的真正意圖究竟是什麼了。
所謂天道,所謂的循環不外乎生死,而他們想要跳出循環之外,就是想要擺脫天道的干預,讓自己能夠逆天爭命,活過更多的歲月。
他們或許成功過,但許多人更在這條路上死去。
他們企圖偷渡過這條漫長的河,來到河的盡頭看到彼岸,而那裡就是長生。
拋卻了人類的身份,拋卻了自己的過往和塵世的一切,對任何人類世界抱着漠視的態度,將自己看做天道一般的存在。
這就是七夜心裡對長生者的定義,不得不說,在七巧玲瓏心的配合下,這樣定義出來的長生者,和實際上躲藏在幽谷的這樣一羣人,相差得八九不離。
“哦?死了?倒是真的可惜,我本想再看看他身上,那長生留下的詛咒。”
長生留下的詛咒?
七夜來不及憤怒,原本剛要開口再說幾句譏諷的話,來刺激一下這羣企圖淡離塵世的長生者,卻突然捕捉到一個特別的名詞,讓他一愣。
“長生留下的詛咒。長生難道不是你們嗎?難道說你們在魔師身上留下過詛咒?”七夜一直沒有弄明白,魔師伊相最後究竟是怎麼死的,他只知道伊相死了,死在了星空下。
到如今,偶然聽到這些長生者的提起,他對於伊相的死,又有了新的疑惑。
“呵,我們倒希望成爲長生,我們既然身爲長生者,後面加了一個者字,自然跟長生不同。”
“說到底,我們只是一羣走在長生路上的人,還是生靈,不能夠稱作長生,也正是這樣,對於身上留有長生詛咒的那個年輕人,纔會在我們記憶裡留下印象。”
“不錯,就好比今日你們的到來,你對我們的輕蔑和嘲笑,對我等活過這麼多年歲的長生者而言,不過都是些許過眼的雲煙,也許到明日就會自動忘卻,割離與塵世的任何一絲聯繫。”
說到底,這些長生者話裡的意思就是,他們對任何東西都不在乎,除了長生。
那麼,究竟什麼是長生。
“既然你尋到此處,想必也有那年輕人的指引在裡面,不如我們彼此間做一個交易如何?”
“什麼交易?”七夜自然問,他以爲長生者口中的交易,是跟自己這一次來邀他們出谷助陣人類修士有關,卻不曾想結果大相徑庭。
“你把那個伊相的屍體交給我們,我們告訴你有關長生的秘密,如何?”
現在七夜眼前有兩條路,一條是繼續走下去、會有很多屍體,會看不到未來的黑暗,會陷入死亡危險的對抗星空之路。
還有一條,是可以活上很久很久,久到從前記憶裡的親友同伴都慢慢被歲月時光磨滅在長河,久到自己都覺得跟人類再無任何瓜葛的長生之路。
長生者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有種誘惑的語氣在裡面,似乎長生的魅力,誰人都沒有辦法拒絕一般。
面對他們的條件,面對這樣一個交易,七夜給出了他自己答案。
背後凌空而起的一道劍光,巨大的劍影破曉般劈出,在整個幽谷裡帶出一道可怕的勁氣,劈砍在那深邃幽暗的谷中!
很快,岔怒的聲音從谷內傳來,他們沒有想到七夜根本連考慮和猶豫都沒有,就突然祭起誅邪劍劈向他們,他怎麼敢這樣,他只是一個人!
沒錯,因爲七夜是一個有血性的人。
魔師伊相爲人類做出了這麼多,犧牲了那麼多,他死在了對抗星空的道路上。
結果有另外的那麼一羣人,明明披着人類的外皮,結果卻把自己當做高高在上的天道,漠視人類修士的生死。
他們提出這樣的要求,這樣一個令七夜厭惡痛恨的提議,不要說是尚未長生,就算是真的長生,七夜也不會多看一眼!
誅邪劍的劍影劈砸在谷內,巨大的迴響聲久久不肯散去,還有那谷內長生者狼狽的驚怒聲摻雜在內,不知道是否是三雪的幻覺,他們分明看到整個幽谷都跟着晃動了幾下!
“你敢動我們根基!你這是想逼我們出來,好生歹毒的想法!”
“此子必除!當年那個伊相,不過是猜到了我們的想法意圖,而他居然想打破我們的計劃,打破這千百年的努力!”
“着實可惡,一旦真的與紅塵沾染,我們定然會被天道鎖定,到了那個時候再難跳出輪迴循環,成爲那畫外之人,汝如此,是爲我等生死大敵,必殺之!”
不同的聲音,不約而同的帶着震怒和殺意,席捲在整個幽谷。
幽谷裡颳起狂風,風中殺意陣陣,那些殺意化作刀槍劍戟,凌厲地劈向七夜等人。